第34章 思君如月
作者:酸鸭儿      更新:2021-05-04 01:56      字数:3791
  她从绵延的噩梦中惊醒时,身上已被汗水浸湿,几缕长发黏在颈间,两手下意识地紧紧抓着被褥,因为过分用力而指节苍白、青筋毕现,数滴水珠从脸上滑落下来,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
  “冯笑……”她用喑哑的嗓音开口唤了一声,只这两个字已让她心如刀绞。
  戚筱凤紧紧捂住面庞,窗外落日余晖照耀床前,仿佛还在眷恋白日的喧闹不肯离去,这抹无力又微弱的残阳无法温暖她彻骨绝望的心。
  她终于蜷缩在被中,放声大哭……
  她多想再看一眼那狂妄、傲慢又肆无忌惮的笑,哪怕是为了逗她、欺负她、取笑她。
  冯笑还在吗?如果不在是去了碧落还是黄泉?如果还在是在红尘紫陌还是啸傲风月?
  门外站着的人闻声也骤然止住了脚步,泣泪声声听来尽是心碎,诉说的皆是不舍,风突然吹开窗牖,拂过床前帐幔,将这悲恸吹卷入风中却如何也吹不散。
  他放下正欲敲门的手静立门前,苦涩难当。
  待哭声渐止,客栈内一名照料她的女子端着几道菜叩门走进。
  “姑娘,你醒了?”
  戚筱凤无言,她疲惫地缓缓斜过眼看向话音来处。那女子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道:“姑娘做了好一宿的梦。”
  “我睡了多久?”
  “大半天吧。”
  戚筱凤猛地从床上坐起叫道:“唐立呢?!”
  “唐立?”
  “他刚走没多久。”门外候着的元乔这才进来,他也一脸疲态,两指揉捏着眉心叹了一声,“他看你暂时无碍就折返去找冯笑了,说实话我觉得这里也太不安全,毕竟就在山脚下的镇子上。”
  “我们去三清山。”戚筱凤努力抑制着内心的伤痛和惊魂未定,披上外衣果决说道。
  “去三清山干什么?”
  “那里安全,而且我和人有约。”她起床下地,腿脚却还发软,落地时险些摔倒,她一把扶住桌案勉力走到镜子前,背对元乔坚毅地说,“麻烦道长先去外头坐会儿,我收拾好了马上就启程。”
  “行。”元乔缓缓退到屋外,关门前匆匆瞥了一眼她端坐的背影,觉得她似乎与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戚筱凤对镜简单地编起长发,换了身干净衣裳,连口饭菜都未曾吃就即刻上路。
  三清山距云锦山并不远,半天可至,待他们上山时已夜深人静,戚筱凤凭着记忆寻路走进山坳又穿过洞窟,还没走出洞就看见棋局排布在前,但已不是之前的“火烧连营”。
  她本以为要像上次那样再破解一趟,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在山门外等候多时了。
  菏山道人身边的孪生小僮之一正伏在外头的大棋子上眯着眼昏昏欲睡。戚筱凤分不清二人,她上前揪揪小僮的发髻问道:“你是柳岸还是桃溪?”
  “桃溪……”小僮有所感觉,嘟哝了一句身子不由动弹两下,他顿时重心不稳斜着从石头上滑了下去。
  他“哎哟”一声彻底醒了,揉揉眼睛看向戚筱凤,欢快地站起身笑道:“姑娘你来啦?我们等你好几天了。”
  “等我?”
  “师父怕你进不了门便让我们在外头等你七天,过了七天就不用等了。”
  “那赶紧带我进去见他。”
  “咦?你究竟是来暂住的还是来找师父的?”
  戚筱凤被他问得有些懵:“有什么区别吗?”
  “大有区别,师父让我候着就是为了给你开门的,但你若想找他恐怕要失望了,他前两天就云游去了。”
  “云游?可我当初还与他说好的,他也答应我会留在三清山。”
  桃溪摇摇头:“没有人拦得住师父的脚步,但他向来信守诺言,所以才叫我和柳岸轮流等着,而且还有东西要送你呢,快跟我来。”他说完准备去找可以破解新棋局的机关来打开山门,可刚抬脚,那门便自己轰然开启。
  元乔兴奋地笑了两声,意犹未尽地拍拍刚挪完棋子的手说道:“这棋局精妙,真想见见布局之人。”
  桃溪愣神看着元乔,又望向戚筱凤,吃惊感叹道:“哇,都是奇人……”
  他们随新月洒下的银辉走至菏山道人的竹屋,小僮柳岸见戚筱凤走近便上前恭敬一揖:“见过姑娘,这位是?”
  “清云观元乔,算是戚姑娘的朋友。”
  “原来是清云观的前辈,那请进屋说吧。”柳岸侧身邀二人进门,桃溪立马端上热茶送至他们眼前,挠挠头歉意一笑:“我煮的茶比师父差远了,你们凑合喝两口吧。”
  戚筱凤点点头,却只静看杯中烟气袅袅的茶汤发愣。
  竹屋内一时寂静无声,两个小僮对看一眼不免觉得尴尬,桃溪用手肘撞了撞柳岸,他朝里屋努努嘴暗示他,柳岸瞥了他一眼又看看神情落寞的戚筱凤,这才走到里头取下架子上一个画轴大小的锦盒双手呈递至戚筱凤眼前:“这个是师父嘱我们交给你的。”
  戚筱凤回神过来,对这锦盒颇感狐疑:“送我的?”
  “是,师父还说你和冯三公子定是遇上难处了,这个逍遥涧姑娘想住多久都可以,我和桃溪会尽力帮你们的。”
  戚筱凤连忙摆手:“替我谢谢前辈的好意,我不会逗留太久,我还有很重要的事。”
  桃溪听言从旁走过来问道:“三公子为什么没有一起来?”柳岸回头瞪了他一眼,桃溪撇撇嘴马上住口,柳岸接下去说:“冒犯姑娘了,师父不许我们打听你们的事,这个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柳岸低头又谦恭地将锦盒递了递,戚筱凤不好驳了菏山道人的好意,拿过锦盒缓缓打开盖子。
  盒中静卧着一对峨眉刺,色泽漆黑乌亮,刺身刻有浅纹,精致又不失锋芒。
  “这……”
  桃溪马上答道:“这是师父新做的,防身用正好,而且……”他话还未说完就兀自笑起来,“铸这峨眉刺的材料就是原先给三公子做天琛扇的那块陨铁,恰好是一对呢!”
  戚筱凤忽然一阵鼻酸,想到冯笑,过去点滴又涌上心头使她胸口刺痛难当,她合上盖子哽咽道:“我要如何报答前辈的好意。”
  桃溪见她泪眼汪汪,连忙送上手帕宽慰道:“不用不用,师父觉得和你们投缘,这种举手之劳他还是很乐意的。”
  久久没有开口的元乔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他问桃溪和柳岸:“你们师父究竟是什么人?”
  “什么人?不知道。”
  “不知道?你们不知道他什么来历吗?”
  柳岸朝他行个礼,谦和答道:“师父从来不说自己的过去,可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明白了。”元乔心底对菏山道人这样的隐士颇有敬意,他四下打量竹屋,里头的布置风雅简朴,可见屋主平日既有才情又有意趣。
  他慎重地指了指其他屋子询问两个小僮:“我可以四处瞧瞧么?”
  柳岸直接上前给他引路:“当然,逍遥涧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什,道长随意。”
  元乔大喜,一时竟忘了自己是陪同戚筱凤到此处躲避的,他不假思索地跟着柳岸去了另两间屋子。
  菏山道人尤擅机关术,各处陈列的皆是他多年亲手制作的机械、武器、玩物和各地奇巧有趣的物件,后方书架上的书籍也是包罗万象、浩如烟海。元乔惊叹道:“实在精妙……”
  元乔随手拿起一个十二柱木制孔明锁,奇怪的是它形态与普通孔明锁不同,外围还结合了正方锁和插钩锁,环环相扣、复杂多变。
  “这个有趣!”元乔往边上一坐饶有兴趣的开始解锁,柳岸垂手站在他身侧静看。
  只见元乔手中左推右扣,他双唇紧抿、聚精会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把锁拆了个七七八八。
  向来处事不惊的柳岸也诧异了,他看元乔年纪不大,圆脸又显稚嫩,忍不住感叹:“道长实在是颖悟绝伦,这个孔明锁,我与桃溪解了整整三天。”
  “再聪颖也比不了你们师父,我在云锦山这么多年,竟不知附近这三清山上还有这样一位高人。”
  “道长不常下山?”
  “是啊,我一直在清云观随师尊学习道法。”
  柳岸不由直言:“师父常说,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天地浩大,妙趣横生,怎能把自己拘在一隅,坐井观天。”
  “坐井观天……”元乔将散作一地的孔明锁重新拼起来,难以自已地朗声笑道,“看样子我也在井底坐着呢。”
  柳岸继续侃侃道来:“师父还说,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道’,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道’……我的‘道’又是什么呢……”他把玩这又被重组的孔明锁,若有所思。
  此时,戚筱凤已独自走到逍遥涧外,今日天上有一轮新月,浅浅一弯,凌空照下,像极了冯笑得意时勾起的唇角。她伏在溪边的石畔望月,眼泪落在石上,坠入水中,随波而去。
  桃溪躲在门后偷偷看她,伤心人的泪水本就令人难过,更何况是这样的月夜。他缓缓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悄声问道:“姑娘在为谁伤心?”
  戚筱凤嘴上不饶人地埋怨道:“前辈不是不让你们打听我的事么。”
  桃溪瘪瘪嘴不声响,戚筱凤到底善良,见这孩子被她说得委屈便拉他坐在旁边问:“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伤心?”
  “肯定是三公子欺负你了。”桃溪甩着两条腿说得斩钉截铁。
  她不由破涕为笑:“为什么这么说?”
  “三公子爱捉弄人啊,但是……”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了顿,看着银白的月诚恳说道,“但是他应该很喜欢姑娘你,不会忍心让你伤心落泪的。”
  “他会吗?”
  桃溪拍拍胸脯信誓旦旦:“会啊,三公子其实很珍惜身边的人和事,而且他看着姑娘的时候眼里最是欢喜,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了。”
  “有什么用,他答应我的事都还没做到就自己先跑了……”戚筱凤埋头蜷缩成一团,清澈的溪流涤过她飘入水中的裙袂,令她脚边微凉。
  “那你就追过去,点醒他!”桃溪抓起岸边的一块小石头“扑通”往水里扔。
  “若是生死相隔呢……”
  “啊?!”桃溪惊讶地跳了起来,月色照不进她黯然无光的眼神,她失魂落魄不复往日的开朗伶俐,溪水的寒光映着她倍显凄然。
  “三公子他……怎么了?”桃溪顾不得菏山道人的命令又一次追问。
  “不知道,我不确定……”
  他忽的眉头一拧,稚气的脸庞透出股坚毅和决心,他蹲下身靠近戚筱凤说:“三公子向来言出必行,我不信他会扔下你不管。”
  “你倒替他做起担保来。”
  “因为师父为他改的天琛扇天下无敌啊!”戚筱凤见桃溪一脸兴冲冲的样子只当他是个小孩子,却不料他话锋一转,手心“哗啦啦”搅着一池溪水认真说道,“更重要的是,若情由心生,生可以死,死亦可生,姑娘,你信他吗?”
  溪水倒映着天上新月,水泼粼粼,日复一日,恒古不变,冯笑曾说他要长命百岁。
  “我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