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瑶台仙迹
作者:
酸鸭儿 更新:2021-05-04 01:56 字数:4395
清云观这一晚,戚筱凤睡得踏实而安稳,一扫先前几日的劳累。冯笑也没有逾矩,老老实实打地铺睡在地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她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清晨,戚筱凤醒来时照例是见不到他的,在这里不比家里和冯府有下人伺候,她起床后磨磨蹭蹭手忙脚乱许久才得以出门去找他。
道舍后的六角亭里,一名清秀俊逸的小道士正向亭下的莲池中撒着饵料,水中锦鲤簇拥而至,争先恐后地夺取吃食,引得池面“扑通扑通”响。
冯笑见了,饶有兴趣地走过去,小道士连忙冲他点头行礼,语气慢悠悠地说:“三公子起得好早。”
冯笑摇摇扇子:“我可不及你们。”
“我们得上早课,去晚了会被大师兄罚的。”
“他有这么严厉?看着不像嘛。”
“也不能说严厉,就是唠叨。”话一说完,小道士马上笑着捂了捂嘴,低声叮嘱道,“我这话三公子可不要说出去,传到大师兄耳朵里就不好啦。”
他和善答应道:“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他说完把手伸至小道士身前,小道士不知其意,他笑了一下,抓过他手腕也拿了一把饵料往水里扔,鱼儿“扑落落”全游过来挤作一团抢食吃。
小道士呆愣愣地站着看向他,冯笑又问:“你们似乎挺敬重他?”
“啊,嗯……大师兄于道法上颇具天资,师尊说他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哦?”冯笑手里的扇子开开合合,瞧这小道士毫无防备之心,便继续说,“他年纪这么小倒挺让人意外。”
“小?”他吃了一惊,“大师兄已经二十三岁了,只是长得显小,公子这话千万不能叫他听见,他最不喜别人这么说他。”
冯笑一怔,元乔的模样看着全然不似二十有三,竟比自己还年长一些,难怪昨天在山门前说他“黄毛小子”,他反应才如此激烈。
他本就有意打探那个元乔,遂顺着小道士的话头聊下去:“看样子昨天是真冒犯他了,你们大师兄可有什么喜欢的物什,我得去登门道歉才行。”
“不必不必,他肯定不会收的。”
“收不收是一回事,我去不去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诚意要足。”
小道士想想觉得有些道理,但转眼就开始犯难:“大师兄好像没什么特别喜好的东西,我只知他常去峰顶的长庚台观星。”
“观星?”
“是,有时候会看一整夜呢,也不知他在看些什么。”
冯笑摆弄着手里的扇子抬头看看远山薄雾,玩笑道:“说不定在看天下事。”说完他用帕子擦了擦手,仔细抹去饵料的碎屑,他侧头看着小道士问,“你叫天微对吧?”
“嗯。”
“是个好名字。”冯笑临池而立,稍整了整微皱的衣襟,随口夸赞了一声,天微听了木然低着头没说话。
冯笑收起扇子缓缓走出六角亭,恍然又停步回头朝那小道士展眉一笑:“我记住你了。”
亭檐的惊鸟铃被一阵风带得叮当作响,悦耳动听,他背身冲他挥挥扇子,衣袂飘飘,渐行渐远。
天微一晃神,却听莲池里的鱼猛地跃起胡乱跳个不停,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不慎抖落竹筐洒了满地饵料,他赶紧蹲下来收拾,心头乱作一团。
“天微,天微!”对面假山后头忽然冒出个人影大喊他名字,可叫了几声也没见反应,那人马上绕过来走进亭子里,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哟!”天微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拍他的正是与自己同辈的长摇。
“你干什么呢,叫你也没反应。”
“我……我在喂鱼。”
“喂鱼喂这么久?我们找你半天了,玄妙阁的祈福道场都快开始了。”
天微一听匆忙起身抖抖道袍,长摇盯着他看了看,纳闷道:“咦,你脸怎么红红的。”
“有么?”
“有啊!”
“胡说。”天微一把拉他走出亭子,加快脚步往玄妙阁赶去。
“你见了谁了?”长摇追问。
“谁都没见,快走吧,刚才你不还催我么。”天微推了他一把,长摇不肯吃亏,也还手朝他轻推,两人边走边一来一去打闹着,天微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遥遥回头看了眼,先前走出亭子的身影自然早已消失不见。
冯笑转了一圈回到住处时却不见戚筱凤,他离开道舍,来往焚香祝祷之人络绎不绝,放眼望去,他一下就从人群里找到了她。
冯笑没有马上走过去,而是斜倚着一颗杏树远远望着。
戚筱凤点了几支香走到玉皇殿内的净炉边奏表悃诚,嘴里还念念有词。
她拜了又拜,神情肃穆,可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轻笑:“你求了什么愿?”
她回头见冯笑在身后,一时讶异:“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半天找不着,只好来焚香了。”
“四处走走,倒是你,刚刚都念叨些什么?”
戚筱凤直摇头,一脸认真地说道:“那是我对天上仙人讲的,不能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
“有什么关系,闭着眼睛把我也当仙人再说一遍不就行了。”
戚筱凤黛眉一横,连忙把他拉出了玉皇殿:“别乱说话,你算哪门子仙。”
“我要是仙,就只保佑你一个,其他人的祈愿我一概不听。”
“还好不是,你要是的话肯定会被除去仙籍,搞不好要入畜生道的。”戚筱凤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冯笑皱眉浅笑,抽出扇子正要敲她额头,她闭起眼缩着脖子要躲,但他忽而停住了动作,转念一想,唇角微勾,拉起她的手就往旁边跑,西面的药王殿一侧临山,墙外寂寂无人,只闻鸟雀鸣叫之声。
戚筱凤眼波流转,双眸静静望着冯笑只敢悄声问,似乎生怕惊动了殿内供奉的诸神:“你想干什么呀,仙神全都看着呢。”
冯笑步步走近,直至把她逼得整个人靠在墙上,他抬眼看看苍穹,恣意笑道:“那不是正好,就让他们睁大眼看看,我对你……”
“目无尊神,成何体统!”忽闻一声呵斥,墙角出其不意闪出一个人影,他身着法服头戴芙蓉冠,正怒火中烧地盯着二人。
冯笑斜眼看去,这一身正经法服与来者的圆脸极不相称,他笑道:“又是你。”
“这句话换我说才对吧,我做了大半天的斋醮,好容易结束了出来歇歇,没想到又被我撞见你们举止轻浮、行为放浪,简直在亵渎这清云观!”
冯笑哈哈一笑,俯身就朝戚筱凤脸颊上亲了一下,挑衅似的说道:“怎么着?”
元乔拂袖看着他,颇为愤然:“三公子看来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我又不是涵阳子门下,你莫非还想给我立规矩?”
“不敢,就是想告诫三公子,举头三尺有神明,既然你们要在这里住几日还是望二位注意德行,还是不要在众目睽睽下行些轻薄之举,所谓‘食有酒肉,衣有罗绮,身有名位,财有金玉。此并情欲之余好,非益生之良药,众皆徇之,自致亡败。’既然进了清云观的门……“
冯笑没理他,低声对戚筱凤说:“你先回去,不用听他念叨。”
戚筱凤笑起来:“你应付的过来?”
“小小道士,游刃有余。”冯笑捻了捻她耳后的乌发兴致盎然地说道,“等我,晚上带你去看星星。”
“好啊!”她欣喜地拍了两下手,转身跑走前还不忘朝元乔做了个鬼脸。
元乔一时气结,冯笑却坦然上前两步,手中摇扇,面带笑意:“道长教训了这么多,轮到我说了吗?”
他警觉地退后小半步,正色道:“三公子有何见解。”
“见解倒是没有,就是想与道长叙叙旧。”他踱着步子笑意沉沉。
元乔立马清了清嗓子回应:“不巧,我还有法事要去准备,改日吧。”
见他挥挥袖子就想逃,冯笑抬扇往他身前一拦,颇有深意地笑道:“今日清云观一共三场斋醮法事,辰时赣州通判为母祝寿庆贺,巳时药王殿有富商陆氏要解厄禳灾,午时二刻又有永州乡官的度亡斋醮,如今算来这几场已经结束了,道长还有什么法事要做?”
元乔惊异万分,没料到他竟将这些都探查的一清二楚,他现在可谓是瞒也瞒不过,逃也逃不掉,他咬咬牙,索性破罐破摔:“三公子有什么旧想叙的,且说吧。”
“哈哈哈,道长别一本正经的,反弄得尴尬起来。”
“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你是江湖上的贵胄公子,我只是个小小道士,即使是过去你在清云观修养的十年,咱们交集也不多。”
“那每年九月廿七我都要回家里一趟你应当知晓吧?”
元乔看看他,生怕有诈,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冯笑不等他回答反而自顾自的说道:”这天是我大哥忌日,全族人都得到,二哥前几天还埋怨我有两年没回去呢,怀疑我是懒得下山,我倒要来替自己讨讨说法了。”
“三公子少时体弱,因病上不了路也是正常。”元乔长舒了口气,原以为他要逼问些要紧事,却只是这等小事,他心底还沾沾自己觉得自己按师尊的说法对答如流,应是没什么破绽。
冯笑也没有疑议,只独自感叹起来:“九月廿七,如今算来大哥亡故已经十五年了,我却连他样貌都不记得了,今年的这一天倒是可以上清云观来做做法事。”
“人死如灯灭,三公子也不必一直介怀。离那天还有五个月不到,届时让师尊主持吧,好歹咱们清云观也和你们冯氏有不少尘缘。”
冯笑沉默不言,他凝视扇面,一点一点合上,再一点点展开,元乔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阴沉下来觉得有些奇怪,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冯笑转头凝视他,极为平静地说:“小道长,我大哥的忌日,是在七月廿七。”
元乔顿时心中一凌大叫不妙,忙改口说:“是了是了,是七月廿七,我记错日子了!”
但耳边已传来几声清越中略带阴冷的笑:“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清云观又在隐瞒什么?”
“我、我们这儿是清修之地,能隐瞒什么,我不过是记错了而已嘛。”元乔脊背发凉还欲蒙混过关,冯笑却无心再听,他心底的猜测已明了了八九分,只是缺一个解释和缘由,元乔不一定会说,那涵阳子更不可能直言。
他把折扇缓缓收进袖中,望向远山青黛,自嘲似的笑了声:“我到底忘了什么……”
元乔怔在原地,双眉微锁心底五味杂陈。
是夜,他又登长庚台,当他拾级而上到达顶峰时,竟又见到了白天这两人。元乔直觉得此人难缠,他看着那张夜色下似笑非笑的脸叹道:“你们武林中人好可怕,连我平日的习惯都一清二楚了。”
冯笑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今天是朔日,无月,正好适合观星罢了。”
戚筱凤自然不明白二人所言何意,她正仰望辽阔星空,长庚台本就是绝佳的观星之处,周围万籁俱寂无灯无火,仿佛置身于璀璨星辰之间,徜徉其中。她扯扯冯笑的袖子问道:”你认得哪些星宿?”
冯笑摇头:“我对星象知之甚少,或许……可以让道长给你解答。”他笑看向元乔,元乔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我就知道。”
他抬头西望,挽起袖子指向最耀眼的那颗星说道:“这个你们应当认得,太白晨出东方为启明,昏见西方为长庚,也是长庚台名字的来历,此处本就是夜观星象所用。”随后他用指尖勾出一个长勺形轮廓,“北斗七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所在中宫文昌星下六星两两相对,为三台。还有东南西北二十八宿,这里是西方七宿,奎星、娄星、胃星、昴星、毕星、觜星、参星;再者是北方七宿,斗星、牛星、女……”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说到一半突然把手放了下来,眼中倏忽间染上了一层阴霾,双唇紧闭,凝眉不语。
“怎么了?”戚筱凤见他神色有异马上询问。
元乔未答,只捻着衣领思索,不多时又抬头向四方看,他在长庚台匆匆绕了一周后右手握拳往左手掌心用力一拍:“斗、牛、女三星分野扬州,其以南位置天象有异,正是荧惑守心。”
“荧惑守心?!”冯笑讶异,“这可是危及朝政的大凶之象。”
“扬州南我管不了,但云锦山所在之分星也有变化。”
“什么意思?”
元乔俯身看向长庚台下,白日里香客盈门的清云观现下已寂静无声,日日如此,往复循环。可这样熟悉的夜却使人难安,他皱眉,心头浮上一丝不祥的预感,缓缓将头上的一字巾束紧了些:“简单来说就是……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