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升起，浓郁的黑烟正渐渐消散，徒留缕缕轻烟化为无形。
  高挂着“香桂叶之家”招牌的旅店内，一个小男孩正艰难地抱起摞起来的木条，朝着库房跌跌撞撞地走去。
  “……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他已经无依无靠。店里已经是这个样子，伙计的家属迟早也会上门要钱，他的父亲也需要收敛与下葬，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确实太难了。”
  明晰梦陪着留下来的那位巡查骑兵，看着远处小男孩不断地收拾，平静地说道。
  这位巡查骑兵也不过是个少年，他看着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嘴巴紧闭，眉头也拧了起来。当然他暗暗握紧的拳头也没逃过明晰梦的眼睛。
  她呼出一口气：“世间不幸如巨石滚落，没有落到自己肩膀的那一刻便永远也不懂得其中滋味。我们这些外人用几句话就能一带而过的东西，对他来说就可能是永远也撑不下去的负担。”
  “该死的鱼人……”少年骑兵从牙间蹦出简短的句子。他是本地人，自然清楚家破人亡所带来的打击有多大。他本想还说点什么，转头却看到一个黑发的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走了过来。
  “和你预料的一样。米提尔已经截住他们了。”塔斯克对明晰梦说道。
  “我这就过去，你再转一会，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蠢货。”
  塔斯克点了点头，又朝着店外走去。而明晰梦示意少年骑兵与自己拉开稍许距离，便大步走向了正在争吵的地方。
  “什么意思啊？凭什么拦着不让我们走啊？贵族就能为所欲为吗！？”
  米提尔咧着嘴角，表情相当嘲讽地看着面前正嚷嚷的男人，一步不让。
  他的面前是两个看上去经常做重活的壮汉，脸上还有因常年喝酒而产生的红斑。在壮汉组合后面还有一对行李较多的夫妻，正看戏一般地看着壮汉们与米提尔交锋。
  不过说是交锋，米提尔倒既没动手也没有还嘴。他还牢记着自家队长的嘱咐，因此即使对面污言秽语都蹦出来了，他也只是一脸不爽地一动不动，没有把事情闹大。
  不过他倒挺希望面前这些人能朝他动手，这样他就能以正当防卫的理由好好收拾他们了。只可惜之前他已经自曝了身份与实力，这些见识过的房客也不敢到真的朝他动手。
  等到明晰梦来了后，她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僵持着的状况。
  “怎么了？”她故意问道。
  “你自己看。”米提尔递过一本账本，明晰梦便漫不经心地翻了开来。“这些人虽然付了定金，但尾款都还没结呢，这就想跑了，当吃霸王餐呢？”说到最后，他讽刺的目光狠狠瞪向面前的几人。
  壮汉闻言一窒，随即便更凶狠地叫道：“什么霸王餐！你泼谁脏水呢！？”
  “……可你们，确实没有结清啊。”明晰梦微笑着从账本上抬起视线，打断了壮汉的叫嚣。
  “额……”面对金发少女温和的视线，壮汉只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般难受，他总不能真的吼女人，更何况这个女人也不是好惹的。
  这时后面那对夫妻互相使了个眼色，妻子主动站了出来说道：“这位小姐，你说的话可不太对。”
  “哦？愿闻其详。”明晰梦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们来这里住宿，先垫付了定金，这就代表了我们应该享受到安全、舒适的服务才对。可这个晚上，我们不得不离开自己的房间，不仅没有休息好，还差点被鱼人们杀死，就这点来说，这家旅店提供的服务完全失格了对吧？”说到这里，她一声冷笑，“更何况，我这已经四十多岁的丈夫，还得熬着这把老骨头帮你们一起杀敌，即便按照紧急征召法，我们也应该有一笔奖赏可拿才对吧。如今老板死了，要追究他责任的话有点显得我们不近人情，可我们又赶时间，那干脆都各退一步，我们也不要赔偿与奖赏，旅店也别来结我们的尾款，这样不是很好吗？”
  “嗯，听上去很不错呢。”明晰梦微笑更甚，“可是，你说的完全都是歪理啊~”
  她在那妇人骤然难看的脸色中，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旅店服务失格与否，你们应该找治安官裁定才对，哪有一句话就断定店家就是失格了的道理？何况这晚鱼人入侵是波及整个城市的灾难，你把错误单方面地归结到店家头上甚至还想找店家要赔偿，这不太合理吧？如果你实在想要赔偿，我建议你去咨询一下本地的政务官员，他们绝对是专业的。”
  “至于紧急征召……”明晰梦注视了一下那对夫妻，很真诚地说道：“我很感谢你丈夫的付出，可是，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紧急征召。难道你们都忘了吗？我从一开始就说过，这场灾难谁都要面对，服我的，我可以尽心尽力地去保护，不服我的，尽可以自己单独去行动。难道我没有尽心尽力地保护你们吗？还是我没有拼死去和鱼人战斗吗？没有谁来征召你们，我也不是什么官员或者是本地的贵族，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选择的，而现在你们能完整地站在这里，这就是当初选择所带来的回报。”
  她渐渐凌厉起来的声音压得壮汉组合与那对夫妻哑口无言，也吸引了周围一些经过的房客。
  “这个晚上没有谁欠谁的。我知道你们有怨气，但你们发泄的方式不对。我知道你们有人想贪便宜，但这毫无疑问是错误的！当然即便我这样说，依旧会有人觉得自己有理，那就让能与你们讲理的人来，怎么样？”
  年纪轻轻的巡查骑兵站到了这几人的面前，他的脸上早就乌云密布，满是压抑的怒气。
  “听说你们中有人住宿不想交钱还觉得自己有理？那就跟我走一趟，去我们骑兵本部好好讲一讲理怎么样？”
  “不了不了不了，我们这就结账，结账。”旁观许久的丈夫连忙站出来摆手，一脸顺从。
  “塞尔夫，过来给客人结账！”米提尔高声把小男孩给呼了过来。
  由于小男孩一直跟着父亲，数字与部分文字都是认得的。虽然吃力，他还是勉强着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营业。
  “塞尔夫，这位哥哥叫勒连。”在小男孩结完账后，明晰梦牵着他向少年骑兵介绍道。
  “哥哥好。”小男孩睁着一双大眼睛，很乖巧地打着招呼。
  “啊……这个……”之前还一脸愤慨的少年骑兵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你好。”
  明晰梦微笑了一下，在小男孩面前蹲了下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问道：“你真的不考虑去投奔外地的亲戚么？”
  小男孩摇了摇头：“早就不怎么联系了。我还是想把我爸爸的这家旅店开下去。”
  “……那就得去办理一下交接手续了呢。”明晰梦站起身来，对着少年骑兵说道：“对这座城市你要比我们熟的多，那这孩子可以拜托给你吧？”
  “可以啊，记事官那里我也比较熟的。我可以带他去办理这家店的继承手续。”
  “如你所见，我们都是外来人，能护得住这孩子一时，却也护不了太久。如果你有空，偶尔能不能来这里转下，你的身份只需要你露下面就能平息掉许多事。”明晰梦更进一步地提出请求。
  “没问题。”少年骑兵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们俩先聊着吧，我再看看别的去。”明晰梦笑着留给这两个初识的大小男孩空间，让他们自己去沟通，自己则走出了店外。
  店外大街上的米提尔看着她，叹了口气：“你也太上心了吧，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么。”
  “与其说是上心，不如说是不忍心。”明晰梦走到他身边，双手背在腰后伸了个懒腰。“作为维持秩序的巡查骑兵，又是本地出身，年纪轻轻还正好处在正义感十足的理想状态，这个目标实在太合适不过。只要小家伙能牢牢抓住这条线，他今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不然的话，等我们一走，他就是盘不设防的蛋糕，被吃光是早晚的事。”
  “你是不是太小瞧别人了？说不定别人不需要你的安排也能很好地活下去呢？说不定你的安排也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呢？”米提尔嘟嘴，“你不是说过么，未来发生的事谁能知道？怎么你现在一副想要掌控未来的样子？”
  明晰梦沉默，目光有些低垂，随即又望向天空。
  “可能是我做得不够好吧……”
  “嘎？”
  “……那个时候，倘若我能更早地察觉，说不定谁也不用死……”
  如果自己没有沉浸在面对欧娜米娅灵魂的惊慌之中，如果自己能更早地从梦境与现实的裂缝之中清醒过来，如果自己能更坚定更果断一些……
  那么很有可能儿子不会失去父亲，无辜的伙计也不会平白地丧命。谁也不会承受悲痛，谁也用不着哭泣，人与人之间的连线也不会被破坏。
  地球也好，现在也罢，悲剧即使见得再多，自己也不会习惯。
  说不定这也是种无可救药吧……
  她轻轻蠕动着嘴唇，声音轻微到米提尔根本听不清楚。但米提尔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唇形组成的语言便一字不落地落入视线中。
  他转过头去，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不由生闷气一般地踢走了脚边的一颗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