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箭穿破落叶，钉入树干，箭尾轻颤。
  树干的后面，是背贴着的明晰梦与正蹲着给手弩上箭的黑发少年。
  对面几棵树与灌木丛后面，是正在叫骂的轮之环教徒。有几个趁这个机会从植物掩体后窜了出来，意图前进。
  咻！
  塔斯克端着手弩极快地探出树干射击，射倒一名冒失的蠢货。他射出那一箭后也不去看成果，一眨眼又躲回了树身后面。
  濒死的惨嚎声中，又几只箭矢钉在了明晰梦与塔斯克藏身的树身上。
  在这之前，克兰把明晰梦送回了月光小队，当时就算他满腹疑问也不得不先处理手头上的事——治疗芙缇格与对轮之环的反击。
  而明晰梦回归月光小队后，整支队伍也投入到了狙击邪教徒的行列。
  王家之谷外的大石柱原生林。这个地方看上去郁郁葱葱，可许多地方都是深深的泥沼。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陷入泥潭，再也不能起来。
  就在这么恶劣与复杂的环境中，远征军正与邪教徒们厮杀。
  军阵在这起不了多少作用，大家基本都被打散了，到处都是小规模的战斗。而这些遍及整片大石柱原生林的小规模战斗，又构成了整个庞大且醒目的战局。
  月光小队自然也是其中的一支。
  林地间，先前被塔斯克射倒的那人躺在草丛中很快断了气息。可另外几个手持刀剑，正蹑手蹑脚地越过躺在地上的尸体，准备绕后揪出那两个藏头露尾的家伙。
  不过明晰梦怎么可能读不出他们那点浅薄的战术意识。
  她抽出伸缩手杖，猛然扑了出去。在细密的咔咔声中，链剑形成一道蜿蜒的黑影曲线，如吞掉血肉的蟒蛇魔物一般撕开了第一个与第二个邪教徒的喉咙——而剑尖还在往第三个邪教徒的右手臂缠去。
  而塔斯克也朝着另一个方向扑了出去，数把飞刀正随着他右手的高度变幻而依次激射而出。
  这快而狠的变动让树丛后面仍躲着的邪教徒们脸色骤变，他们有的躲了回去，有的端起了手弩，有的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几个暴露的同伴被击杀。
  箭矢掠过林间，黑影破空，击坠声与惨嚎声不断。
  地面阴影如有性质地往前跃进，很快就跳到了端弩者的身后。黑发少年的脸在阴影中浮现，双手各持短刀，在毫无察觉的邪教徒们身后挥起了利刃！
  双重切割！
  明晰梦挥着链剑击落朝自己射击而来的箭矢，有些惊异地看着塔斯克挥舞短刀如风车，将几名邪教徒们砍得鲜血四溅。
  她还知道，刚才塔斯克那手潜藏在阴影里移动的那招名为暗影步，其效果与自己的影遁差不多。
  不过塔斯克这手操作，让她联想到了游戏中那些战斗贼。
  在夜莺、游荡者等精通潜行、灵巧、侦查、偷袭的战斗职业中，有这么一种擅长正面战斗的流派被称为“战斗贼”。明晰梦自然是与其打过很多交道，她数次参加神之领域大赛，此道高手也接触过很多。
  而塔斯克的这手操作，倒没有一点惊才艳艳的感觉。在明晰梦看来，他做得很普通，很标准，却也很有效。
  不过一会，两人便清场了这片小地方。不远处，手持长剑的米提尔、林赛兄妹，还有牵着伊琦娜的米莱走了过来。
  米提尔的长剑上依旧坠着血滴，神情也没有以往的轻佻，很严肃地看着自己的队员们，又望了望四周。
  林间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天黑了。
  朦胧的远处亮起了昏黄的火光，那是火把在摇动。不时还有呐喊与兵刃相撞的声音传过来。
  远征军还没有建立新的营地，也就是说，这个晚上会是厮杀的夜晚。
  明晰梦也点亮了火把，昏黄的火光照着众人疲惫的面庞，如给大家的脸上附上了一层黄蒙蒙的蜡皮。
  临时修整开始。
  大家啃着冷干粮，靠着树身坐下。在他们面前，堆起了明晰梦与塔斯克搜刮来的战利品。
  那堆来源于邪教徒的战利品看上去品种繁复，实际上邪教徒们手里的好货也没有多少，或者说他们撞上的这些底层人员的手里没什么好货。几人挑选了半天，也就每人配了一把手弩与十支弩箭。
  明晰梦倒是把手里的密探长剑给换成了一把步兵制式长剑。这把制式长剑很明显是邪教徒非法获取的，至于是窃取的还是捡走的，明晰梦不愿意多想。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不幸的士兵，那就当自己给他报了仇吧。
  “这些都是坏人吗？”伊琦娜指着地上那些尸体，眨着大眼睛向大家问道。
  几人沉默。再怎么说，让小孩子看到这种血腥场面，他们自己内心也过意不去。
  明晰梦强笑了一下，伸手拉过小女孩，把她拉入自己的怀内。
  “是的哦，这些人都是坏人哦。”
  “那姐姐你认识他们吗？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吗？”
  明晰梦摇了摇头。
  “即使这样，完全不了解他们，他们也是坏人吗？”伊琦娜后脑勺靠着明晰梦的胸膛，仰起脸问。
  明晰梦注意到米提尔脸色黑了下来。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随即把自己的冲动给压了下去，只是哼了一声，就站起身来，靠着树干望向远处，却背对着大家。
  看到他那副模样，明晰梦好笑地摇了摇头。跟孩子较劲什么。不过她也端正了表情，下巴抵在伊琦娜柔顺的头发上，像是组织措辞一般，慢慢地开口。
  “自然，我们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他们的父母如何，他们还有什么亲人，他们有没有好友，他们以前的人生过得怎么样，这些我们统统都不知道。但是呢，这些都不妨碍他们做过什么。”
  “人类是社会性的集体，人的所作所为，总是会对周围产生影响。就好比这地上爬过去的一只蜗牛，你看，那条淡淡的印记就是它走过的痕迹。再看一下那片被虫子啃咬后的叶子，那些缺口自然也是虫子留下的痕迹。人类也是如此，人的一生，就是在这个世上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这些痕迹，有的是创造，有的是消磨，有的是前进，有的是后退。绝大多数并不好看，但也不难看。可这些人留下的痕迹，是绝望、哀伤与生灵涂炭，他们伤害了太多的无辜，所以他们就成了不是无辜的。我们确实不需要了解他们生为何人，但只要看到他们留下的痕迹，那么心中的良知自然会自行判断。”
  “那么坏人一定该死吗？”伊琦娜继续问道。
  “那倒也未必。只是坏多少才该死，我们缺乏相应的审查手段与力量去认知这个问题。”明晰梦笑了笑，“若是能有公正的审判从天而降，倒也用不着我们做这些事了。只是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这么便利又好用的东西，因此我们也只能便宜行事。说穿了，我们要是不让他们死，那死的必然就是我们，所以我们也只是在求得生存而已。而大家都要求得生存，自然就要把随便剥夺他人生存权利的邪教徒给干掉才行。”
  “……大姐姐说得好拗口，听不懂。”伊琦娜有些苦着脸。
  “哈哈，你还小着呢。”
  明晰梦全然不顾这是一位历时数万年的灵魂，要论存在时间的话足足是她两世为人加起来还要再乘上数千倍。只是乐呵呵地笑着，伸手抚乱了小女孩淡蓝色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