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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上书回到第二故乡深圳，打开位于下梅林山脚下的家门，一股微微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虽然有些刺鼻，但此时，柳上书感到亲切而温馨。这就是所谓的家的味道吧。放下行包，扯开落地门帘，推开阳台玻璃门，清气涌入，踩着阳台上的落叶，迎着即将下山的夕阳，柳上书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阳光与暖风的沐浴，久违的身心彻底松弛下来。
  柳上书稍事打扫和归整，家，光亮得像心情一样美好。这次度假，柳上书没有知会同城的哥们朋友和老同事，只想惬意地独自享受下家的感觉、心的归宿。收拾妥当，拎起一精致的小菜篮，去往梅山市场买菜做饭，享受一下家生活。嘀地一声响，手机来了短信：估计到家了吧，晚餐已备好。深圳朋友拔了一台车给我，车夫十五分钟后到你楼下。
  是杰西卡。她总是以这种自主而霸道的方式安排别人，才兴奋了一会儿的好心情全被这条短信给破坏了。柳上书还是决意出门买菜，路上，边走边回复：已经有了安排，你自便吧。
  回信立马就到了：你不来，我上你家，你选吧。
  柳上书有些气恼了，欲电话责备杰西卡的强蛮，转而一想：你会玩，好，我陪你玩玩文字游戏吧。便回复：今晚在外面和哥们happy，你想来就来吧。
  “猜你会这么说。我来了找你们物管闹，不让女朋友进门。你知道我做得出的。”柳上书的手机旋即蹦出一条短信。
  柳上书摇摇头，不加理会，想着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才走几步，电话铃声响起，接通，话音传来：“柳总，老板让我来接您去小梅沙，已到您小区门口。”
  柳上书完整地妥协了。回头把菜篮子一放，寻着车牌上了车，一路憋着气一言不发，像个僵尸似的，任由司机带引，穿城过山，在海边的雅兰酒店门前停下，上楼拔冗，在一处僻静的烛光餐台坐下，也没打招呼。杰西卡简衣敞背，发髻高束，似是下海换装方回，递给司机一个红包：“明早九点楼下接我们，谢谢。”
  “牛排七分熟，加了黑椒。按你的口味料理的。”杰西卡正眼认真地看了看柳上书似是平静实则生气的长脸道，“为我的无理，我罚一杯。”说罢一饮而尽，“你有什么要宣泄的，全倒出来，别带着气用餐，对身体不好。”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嘛？！”柳上书平静而低沉地道，“你凭什么给我安排一切？！即使是情人、夫妻，也不应该这么自作主张！就凭这点，我们不可能有未来！”
  杰西卡听着，切开牛排，自顾小口咀嚼着，吃完一钗，放下，淡定地道：“如果我已经是你的情侣或太太，我会放任你海阔天空，自由翱翔。我也不愿给你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印象。那不是我的本性。”
  柳上书无言以对，气闷中也不想说什么，举起酒杯一口喝尽，自己又倒了大半杯。
  “来深圳也不是为了找你调弄情调，后面你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杰西卡继续她的叙述，“当然，这过程中又能和你欢娱度过，再好不过。”
  “你说天书呢，有啥事敞开了说好吧。”柳上书向来不喜欢这种藏着掖着的沟通。
  “看把你躁得，做大事的人，要有点城府！”杰西卡嗔怪道，“空有一腹才学！”
  被点着软肋了。一番对话后，柳上书感觉出杰西卡并不是他想的找情调，应是有备而来，并且内容丰富。转念一想，目前境况虽然不如意，也无思变的想法。
  “我没有什么鸿鹄大志，现在只想好好休个假，仅此而已。”柳上书仍不释然。
  “那好，错也犯了，你也出来了，明天陪我好好度个假吧。”杰西卡不再深谈，“按你先前的建议，明天去巽寮湾。你也放松放松。”说罢，举起高脚，“为我今天鲁莽再次道歉。”
  柳上书心想，都已经这样了，还逮着不放不成，于是举起酒杯应和道：“不谈事业啊、理想啊、前途啊什么的，为及时行乐！”
  “为及时行乐……”杰西卡干杯，放下鬼笑道，“你就不怕……？”
  “既然来了，明天陪你好好玩一天。”柳上书岔开话意，“我也好久没下海了。”
  “好吧，明天我安排好了。”杰西卡看了一眼柳上书，似乎仍在顾虑自作主张引起柳上书的不快意，“巽寮湾冲浪，滑翔，你可要陪着我哦。”
  “行，明天陪你疯一天，而后再过几天清静日子。”柳上书全然放下了前面的不快。
  餐罢，杰西卡提议陪她夜游一会儿：“泳衣、泳帽给你备好了，估摸着你的身量买的。”柳上书说道，刚吃完饭，不宜下水，再者“饺子堆”里也游不开，一点情趣都没有，不如往后面山边小道散散步，清静些。
  “你带路。”杰西卡说着起身离桌。柳上书领着她绕了十几二十来分钟，上了东部华侨城景区外围的小道，不曾也是人来人往，车流如织。
  “论宜居，还是我大海都好。”杰西卡迎着行人和车辆左避右闪，感叹道。
  “没办法，深圳原本是一个县，面积不到海都的五分之一、北京的八分之一，常住人口却是海都的八倍，和北京差不多。”柳上书很快进入导游角色。
  “你会在海都定居吗？还是最终回深圳？”杰西卡挽起柳上书的胳膊。柳上书欲挣开，又不好做得过于生硬，往身边下意识地抽了抽，杰西卡揽得更紧了些：“你回答我呀。”
  “我命里八字犯逸马，一生注定漂泊不定。”柳上书叹息了一口道，“未来未来，不愿去想。”
  “你这是逃避。”杰西卡柔语轻责，音调间露出无限深情，“人生应该有个大致规划，既是随遇而安，也要有个‘安’的想法，不能把潜意识落在‘浪荡’里。那样，命途的轨迹可能真会如心所想。”
  “呵呵，留美的洋学生也信命啊。”柳上书笑出声来，“心理学加命理学，学贯中西哦。”
  杰西卡抬起左手轻拍柳上书一掌：“你又笑话我。”转而以认真的口吻道：“说真的，心愿力这东西想想挺神奇的。”
  “这是源自佛学的词语。当心境至真至纯时，心愿力的能量是十分巨大的。”柳上书看闲书所得派上用场了，“和西方研究的意识作用是殊途同归。”
  “和我妈闲聊中听她说的。”杰西卡道，“我妈说，一个人啦，心底里有什么人生想法，后来呀，结果差不多就是如自己所想，除非前世累积了太多业障，绕不过去。对了，我妈是佛教徒。”
  “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说一个人的格局有多大，事业就有多大。”
  “听我妈说，仔细琢磨下周围的人，以他们的心量、德行，大半生走下来，结局和他们心底里的想法都差不多，想想很有道理。”
  “那我得认真地立个愿了。”柳上书调笑道，“把事业、理想、生活都立进去。”
  “把我也立进去！”
  柳上书无从回复，无声中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杰西卡在小尬中换了换表情，轻轻笑道：“我会走进你心里的，我能等。”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址的？”柳上书快速转换话题，这也是他在车上纳闷、犯疑的。
  杰西卡松开挽着的胳膊，牵起柳上书的那手，跳到他对面，倒行着，咯咯而笑，调皮地说道：“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这一路上，杰西卡显得比以往更有女人味。
  柳上书被她的轻快情绪感染，加上山道两边的盎然绿意陪衬，轻柔海风吹拂，心情也变得大好起来。
  “我掐指算算。”柳上书作算命郎中状，眯起眼睛，拨弄着手指，沉吟几秒，突然睁眼提高声调道，“知道了！”
  “说说。”
  “是你妈算出来的！”杰西卡在好奇的期待中被这一无厘头调戏弄得哭笑不得，抡起粉拳一阵小捶，“你给我淘气，你给我淘气。”
  二人如情侣般的打俏引得夜跑的路人不时回首观望。柳上书轻轻推开杰西卡：“注意场合。”
  “告诉我你的答案。”
  “是她——方妲菲，对不对？”
  “嗯。”得到结果的杰西卡反而有了一丝忧郁，煞有介事地道：“你这女弟子，心机和作派真不敢苟同。”
  “为这向你提条件？”
  “没有明讲，但意思很明白。”杰西卡道，“凡事对她要有所保留，不能因为她把你介绍给宏大，就把她当贴心人。以前也提醒过你。”
  “有这么严重吗？可能是你们女人之间的敏感吧。”柳上书觉得杰西卡想得有点多，“再说了，人家在做生意，求生存，求发展，当然希望多些机会。”
  “人，要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个道理你懂的，你也是这样做的。她不是，只要是机会，不论方式方法，只要能得到。这不是一个正派生意人的德行。最终会出事的。”杰西卡既驳又论。
  “还有，一旦有事，会把人害惨的。我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到时出现你和她的往来中。”杰西卡有些苦口婆心。
  “好吧。你是精明的女人，听你的不会错。我注意就是。”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杰西卡咬着下唇，又是一阵温柔飘飘拳。
  迂回走过一段山路，又转到了滨海主干道上。又是节假日例行的塞车！抬头前后望去，看不到边际，估计起码塞了几公里。小小的“东方夏威夷”堵不住人们对海的热情。
  海滩上簇拥着还在兴奋点上的俊男靓女，人挤人的场面，不像是休闲，倒似体育馆看球赛。
  “深圳繁华、时尚，不过太逼仄了，所有的空间，只有四样东西：高楼、道路、人和车。”杰西卡感慨，“看着都心塞。你是什么感觉？”
  “你的描述很准确，有一样你还没看到。”
  “是什么？”
  “逼仄空间里的无限活力。”柳上书立住，一本正经地指出，“这就是无数年轻人拼床租房也要留在这个城市的原因和动力。在这里，活力、创新、更公平的机会铸造了这个先锋城市的文化，让年轻人勇敢而自由地追逐梦想，成就梦想。”
  杰西卡捂嘴而笑，柳上书面露诧异神情。杰西卡摆摆手：“不是笑你说得不对。这么较真地维护它的形象，有点太严肃了。”
  柳上书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庄重了。
  “怪不得把它当作第二故乡。”杰西卡心蒂再起疑情，“你最终是离不开它的吧？”
  又是无法作决的问题，柳上书低头沉思，叹了口气：“人生无常，谁知道老天的安排。”又道：“心安即是故乡，因缘到了，哪里都可以安放岁月与灵魂。”
  “你去教书吧，会是很好的导师。”杰西卡半真半假地建议。
  “是不错的选项。”
  不觉回到酒店门口，杰西卡掏出一张门卡：“你的房间来之前就订好了。换洗内衣放在床上，但愿你喜欢。”说完，诡笑着先闪进了酒店。
  回到深圳，还是睡在客床上，流落的伤感莫名地上了心头，回想起杰西卡的规劝，颇有几分道理。不能永远做飞禽，走兽才能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