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无中生有(4)
作者:喜悦为食      更新:2021-05-03 19:28      字数:5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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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上书提前半小时来到天源大酒店,在发布会场大厅入口一侧,舒映兰带领小姐妹们齐整整地站签到台后,看情形应该是全部准备妥当。
  这场发布会名义上应是五方共同筹备、打理:主办方海都市公安局、海都宏大,承办方海都市西山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协办方大策公司和@房网。改为与市公安局共同主办后,市政府方面没有派员参与,原定顾副市长出席,改变为市公安局派一名领导出席。会务上,实际主理人和副主理人是舒映兰、范以甄,@房网是日的主要任务是直播,早早进了会场。代表公安局方面的会务领头人是宣传处长涂国强,把这一摊都推给了承办方。涂国强早早就来了,巡视了一圈,和范以甄远远地在一旁聊关天。美女嘛,谁不愿亲近。
  柳上书无意打扰他们的兴致,转头悄悄瞅了瞅舒映兰,见她双眼泡肿,心生怜意。
  会场内,杰西卡悠然踱着小步,四处走走,看看。见柳上书到来,走上前,淡定地打着招呼:“柳总早。”语气平和,全然似个没事人。
  柳上书想起昨晚的情形,小有尬意,但仍平静地回应了一声:“早。”
  杰西卡打量了下柳上书的正装着衣,微微一笑,道:“柳总的领带系得有点紧。”
  这与其是善意提醒,倒不如说是故意调侃。柳上书刻意把衣领提得高高的,扎紧领带遮住那道瘀血吻痕。
  “你得逞了,高兴吧?”柳上书淡漠地道。
  “跪了搓衣板还是键盘?”杰西卡面带桃花,低头拔弄着手指,嘲讽地笑道。
  柳上书没理会她的热讽,转身走开,台上台下察看了一番。
  发布会场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型会议厅,可容纳五六十人,前端是一个不高不低的三级地台——会议主席台,上挂横幅,下面立着背景板,主席台的台桌上覆盖着紫色金丝绒布,简洁而典雅,台面摆放着六个铭牌、六盆鲜花,对应着六把欧式雕花高背椅。台下第一排也是同样规格,铭牌和鲜花一一整列,看得出来,这是专门为嘉宾准备的。两侧安排了网络媒体要用到的直播桌台。第二排以后则是只有椅子的散坐——记者席。
  按理,新闻发布会的主体是发布者、媒体与记者,他们应该被安排在最靠前、条件最好的位置。中国是个讲究人情世故的国家,在很多方面有自己的特色,具体到各个领域,特色中又有差异化明显的特点。就比如这场发布会的嘉宾席设置,他们的参与,除了额外增加费用,并不能给发布会增加任何有用的信息。但这种在位、在场、强调面子、刷存在感的设计与安排,结合日常操作,往往能起到调和关系、促进成交的奇效。
  发布会由柳上书主持,与会人士就座后,柳上书开言:“海都市首届‘幸福人居和谐海都’花车大巡游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本次大巡游定于10月1日举行,由海都市公安局主办,海都宏大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承办,海都市旅游协会、海都园博园、海都市西山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协办。下面介绍参加本次新闻发布的各方嘉宾,他们是:海都市公安局副政委尹世雄,海都宏大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党高官杜建业、总经理高强,海都市旅游协会副会长鲍国平,海都园博园艺术总监柴可夫,海都市西山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总经理熊伊人。还有台下前排就座的、来自主办、承办、协办方的领导和嘉宾。本人是海都宏大副总经理柳上书,大巡游活动的总策划,大巡游活动主办方市公安局的总策划是宣传处处长涂国强,请涂处长起身示意。”
  涂国强从前排座位站起来向四周躬身招手。流程中本没有对涂国强的介绍和亮相安排,这是柳上书临场发挥,卖个人情和面子。
  柳上书继续介绍、宣读参加发布会的媒体名单,最后,提到:“特别感谢海都市西山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全资赞助、承办本次新闻发布会,请总经理熊伊人女士示意。”
  熊伊人起立打躬。
  柳上书:“本次发布会的会议介绍到此结束,下面请记者提问。”
  接着,密集的提问一个接一个,诸如巡游规模、线路、时长、目的、意义,要花多少钱,以后还搞不搞,企业扮演的角色,打击传销的进展,甚至花车的产地,用的是什么发动机,等等,能想到的或常人想不到的问题,都冒出来了,煞是热闹。
  将近中午十二时,柳上书宣布会上提问部分结束,有需要的记者可自行采访在场的领导、嘉宾。万方按照事先分配,几拔记者分别涌向公安局领导、园博园代表,特别是杜建业,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柳上书见状,上去解围:“记者朋友,既然大家还有很多问题要问杜总,我看这样,我们请杜总到旁边的贵宾室接受大家的专访,请大家移步跟随。”
  会下采访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受访中,杜建业有问必答,谈笑风生,尽可能地展示一名企业家的风采。
  走出贵宾室,杜建业对一直跟在身边招应事务的柳上书道:“柳总,这次发布会办得很成功!花车大巡游还要照样出彩。”又对作专访的记者们道:“中午备有自助工作餐,还有问题的,可以边吃边聊。”
  酒店中餐区门口,高强和市局尹副政委、涂处长还在聊着巡游的事,宏大公司的其他班子成员也没离开,等着杜建业出来一起用餐。
  杜建业见公安局的两名领导还在,老远伸出手来打招呼,相邀一起午餐。
  尹副政委有事要赶回局里,涂处长说,要陪高总、柳总去横风江派出所领人。
  杜建业故作惊讶地扫了一眼高强、柳上书,问道:“你们俩去派出所领什么人?”
  高强欲言,涂处长先说了:“昨天我们请柳总到局里商量巡游活动细节,被你们公司的人指使‘水军’在网上传播谣言。昨天就查出来了,拘在派出所。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事吧?”
  一旁的钱婧、华春明听得一脸惊惧。他们已经知道抓人了,但事态接下来会如何发展,二人从昨天得知消息就非常不安,他们担心:真相会不会被捅破,高、柳会不会借机大肆张扬,会不会闹到总部等等。
  杜建业赶紧否认询问:“柳总跟你们车走了,我们有同事在qq群传过,但很快澄清了,至于指使‘水军’传谣,我就不清楚了。”
  柳上书作汇报状补充道:“公司内部有人趁机找人在网上传谣,被抓的两个人昨天就招供了。”
  “是谁?一定严惩不贷!”杜建业虚张声势地道。
  “是谁,还是以笔录为准吧,去了再当面核实下。”柳上书故作玄虚,就不是说具体。
  涂处长:“本来,昨天我们就要去你们公司带人的,高总没同意。”
  柳上书将目光从杜建业身上移开,故意缓慢地扫向钱婧、华春明,二人不敢对视,额头虚汗点点。
  杜建业:“高总站得高,顾全大局。”接着又道:“高总、柳总,这么大的事就你们俩?要不这样,让华春明跟你们一块,有事好照应。”
  华春明马上心领神会:“好。”
  杜建业老谋深算,他的算盘是,华春明跟去了,嫌疑人至少不敢当着华的面,把幕后的幕后给掀开。
  柳上书道:“就是领人,没什么事,没必要吧。”
  杜建业坚持:“华总和派出所也熟,去了多个帮手嘛。”
  华春明:“是啊,有什么事我还能帮上你呢。”
  高强一看情形明白了啥意思,对杜建业道:“放心,没什么事,我和柳总去就行了,你们陪记者吧。”
  华春明一听又紧张了,还是坚持要去。高强有点不耐其烦,加重语气一语双关地道:“你真不嫌事的话,就去吧。”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包括杜建业在内,知道或参与内幕的,都说不出话来。
  柳上书破囧圆场:“那事就到此为止,不会再深究。”
  高强:“大家安心工作吧。”虽是再简单不过的一句随口话,却也是高强对事件的表态。现场懂事的人都明白“安心”二字的含义。于无声中,钱婧、华春明脸上的肌肉顿时松弛了许多。
  涂国强平静而微带笑意地看着、听着几位高管的言语往来,这些对局外人来说再不过平常的话,在老公安涂国强的脑中全被析透了。因而,在往派出所的车上,对高、柳二人道:“你们‘放人、不深究’的善意可以理解,不过,我建议你们还是留个底,说不准日后还有用得着的时候。”
  高强呵呵一笑:“让涂处长见笑了,宏大水深,名声在外啊。”
  涂国强:“如果你们有意的话,我来协调派出所,请他们把幕后的直接指使者传到派出所,写个事件经过。不宣扬,不处罚。这样,你们更主动些。”
  “幕后的直接指使者”明面上是海都宏大两名媒体主管,一个在宏大华府销售部门,另一个是商业租赁的。他俩分别指使有业务合作的广告传媒公司在网上传谣。至于两位主管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传所在公司高管及公司的谣言,决不是个人本意,幕后的幕后人是谁,不言而喻。
  听到涂国强的建议,柳上书看了一眼高强,似有所动。高强略一沉思,随即道:“既然表了态,不深究。我想还是就这么过了吧。”
  杜建业等其他高管在酒店用过自助午餐,先后各自回去。用餐中,杜还边和熟识的记者们边吃边聊着,满面春风。一出酒店,转身就对紧随自己的钱婧、华春明厉声道:“传谣是你们授意的吧?蠢货!”
  钱、华被突然的劈头一骂骂愣了,钱婧先缓过神来,赶紧推脱:“华总的主意。”
  “真是个人渣,一有事就推!”华春明心里直骂,对眼前这个极不情愿而又无奈要结成同盟的女人恨得牙根直痒痒,但又哑口无言,主意是他出的,这是事实,但此时此刻,她应该帮腔才是。
  想起昨天上午杜的“开枪”之说,华春明道:“我们也是抓住机会主动出击,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杜建业一边朝着等候他的座驾走去,一边说道:“你们也不用用脑子,网络传谣,有迹可查,顺藤摸瓜,还不把你们逮个正着。再说,传公司高管的谣言,不仅是个人的事,也是公司的事,企业的声誉受损,不会不过问。如果上面查下来,你们还想待吗?”
  华春明惊慌地道:“这...高总、柳总不是说了不再深究了嘛。”
  杜建业在车门前停下,道:“不深究,是人家眼下在做事,不想另生事端。你们等着秋后算账吧。”说罢拉门欲上车,又回头道:“赶紧把屁股擦干净,立刻、马上!”
  华春明:“已经安排了。”
  高强、柳上书从派出所办完事回公司,在院子外面老远望见华春明在花圃间踱着小步,看似漫不经心。
  海都宏大的办公楼本是宏大华府配套的幼儿园,小区完全入住再交付、开园,有几年的时间差,因而临时被改作办公用途。幼儿园的操场也被改造成小花园,周围用铁栏杆做好了围墙,是一处相对独立而又安静的小院。
  见高强、柳上书进了院子,华春明没有马上迎上去,待二位走到跟前,故作不经意地打招呼:“回来啦,顺利吧?”
  高强:“简单,签个字就办了。”
  华春明:“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我们失职了。”
  高强:“好在还能亡羊补牢,没造成大的损害,以后管教严谨些。”
  华春明:“老大不会因此对我有看法吧。”
  高强尽力露出轻松笑意,道:“我和柳总都表过态,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大家都不要有思想负担。”
  华春明:“我找钱婧沟通过了,她那边的和我这边的这两人都劝退了,另外,中止和那两家传媒公司的合作。”
  分明是给自己设防火墙。柳上书一旁观察着华的表演,边分析着华春明的说词。
  高强也听明白了华、钱的用意,继续宽慰道:“没必要那么做,都说了不再追究下去了。年轻人喜欢玩网络,玩出事了要吸取教训,不至于开除或劝退。你们内部开个会批评、教育下就过了。”
  华春明强作严肃地道:“都是懂法的成年人,个人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他们已经离开了。”
  高强:“过激了。我昨天刚犯过激的毛病,你们又犯了。大家都平和些。我最后重申一遍: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会对任何人有看法,以前的承诺、安排都不会变。”话音中,刻意拉长了“承诺、安排”两个词的语调,语意所指,华春明懂。
  柳上书见两人聊得差不多,举着手机对高强道:“旧城改造指挥部办公室来了短信通知,明天务必全体到场,看来政府方面有重要事项提议。”
  高强:“可能是政府那边要换总指挥。我这个常常不在的常务也该露个面了。
  柳上书:“那天晚上宵夜不是定了要参加明天的会吗,你忘了?”柳上书这么提示并非意在激起高强的记忆,而是担心明天的饭局来不及安排。
  高强侧拍了一把柳上书的肩:“记着呢,都预先准备了。”
  柳上书点点头,表示领会了“准备”二字的内容,又道:“如果真是换总指挥,江副区长离任,新总指挥上任,原定安排是否合适呢?”
  高强:“旧改指挥部只是个临时办公机构,领导交接没那么正规,按理,江副区长不会在场,可能已经在新岗位等候正式任命吧。”
  柳上书:“有明确的去向消息吗?”
  高强:“早就在传他要去市文体旅游局接局长的位置。旅游公司昨天发短信告诉我,旅游局网站上有领导变化动态,江任党组书记。常规地,行政职务局长的任命会稍晚公布。”
  柳上书:“以后你们要改在旅游口上继续打交道了。”
  高强嘿嘿一笑:“世界之大,也不大,转来转去还是这么些人。对了,也有你用得着的时候,最好一出消息就去找他。”
  柳上书微微一怔,马上反应过来,点头应诺。高强暗指的是将来的海都马拉松赛事,审批的对口政府部门就是该局。
  高强又提醒道:“文体与旅游没合并前,江副区长是市文体局的副局长,当时圈子里有个传闻,说他很忌讳‘江局’这个称呼。‘江局’、‘僵局’同音,哈哈。转任泉江区副区长前,他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干了八年。”
  高、柳二人的对话华春明不完全明白,但有一点提醒了他,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领域——外围关系,特别是政场头头脑脑的人脉没几个。高强曾经让自己加入旧改项目,当时嫌它是一块没肉的硬骨头,婉拒了。项目推进上,几年来一直没有明显进展,柳上书加入后分管规划,于项目的整体推进而言,没有多大影响,关键在于拆迁,谈不拢,拆不动,神仙也没办法。明摆着,高强、柳上书等一干人等一时忙不出什么名堂,华春明早前的想法是,等有了眉目,再插进去也不晚,现在看来是失策——他们在项目上没做出业绩来,但收获了丰富的人脉资源——和他们打交道的,现职最低都是副局级别,还不说未来的升迁变化。在政商关系中,说不准哪天就会用到;于私而言,增益许多方便渠道。这些看不见的利益,往往是金钱换不来的。
  华春明醒悟的当下便对高强道:“老大,柳总现在在忙大事,旧改这边倘若忙不过来,把我也派过去吧,反正我现在事不多。”
  高强以为华春明此举是想和自己再次拉近关系,挽救传谣事件的负面印象,全然不觉他的更深层次的心思。
  在处理传谣事件中,高强尽管表面上几次摆出了大度的了事姿态,但对华春明背后打黑枪的事实,已然着实从骨子里感到恶心,于是理由充分地婉拒道:“旧改这边我们已经有三名副总两名经理参与其中,再把你拉进去,公司内部就不好说。再者,你进去做什么呢,三位副总各有分工。还是等项目有了眉目再加入吧,营销上有你累残的机会。”
  华春明:“给大家打打杂也行啊。”
  高强:“你不想闲着的话,协助钱婧把华府的营销搞上去。”
  华春明作出嗤之以鼻的神态道:“那女人能共事吗?!”
  高强颇为不悦地道:“挑事能共事,做事就不能共事了?”话音刚落,为气急中没过脑子的这句话后悔。
  话入耳中,华春明脸唰地黑了,故作镇定地道:“好吧,公司怎么安排我都服从。”说完向办公室走去。
  华春明意识到,高强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打心底里认定了他和钱婧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照此,今后,高强方面的路就断了。短期内可能不会动自己,时机到了,必然被整出局。
  想到未来的隐忧,华春明一时既恐惧又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