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争吵愈演愈烈，皇帝的怒火越来越盛，但曲游亭依旧固执地像石头一样，门外的太监宫女俱都颤抖地跪在地上，只剩下大内总管徐公公和侍卫统领于谦不停地抹着汗，心里思考着该什么时候进去阻止血案发生比较合适。
  皇帝登基十几年，虽然也曾雷霆震怒过，但像今日一样破连摔带骂，还是头一回！
  “曲游亭！朕再说一遍，乖乖地去天策府任职，否则定不轻饶！”
  “如果不去？不去就……我特么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这人怎么这么顽固？！风波亭就那样好？！那是要死人的！”
  “呸！还死国可乎！当年那么多修士齐聚，任先生扛鼎，最后都落得这个下场！你一个一品，能有什么本事！”
  “是，确实是父皇的错，可你怎么敢保证我不会犯一样的错？！”
  “好好好！今天，朕把话说死了！重办风波亭，我可什么都不管，有本事你一人给它办出来！”
  御书房内骤然安静下来，片刻之后，曲游亭躬身行礼道:“谢陛下！”
  皇帝一窒，终于恼羞成怒，指向门外，“滚！”
  吱吖一声，曲游亭推开门，向门外两人点点头，对于谦说道:“可否带我去库房取一些东西？”
  于谦和徐公公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见屋里一声脆响，大概是皇帝又摔了什么宝贝，再然后冷哼一声，“带他去！”
  于谦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连忙带着曲游亭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徐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屋，便看见皇帝怒气冲冲地对付着礼盒里的糕点，一边吃一边怒哼，“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咦？”
  “这味道还真不错。”
  ……
  曲游亭在库房里点了几箱东西，拜托于谦让人将东西送至玄武街，之后便在某个太监的带领下向宫外走去，面色云淡风轻，没有一点和皇帝吵过架的模样。
  十几岁时，他是名动京都的寒门天才，提一柄木剑只身考进书院，只为了能在修行的道路上走的更远。
  他还记得自己有幸被编进了甲院，认识了很多朋友。
  他还记得第一堂课就见到了夫子，夫子不知所云，学生们却如痴如醉。
  还记得一旁的牧游，下课之后便背着家里办了退学。
  还记得文弱的包颖正誓要以文御武，强壮的周毅向往马革裹尸。
  还记得，上课偷偷与他搭话的热血少年，在下课后依旧缠着他，口中念念有词说要在京都创建一个帮派，建立规矩。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喜好清净的自己为何会兴致勃勃地与他们一起歃血为盟。
  这么多年过去了，热血少年成了九五之尊，建立了规矩。文弱书生成了开兴府尹，以文御武。壮硕男孩成了金吾将军，战功赫赫。
  唯独自己，站在修行的道路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年来，杀了多少人，染了多少血，听过多少声高义，也叫过多少声兄弟，他已从一个持剑走天的清净少年变成了屹立江湖的青衫帮主。
  可终究，还是最初的时光最暖人。
  可终究，还是最初的梦想最缠心。
  他看着手中刻着风波二字的木牌，回想起走上修行的触动，嘴角忍不住挂起一道微微的弧线。
  愿只愿，弃樊笼而意自然。
  盼只盼，随风波而心飞扬。
  一阵环佩叮当打破静谧，容貌美丽又成熟稳重的公主巧合一样与他相遇，身后还跟着与她一母同胞的皇弟。
  “见过长公主。”
  曲游亭口中异常恭敬，神情肃穆，身体主动侧让，让出道路。
  当今陛下算的上历代皇帝里子嗣相对少的，只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
  其中，长公主杨妧在民间名声响亮，以多才多惠著称，可以说算得上与自己的皇叔共用一个“贤”字。大皇子杨照是杨妧的亲弟弟，两人同时前皇后的子嗣。
  杨妧注意到曲游亭的动作，淡淡一笑，却不过去，而是飘飘下拜，柔声说道:“见过曲四叔。”
  杨照显得有些不以为然，但见姐姐行礼，只好也微微拱手。
  “草民不敢。”
  “曲四叔何必见外，想当年我还随着几位叔叔一起练过剑法，皇弟小的时候还被几位叔叔换着抱过，母后也一直叮嘱我们要尊敬几位叔叔。”杨妧笑道，“四叔不记着小辈，总该也记得与父皇母后的交情才是。”
  曲游亭只是淡笑低着头，一言不发，脚步再次后退，显示出让公主过去的意思。
  杨照觉着他有些对皇姐不敬，眉头皱起，就要发怒，却被杨妧轻轻一拉，只好又退到她身后去。
  杨妧毫不在意曲游亭的无礼，淡笑道:“今日以后，曲四叔的名声传之四海，四叔的想法也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帮派的想法，而是能够影响到很多东西的意见。”
  “四叔还只是帮主的时候，便有人看中兄弟会的民意。如今，四叔也算得上半个王爷，难道反而能置身事外了？”
  杨妧看了看弟弟，扬首道:“该来的总会来，至少我们之间还有旧情可念，贵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那里，与四叔可是一点瓜葛都没有。”
  “至少，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四叔也该站在我们这边。”
  夺嫡向来都不是小事，杨妧当然知道曲游亭不会在当下表态，但该说的她总要说，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便是一根头发丝也足以见胜负。
  但即便如此，杨妧作为公主来说，这些话也过于开诚公布了，但直爽向来也是长公主的标签，于是掺满权利的请求似乎又显得真诚了一些。
  曲游亭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头看了眼杨妧，感叹道:“长公主果真像极了陛下，只可惜草民已奉命重建风波亭，再不能参加这些事物了。”
  杨妧挑眉，朝廷的修士，无论是书院还是阁亭，都不能插手政务，若真是如此，曲游亭还真是有了一个极好的回绝借口。
  杨照已经有些不耐烦，若不是看在皇姐的面子上，他才不会愿意与一个江湖修士对话。
  杨妧叹了口气，自家弟弟终究还是有些沉不住气的，思考一会儿，便最后问道:“既如此，不知道昨夜与四叔并肩而行的那位少年是何人？”
  曲游亭笑了笑，按实回答。
  “唐天德的儿子？”杨妧重复了一句，眉头有些皱起，“不知四叔对他有什么看法？”
  “他会考上书院。”曲游亭只说了一句。
  “四叔也极看好他？”杨妧道，“他到底哪里好？”
  曲游亭看着神情认真有些挣扎的杨妧，仿佛看到了当年的王皇后，想起了曾经眼前这个女孩的微笑还充满阳光的样子，终于用长辈般的语气再次说道:“他会考上书院。”
  ……
  唐谦正襟危坐了一天，也没有等来传旨的太监，更别说宫里来人送好处。
  刚把正式的长衫换下，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埋怨着曲游亭，便看见远处走来一群青衣人。
  为首的便是曲游亭。
  如今老爷帮已经成了过去式，整个京都都是兄弟会的地盘，但没有什么店铺不适应，反而一个个都很快愉悦地接受了。
  “小老板！”第一个打招呼的是曲正司，如今他已是兄弟会的头号当家。
  “咳咳！”唐谦见他们有些正式，便清了清嗓子，学着他们的样子拱手道:“见过曲四爷和诸位好汉。”
  曲游亭笑了笑，说道:“明日起，我便算是有了职位，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太多闲暇时间。所以，今天便带着他们来认识一下。”
  “正司你已经认识了，他们分别是齐五赵六于七胡八。”
  几个人相视一眼，便一同站出来见礼，虽是第一次见面，但一来听说过小老板的仗义勾画，二来也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再加上唐人庄的美食已经在兄弟会小有名气，所以早已对唐谦有了好感。
  见礼以后，曲正司便迫不及待地大叫一声，“今天我做东，在唐人庄吃一顿，我告诉你们，这里的饭菜可是真的美味。”
  唐花花看了看唐谦，有些迟疑道:“今天除夕，不开门的。”
  “这么点人过除夕有什么意思？”曲正司大笑道，他已经有些了解了这几位的性子，爽快道，“咱们加钱！”
  唐花花眼睛一亮，庄非原本就喜欢热闹，更是巴不得。
  唐谦只好点头，反正不需要他忙活。
  夜幕遮下，一群兄弟会汉子在屋里灌酒，曲游亭和唐谦则站在门外遥望着星空。
  气氛更适合说些加深感情的话，尤其是在昨夜提到过兄弟以后。
  但唐谦不喜欢这个调调，伸了个懒腰，突然动作一停，表情严肃地看着曲游亭，“你昨天说，今天会有皇宫的人给好处。”
  曲游亭笑了笑，丢给他一块牌子。
  牌子上刻着风波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