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牵牛花村
作者:尔尔斎      更新:2021-05-02 18:21      字数:4386
  逶迤无尽的崎岖山路,在崇山峻岭中绕迷宫般旋回蜿蜒。
  楚天女驱车在山中疾驰,时而谷底,时而峰端,大起大落犹如坐过山车一般跌宕刺激。
  车窗尽敞,清爽的峦风迎面兜进,山中充足的生态级负氧离子使车里的人心情舒展,畅快欢愉。
  望着车窗外苍碧连天的不尽群山,张乾不禁开口道:“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咏罢张乾赞道:“好诗,好意境,道出了山峦之美的寂静深邃。”
  铁柺李笑道:“乾哥出口成章,好文采啊。”
  楚天女道:“敢情,乾叔是办公室主任,刀笔精通,才华横溢。”
  张乾哈哈大笑,一展愁容。
  近时他糗事连连,少有笑容。得悉投匿名信的坏人被抓,张乾的焦虑稍得释缓,他想弄清楚是什么人在恐吓加害自己,便立即辞别葛京兆回返天河。
  群山连绵,层林叠翠,铁柺李遥指远处的一片山峰叫道:“乾哥,那里就是你说的钉耙山吧?”
  张乾点点头:“对,七座孤峰接踵而立,远看极像搂草用的钉耙。”
  铁柺李凝望片刻,略显遗憾的说“景色真美,只是钉耙山这名字有点浅俗。这七座石峰,挺秀绮丽,俨然是亭亭玉立的七个仙子,应该叫仙女峰才贴切好听。”
  楚天女哧地一笑,侧头道:“柺哥,是不是又想嫦娥和七仙女了?分享一下,讲讲你在迷魂洞里遇到奇闻异事?”
  铁柺李干咳一下:“我再次言明,你可以叫我李哥、铁哥、或者大哥哥都行,就是不要叫我柺哥,听着别扭。”
  “好好好,铁哥,铁哥。”楚天女笑颜如花的说:“铁哥说说你幻游天宫时的奇幻之旅,古代寓言中的淳于棼梦游大槐国时既做东床快婿,又当太守,多美。你为啥没留在天宫做驸马?是七仙女不够漂亮?还是嫌嫦娥颜值偏低?”
  铁柺李一笑:“好啊,我也当回八婆,给你嘚啵嘚啵。”
  铁柺李咂咂嘴,不紧不慢地把幻游天宫的幻境添枝加叶的戏说一番,只听得楚天女嗔目结舌,连连摇头。
  约半小时后,遥远朦胧的钉耙山已至眼前,七座俊秀的奇峰联袂伫立,峰巅云霭缭绕,苍翠葱茏。
  铁柺李所言不谬,如此仙美瑰丽的峰峦,名字叫钉耙山,确显不搭,就像当年的浣纱美女如果不叫西施,而是叫二丫头,其美感定然逊色。
  山麓下有一岔路口,张乾指着右边翠林掩映的石子路说:“向南,走小路。”
  楚天女应声将车拐进坑洼不平的山村古路。
  楚天女上高中时就常常偷开老爸的越野车拉着秦蕊到大山里疯跑,无论是陡峭崎岖的盘山路,还是诡复坎坷的山间小路,她都能驾车如履平地。
  “咱们去哪?”铁柺李悄悄瞄一眼山路旁云雾缭绕的深渊,故作轻松的问。
  张乾迟疑一下,说“走这条近道儿,可以少跑五十公里。另外,有一个景点,我想去看看。”
  一小时后,张乾让楚天女停车,瞥了一眼手表,说:“中午了,你们俩吃点东西吧,我去山坡上的那个石崖瞅瞅。”
  半山腰有一细长的石崖,弯月般探出峰外。
  张乾沿着陡峭的石径登上石崖,他伫立崖边,从腰间取出一个口红般大小的袖珍望远镜,十分专注地俯视对面的山麓。
  对面,几里远的山麓下,有一座小山村,村名很独特,叫大喇叭花村。
  六年前,一个专管牵线搭桥的古玩商贩把张乾带到大喇叭花村。
  商贩说村中有一只白玉云纹鹰熊合卺杯,东西不错,让张乾看看。
  张乾到大喇叭村后,不但买下精美的乾隆白玉合卺杯,还额外收到三只北宋黑定斗笠碗。
  淘到心仪之物,张乾心情愉悦,走在街上亦有闲暇浏览四外景致,他望着满村盛开的牵牛花,对商贩说:“有点奇怪,我发现这村里每家每户的墙头爬满的咋都是牵牛花?”
  商贩一愣,纳闷道:“牵驴花?”
  张乾一笑,一字一顿的说:“是牵牛花,就是喇叭花。”自从挨了诡异娃娃的毒针后,张乾时而口齿不清。
  “哦,你说的是喇叭花啊。”商贩笑道:“说来是很奇怪,这一带种啥花都不活,就长喇叭花,而且喇叭花又大又艳,全村墙头地边匍匍拉拉清一色都是喇叭花,要不这里咋叫大喇叭花村呢。”
  商贩咳嗽一下,压低声音说:“乾师父,你知道这偏僻的喇叭花村为啥有许多大瓦房和老物件吗?”
  张乾摇头。
  商贩眉飞色舞的说:“是因为大喇叭花村出美女,从明朝开始这里就有美女被选入皇宫,据说村里出过好几个妃子呢。”
  张乾哦了一声,如果商贩所言属实,村里当有皇亲国戚的后裔。
  这时张乾看见道旁一石板上用红漆写的一首民谣:
  大水坞的鱼,
  飞雪庄的梨。
  花村的闺女,
  半山屯的驴。
  商贩一旁解释道:“这是当地夸赞这一带物产的‘四大好’花村的闺女,就是指大喇叭花村的美女。”
  商贩说着浅俗的一笑,轻声道:“你瞅瞅刚才卖给你黑定碗的那个李嫂,一把年纪了,可那相貌身段超迷人,啧啧,我要是拍电视剧的导演,指定让她演女一号。”
  张乾脸露笑意,正欲开口,街旁一住户内突然传出女人的哭闹声:“你个死老头子,当初咋劝都不听,你非得买那破罐子,说可以翻倍赚钱,现在你又告诉我罐子是假的?那些可是给儿子娶媳妇的钱,赶快把罐子退回去。”
  张乾寻声观瞧,在开满喇叭花的矮墙院内,一老汉双手抱着一个五彩大罐。他冲屋里瞪着眼嚷:“人都跑了,我上哪退货去?”
  屋中冲出一妇人,肤色白皙,清瘦舒爽,年轻时笃定是个美女。她指着老汉忿然叫道:“我以前说啥来着?家雀甭和老鹰一起飞,你偏不听。现在那些骗子跑了,你也滚蛋吧,不过了!”
  妇人坐地上嚎啕大哭。
  老汉耿耿着脖子说:“那秃顶老二敢勾搭外人合伙骗我,大家都甭过了,我这就去把他家房子放火烧喽。”
  倏地,屋门处一炫,出来一个姑娘。
  张乾心中一震,好熟悉的姑娘啊,似乎在那里见过?沙龙?会所?影视基地?张乾脑海中迅速索引一番,旋即否定的摇摇头,自己从没见过这位绝色美女。
  “妈妈,别闹了,我老爸也是想为家里多赚点钱,才被人蒙骗。”姑娘柔声劝母亲。
  妇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土里刨食,攒了一辈子的钱买个一文不值的破罐子,他这是不叫人活啊……”
  “我是好心,是在想生财之道。”老汉还再犟。
  “老哥,我看看那罐子行吗?”张乾走进小院对老汉说。
  老汉愣了一下,盯着张乾打量半天,有些紧张的把罐子递给他。
  张乾端详一下刀马篇五彩大罐,轻声道:“实话实说,这康熙款的罐子是新仿,但仿的不错,能说说什么价买的吗?”
  “十二万”
  老汉心砰砰跳,他揣摩不到张乾啥意思,但凭直觉他意识到这个人对罐子很感兴趣。
  张乾思忖须臾,缓声道:“我一个朋友正在筹备陶瓷博物馆,里边有高仿品专柜,我想十二万收购这罐子,不知老哥是否愿意。”
  “愿意,愿意啊!”老汉目光骤炽。
  “不过,我有个附加条件,你同意咱们就成交。”
  “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就行。”
  张乾点点头:“从今往后,请老哥转行吧,别在沾古玩了。”
  老汉愣了一下,满脸通红,尬笑着说:“好好,我也觉得自己不是这个虫儿,咱们成交后,我就金盆洗手退出古玩行。”
  “呸!没脸没臊,还金盆洗手退出古玩行?你压根就没入行。”妇人一旁破涕为笑的数落老汉。
  那位管牵线跑和的商贩见张乾如此举动,端的惊呆了,他傻傻地看着一向精明干练的张乾把厚厚的一摞钱交给老汉,直到坐进车里商贩还愣愣地看着张乾发呆。
  “大哥,我叫小沫,能留个联系方式吗?”那位姑娘忽地贴近车窗前,柔声问。
  张乾一迟疑,摇头道:“不用了”
  “噢?拒绝的这么直白,能给个解释吗?”姑娘满脸绯红的喃喃道。
  张乾一笑:“因为你太漂亮了”言罢,开车离去。
  车驶出村口,商贩轻声道:“我有点懵,莫非乾师父又捡漏了?如果这康熙青花五彩官窑罐对的话,咋也得值五六十万吧?”
  张乾没吱声,停住车,打量一下路旁,拎着罐子走到一个小洞穴前,他把罐子塞进洞里,然后捡起一块石头,啪地一声,罐子碎成几片。
  “乾师父……!”见张乾把官窑康熙五彩大罐砸碎,商贩惊得险些咬舌自尽。
  “让赝品寿终正寝,才能结束骗人的游戏。”张乾说着捋了些枯树枝掩在洞穴处,回到车上又道:“那老哥很倔,他会真的去烧人家房子的,这十二万能救两家人,值。”
  商贩一挑大拇指,赞道:“够意思!乾师父在做善事啊。”他嘴上夸奖,眼珠子却咕噜乱转,似在揣摩什么。
  人的瞬间潜意识行为,抑或存在后续因果,但当时却难体量出逻辑性。人无论睿智还是愚钝,都会偶尔做出事后令自己无奈一笑的事情。
  回天河后,事业鼎盛,应酬繁忙的张乾很快忘却此事。
  一天,马厂长抱来一个硕大的锦盒,打开锦盒里边居然又是一个康熙青花五彩大罐。
  “咋样?康熙官窑五彩大罐,八十万,帮朋友出。”马厂长目光炯炯,盯着张乾说。
  张乾摇摇头:“新的”
  “新的?不会吧?收购时我可是参股了,乾师父你在好好看看。”马厂长变颜变色的说。
  张乾迟疑片刻,轻声道:“我以前见过这类仿品,马厂长你三天后再来,我让你看个标本,那件东西和这个罐子如出一辙。”
  翌日,张乾驱车数百里返回大喇叭花村口那个小洞穴前,他要取回那些瓷片让马厂长对比。
  当张乾扒开遮在洞口上的枯枝后,他蓦地一愣,那尊被打碎了的五彩大罐居然又端端正正的摆在洞里。
  张乾拿起大罐,发现罐身上有细细的璺痕,破碎的大罐已被人用强力胶精心的沾复在一起。
  分析修复大罐精心细巧的手法,应该是那漂亮姑娘小沫所为。
  张乾在洞穴前默立许久,终淡然一笑,带着五彩大罐回了天河。
  此后张乾再次将此事淡忘。
  两年后的春天,张乾应邀参加一个大型古瓷展。
  张乾正在展柜前端详一件珍罕的唐代丝衣傀偶,突然有人碰了他一下,张乾迅速回头,居然看到时常相会于梦中的上官梦露正笑盈盈的站在眼前。张乾一震,眨眨眼,旋即认出,面前莞尔娇艳的姑娘是牵牛花村的小沫。
  “乾哥好,我离老远就认出你了。我大学毕业了,在展馆做志愿者。”小沫满脸欢愉,像只快乐的小鸟。
  张乾有点语塞。
  “我爸妈都很想念你,展会结束后你一定要去我家做客。”小沫拉住张乾的手说。
  张乾手有点颤抖,心中似在犹豫,嘴里却连连说:“好好好,一定去。”
  缘,无论良缘还是孽缘,有时真的很难绕过。
  况且,张乾不想绕,小沫的一颦一笑,无不透着梦露的影子。
  旧日的时光,无论美好还是困苦,皆会成为虚幻的回忆。
  此刻,张乾站在石崖边,用望远镜默默地注视那座开满喇叭花的小院。
  良久,张乾情绪低落的回到车旁。
  “乾叔,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楚天女不放心的问。
  张乾抬头望着山崖说“没事,可能在山崖边站久了,被山风一吹有点凉,缓缓就好了。”他摇摇头,像自言自语的轻声说:“等了半天,也没看到小沫,她应该没回家。”
  “小沫?”楚天女顺口问出。
  张乾哦了一声,解释道:“小沫就是苏静静,小沫是她小名儿。”
  “啊?是静静姐?她……”楚天女看了铁柺李一眼,把苏静静失踪的话咽回去。
  张乾轻轻叹息,他之所以来槭县,避祸是其一,多半还是想探寻苏静静的音信。
  楚天女禁不住问:“静静姐在家吗?”
  张乾摇头道:“静静的母亲已经过世,都是静静时而回家打理收拾屋院,现在院子很乱,到处都是牵牛花和野草,如果静静在家肯定不是这样子。”
  楚天女也叹息一声,正要劝慰张乾一番,忽然迎面开过来一辆面包车,车还没停稳,就从车里跳出几个手拿棍棒的汉子。
  为首的是一相貌俊朗的小伙,他用大棍指着张乾喊道:“就是这个假和尚,给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