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霍思涵被抓走，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林夏感觉有些焦头烂额，他不知道可以通过什么方式向程远达报告一下现在的情况，他翻遍了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但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性的东西。
  而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想到了自己。
  林夏也曾参与到整个事件当中，这件事这样发展下去势必会牵连到自己，而对于自己是否已经作恶了，好像也是真的无力辩解。林夏这才认真思考到，好像日子就一直那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一样，而自己一直在做什么呢，自己缺乏了太多理性的思考和决断，林夏开始后悔既然自己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认同，为什么自己不选择退出。
  林夏一直很穷，但他自认为自己是个能踏实本分工作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又不得不咒骂自己，金钱的利诱确实占了最重要的作用，而对思涵那种说不清的感觉就更是奇怪，大概自己真的不会去爱吧，他甚至于不清楚自己想从思涵那里收获到什么样的感情，不管林夏是不是承认，他似乎已经把思涵当成全部的精神寄托了，思涵在他的眼里既是姐姐，也是妈妈，是几分情侣呢，林夏说不清。
  这么想着，突然林夏觉得场景似乎有些熟悉，他想起了好像有人此前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那个女孩的脸再次呈现在记忆深处——郁惠子。
  就在那一瞬间，就像是暗夜里的一束光，直接照亮了林夏内心的全部困惑。林夏想到，他所欣赏霍思涵的，不过是她女强人般的决断力和执行力，这正是他在潜意识里对一个强大的可以保护自己的母亲的设想；而他喜欢郁惠子的，却正是她单薄的身躯、细腻的情感流露，或者这才是爱情，这才是没有杂质的简单的爱情。
  似乎也就是在那一刻，林夏感觉到自己才刚刚开始成熟，他终于可以不再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童年的种种遭遇，不再把童年缺爱当成借口继续生存了，只是……这一切大彻大悟，似乎都太迟了。
  停止思考，林夏找来自己的电脑，他确信自己应该开始做些什么了，既然自己被抓已是迟早的事，那么现在最有必要做的事，就是毁灭一切证据，将自己的罪责尽可能降到最低——对，就像对思涵电脑的所作所为一样，毁灭一切证据。
  不仅仅是电脑，屋里所有的纸质材料，都被扔进垃圾桶，林夏一把火点燃了它们。
  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林夏蹲坐在垃圾桶前，看着火光里的纸片纷飞、落成灰烬，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爸爸林子明刚刚离世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给他烧过纸，看着看着，火光里似乎呈现出了林子明的一张脸，那张脸充满着无能和懦弱，然而却是那个人养育林夏到大，想到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去给他扫墓了，林夏的眼睛开始有色酸胀发涩，他告诉自己，那大概是烟熏的缘故吧。
  在酿成一场火灾之前，林夏扑灭了熊熊燃烧的垃圾桶。
  电脑中的文件处理得差不多了，按照林夏的处理方式，几乎不存在再度文件找回的方案，甚至自己都对此无计可施，就像他们曾经手术后的孩子一样，过去的记忆被彻底抹去，哪怕在大脑最深层的褶皱里，也都是一片空白。
  要清理的内容只剩下最后一个文件夹了，林夏打开后发现里面是那18段视频，又是那些“死尸杀人”的内容，想到这些似乎也正是一切开始的源头。林夏踟蹰着，这些视频是必须要删掉的，但是就这样删除掉了他又莫名地感觉到可惜，毕竟是自己熬了不少夜做出来的作品。
  灵机一动，他将这些视频上传到了网络硬盘，警察应该不会查到那里去的吧，他想。
  这个文件夹下，还有林夏白天才刚刚保存下来的两段电脑录屏文件，他知道读取记忆的软件将会自动执行反安装程式，通过录屏，林夏想要把妈妈的痕迹永远地保存在电脑上，而与之同时保存的，还有思涵出生时的那段回忆，林夏又泛起了犹豫：刚刚才留存来的内容，这样一来很可能马上就永远都看不到了，这要怎么办呢？
  要不……直接保留下来？
  林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在电脑里唯一保留下了这两段录屏文件，他考虑到不管是警察还是侦查科，应该都不会知道这些视频是什么东西，就让他们以为是在网络上胡乱下载的内容好了，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与此同时，林夏也把这两段视频在网盘上做了相应备份。
  应该都处理好了吧？林夏在屋内东张西望，他又想起似乎还有什么不对——一台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的电脑却没有任何文件存储，这似乎过于不合情理，于是他又马上下载了几个大型游戏和几部电影，在翻阅电影的时候，他浏览着电影名称，《记忆错觉》、《记忆碎片》、《记忆的恩赐》……“妈的！怎么全是记忆！”林夏将手中的鼠标扔了出去，鼠标在地上碎裂成几块，随后一切又都重新归于宁静，空气中只留下燃烧纸张后还未完全扩散的味道以及林夏沉重的叹息声。
  一切都处理好了，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给思涵打电话吧，他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安慰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无所事事间，他开始莫名地想起了妈妈的样子，他似乎突然找到了自己可以做的事，他颤抖着打开刚刚从自己手中“幸免遇难”的那两段视频，他想一遍一遍地看自己妈妈的样子。
  虽然是想看妈妈，但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那个神秘的手术中，林夏意识到，正是那台手术让自己离开了自己的妈妈，而林子明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爸爸却也死无对证，林夏始终觉得或许这台手术或许还暗藏着什么更多的秘密。
  林夏开始不停地比对自己和思涵记忆中的画面，他发现除了医院、病房、生产、医护、手术之外，还有一个在两人记忆中完全一致的东西——那个造型诡异的注射器，不同于以往注射药物的注射器，那东西看起来仍然令人感觉不寒而栗，而多次比对下，林夏也发现了似乎在手术中并没有做任何其他的操作，而只是动用了这个注射器而已，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这个时候，林夏的后脖颈开始传来刺痛，而这突如其来的痛让他似乎一下就想明白了，他又认真地看了一遍两段录像，发现果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没有任何一种疫苗是需要注射到人体的那种位置的，他终于注意到，那个注射器正扎在自己后脖颈的位置上，就如同始终以疼痛的方式折磨自己的位置完全一致，用右手揉着后脖颈，在思涵的记忆画面中，林夏也同样证实了这一点。
  莫非……
  回想着近年来对智能芯片的报道，20年以前具备运算和存储功能的集成芯片已经实现了2毫米的直径大小，这让一切电子设备的体积进一步缩小却不影响其运算能力，而20年前这个时间点，还只是投入到商用时公布的时间而已，而这一东西的真正诞生说不定比这还要早出若干年。
  林夏做了一个可怕的猜测——莫非我们都是被改造后的人，从出生就被植入了这种芯片——这在人类历史上可是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啊。
  这就如同30年以前的人们同样不会明白，从那时候起的人类就一直处于被实验状态，人类的疾病和伤痛成为科研的研究对象，药物的作用不在于治病救人，而在于成为记录实验品情形的实验试剂，当这一最大医学丑闻曝光以来，世界各地无不为之震惊，所有的食药企业面临着世界人民的审判、被动重新洗牌和重组，很多奇怪的药物一时间大量销声匿迹。在2045年，人们已经接受了自己曾经作为小白鼠的这一事实，而人们大概不会想到，丑闻之后或许还有更大的阴谋——我们居然是被改造过的人类。
  林夏感觉这件事已经超越了自己的理解范畴和思考能力，但是他竟有一种没来由的亢奋，就像自己已经成为惊天秘密的第一发现者一样，但让林夏颇为苦恼的是，他始终没办法琢磨透这种改造的目的和效果究竟是什么，如果从人类进化的角度来看，几十年来，这所谓的“改造”似乎没有给人类带来什么奇特的变异性行为。
  林夏一遍一遍地播放着那两段视频，发现自己的猜测似乎越来越合理，注射器中无色的液体会随着微型芯片注入到人的体内，随后医生再隔着人的皮肤进行外部的吸引和固定，直到芯片固定在正确的位置上，于是这个从人们婴儿期就被植入的芯片将会跟随着这个人一辈子——
  跟着一个人一辈子？
  林夏被自己想出的这句话惊到了，跟着一辈子，目的好像是在记录着什么东西——
  记录？
  “原来是这样！”看着视频的林夏终于想明白了，这也破解了一直以来困扰林夏的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电脑可以读取人的记忆信息，为什么看似只是一个软件就能完成如此复杂的动作和使命——原来那个最关键的硬件芯片设备，早已在我们自己身体里。
  正是那个小小的芯片在不断处理我们大脑的记忆信号并实现有限的存储，然后通过与电脑的连接，从而实现人机交流——全都解释通了！林夏兴奋地拍响了桌子，但兴奋之外，一种恐惧又涌上心头——谁人在操纵这样的事？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总不能是偷窥隐私这么简单吧。
  回想起自己当初又是怎么开始接触读取记忆这件事情的呢？
  是霍思涵，思涵第一次把这个东西拿过来介绍给自己，而霍思涵的背后便是程远达，莫非这一切是程远达的技术和部署？但是程远达他究竟是什么人，他可能有这么大的能力和权限吗？还是说这种行为的始作俑者另有其人，程远达只不过是在利用这种技术达到某种目的罢了，那么程远达的目的是什么呢，金钱？这么单纯的需求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应该并非难事，那么还需用这样大费周章吗？
  林夏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突突地跳动着，他知道自己正在越来越接近真相，幕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呢，什么目的呢？
  “这个系统不仅能读取，还可以改写！”林夏终于想到了。
  对，改写，改写！
  “太可怕了。”林夏想到自己曾经做过改写孩子大脑内记忆的事情——莫非，这才是程远达最终的目的——改变大脑的生物性，让每个人最终都成为任其摆布的机器人——这简直太荒唐了，不管是这种想法，还是这种想法真的付诸于实施了，简直都太过荒唐了。
  林夏想到了自己曾经制作的那18段影像，才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影像上会“长出了”人脸，原来那就是程远达计划的一部分，尽管不知道他这样做能为自己带来什么，但想象着那些人的记忆将被洗脑成自己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自己的职业就是杀人……那么那些人会变成什么样子——的确，可怜的林夏始终并不知道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新闻报道沸沸扬扬的时候，他正在创业的过程中，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谋财害命的帮凶。
  原来在看似科技的背后，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的阴谋。
  “不行，样本还不够，我要用接下来的时间继续去调查，我要查清楚究竟有多少人都被从小植入了这个芯片。”看到了躺在抽屉中思涵一直随身携带的u盘模样的东西，林夏感觉自己突然有了办法，但是万一自己出了什么情况，一去不复返了呢，“我还得给自己找条退路。”林夏心想。
  凭借记忆中的号码，林夏编辑了一条短信：
  惠子，我是林夏，当下来不及向你解释更多了，我感觉自己已经深陷在罪恶当中无法自拔了，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发现更多的秘密，来为自己减轻罪责，如果3日之后，你没有收到我的任何声音的话，请你拿着这条短信，直接去报警，下一条短信将成为重要的证据，你一定要保存好，不要尝试联系我，如有任何疑问，我有个前同事叫傅孟超，请你务必联系到他，珍重。
  林夏提到的下一条短信，便是那18段视频的网盘链接，惠子此前见过的，她一定知道那就是林夏的作品，而至于那些内容是怎么做出来的，前同事傅孟超也比谁都清楚，他们两个在一起报警的话，一定可以把事实说明清楚的，而自己，就去更大程度地揭露那个阴谋吧，林夏感觉到似乎自己已经化身成英雄了。
  一个短信提示音把他从幻想中惊醒：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好担心！
  至少已经能够确定短信已经成功被惠子读取了，而这也就够了。
  “对不起，再见。”
  这是林夏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他也听到自己把这几个字同时念了出来，随后他就将手机关机了。
  4天后，林夏于家中被捕。
  也同样是那天，他终于见到了霍思涵，也就是见到她稍晚一些的时候，他才得知原来霍思涵在4天前就已经被释放了，而获释后，她第一选择不是回家帮助自己，而是直奔了程远达的老巢去报信。
  “你这个愚蠢的女人，蠢到极致，蠢到为民除害。哈哈哈哈！”林夏发疯一般地对她大叫着，全然不顾四周警察投来的异样目光，而事实上，他也从未在思涵面前这样放肆过。林夏在心里想，霍思涵你果然中计了，人家警察放你的目的难道不就是钓出程远达吗，愚蠢之极，不过蠢得正和我意。
  更让林夏感觉奇怪的是，自从自己被捕以来都没有接受过任何审讯和问话，而是一个人长时间在黑暗中默默地坐着，很久以后，他才得知自己被捕的同时发生了怎样的事，而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夏很想知道这几天以来，惠子都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想一定是惠子听从了他的意思，前来报警的吧。
  以下内容纯属林夏在大脑里上演的桥段：
  “你好，你就是傅孟超吗？”
  “你是哪位，你怎么认识我？”
  “你是林夏的前同事吧？”
  “林夏，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他怎么样了，你是他女朋友？”
  “我跟他的关系和你差不多，我是前女友。”
  “出什么事了吗？”
  “你看这些短信。”
  “这小子说不定被什么人控制住了，这个短信看起来像偷偷发出来的，这个链接是什么？”
  “是他做的恐怖片的片段。”
  “能让我看看吗？”
  观看过程省略。
  “你知道你前男友会无中生有的制作影片的能力吗？”
  “我当然知道，这影片怎么了？”
  “应该是被人利用了，成为别人犯罪的工具了。”
  “真的吗？我们应该怎么做？”
  “按照林夏说的，如果3天后他仍然没有向你传达任何信息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报警。”
  “但我不知道要向警察说什么。”
  “我知道，交给我吧。”
  “好，怪不得他让我来找你，我好担心林夏。”
  “那种人，我早就知道他会栽的，他也是罪有应得。”
  “……”
  对话终止了，因为林夏没有再继续编下去了，在他的想象中，惠子似乎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了，而是反复地重复着那句“好担心林夏。”一边想着，一边回想起惠子的脸与她说话的音色，林夏的悲伤来得突然而不可收拾。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林夏完全不知道，只是一个现实让林夏彻底认清了，那就是本以为有了很多钱之后就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美好的未来在等着自己，但现实却是，自己原本还可以畅想一下的未来，却在开始有钱的那一刻起，就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