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番外五.故人不知处(2)
作者:即悉      更新:2021-05-02 00:16      字数:2059
  十二月,天空飘落开了雪。
  最初耸立其间的平秋山已堕裂为断崖,崖下山谷,冰封不动,肆水横流。
  轻轻拂去衣角肩梢的雪花,青衫仙人静静望着窗外盘旋的落雪,默然出神。
  他在想,几月前魔尊濒死之际,伏在他耳畔说的话。
  “其实,即便没有这场幻境花海,对你,我也下不去手。”
  一片寂寥,那时商延目透冰凉没有答。
  “我没想过杀你。商延,我舍不得。”
  心底不知何物猛的一动,他忽觉的这谷底静谧异常。
  这场局,是玄棠给自己布下的死局,命理运行,生死奇卦,他设好一切,死的注定是他。
  商延,你不用怕的,你从来都不欠我的。
  魔尊的血浸染他的衣衫,肩头一片粘腻温湿,商延半垂眼睑,无人回。
  静静想,据传魔尊无情,生是体温寒凉刺骨不似一般人,这血倒是暖的。
  “我累了,真的累了。”
  刃锋上舔血,日日机关算尽如履薄冰的日子,他过腻了。
  “可笑我,想着或许你曾是在意过我的,或者看在往日救命的情分上,能手下留情。”
  玄棠深知命不久矣,双臂脱力,已是抱不住他。怪他不得,一厢情愿自欺欺人是他的谬错。
  大错特错。
  他认命,不怨天不仁,不恨人无情,不仇事不公。
  “我到底,是何来的自信……”
  “你又不欠我什么的。”
  商延欠他的一切,早在人间时已然还清,他收了他的一对木偶,一支珠钗,恩恩怨怨当即一笔勾销。
  “商延,我们这样,才是最好。”
  能够保你,才是最好。如此,即便是宋微那位,也不能再有微词。
  袅袅话音终是落了,拥他的人儿失去支撑,倚靠在他身上无力滑落,连胸膛前那一丝丝他抱他时得来的暖,也彻底的消散在空气中。
  他死了。
  雪野里撑着纸伞的青衣仙人,凝气一点一点探入地上已被他亲手净洗的人尸骨,猛然将手中的纸伞丢开,一寸一寸将握紧的双手挪起堵在心口,痛哭咆哮出声。
  大梦初醒,内心疯狂叫嚣一人的名姓
  玄棠。
  何等渴望期盼,此名姓之人能够应他一声。
  可为何不应?
  他想要他活着,想要他再抱他一次。衣衫还留存些许他的体温,血干涸成黑红硬处,硌疼肌理。
  不是体疼,是心抽痛。
  玄棠,求你。醒醒,再看一回。
  那日,天地不怕,自恃无恐的商延慌了神、失了疯。他癫了似的揽逐渐冰凉的人入怀,疯狂地向了无生机的尸骨渡去真源。
  于事无补,他仍是在他的怀中泯散。商延颤抖着,面上带泪,吻上了他惨白的薄唇,寒凉无度。
  .
  玄棠死后的第三天夜,他才从癫狂下有了些清醒。
  目光怔怔的定格在被他弃置一旁沾血长剑,血迹干涸斑驳,一片漆暗。
  彰显那颗曾经鲜活的,深爱他的心再也不会跳动。
  那个不知好歹,曾叫他小鸟儿的男子,噬于残荒,定逝去魂散,归于天地。
  随伴灵识渐趋清明,五脏六腑仿佛灼焚沸烤,他顿感胸口大窒,闷声吐出了一口鲜血,嘴中尽是苦味。
  他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何事。
  只是杀了一个人人诛之的魔族煞子,为何会如此难过,甚至灵识暴走失控,自伤了七分。
  为何这颗冰凉的心,会痛到在胸腔之内撕裂拉扯,几乎要碎灭成灰。
  他静静看着躺在自己怀里双眸紧闭,面容苍白的男子,缓缓伸手抚上他的面颊,抚过那点朱砂,颤声唤他玄棠。
  很熟悉的一幅画面蓦的跃出在脑海深处,沾染记忆陈老时光里,最不堪的模糊斑驳。
  他看到,尚且年少的自己化作青鸾伴在他的身侧,在凡尘化人,轻轻拈帕将男子嘴角的糖渍抹去。
  他的笑颜纯净而欢欣,满眼新奇的拿着手里的糖画递到他的嘴边,他道他调皮爱闹,却仍是尝了一口他递过来的糖。
  很甜。
  身处仙门修炼时,不知从何时起,他夜夜陷入梦魇不可自拔。
  起初原是看不真切梦中那男子的样貌,直至后来他前往魔界边缘参战,在残阳下见到了传闻中俊美妖冶,不可一世的魔尊。
  一袭清零白裳,飘泠善也,残剑滴血浸染焦土。
  他得知此为魔尊,不假思索即施出诛魔烬箭,趁他转身时,待时机射向他眉心。
  箭出一刻,他竟有些后悔。看清大名鼎鼎魔尊玄棠真容那刻,梦中人的容姿顷刻明朗。
  是他。
  一定是他。
  他的梦魇,他的死忌。
  男子面美,胜于女相,眸似皎月所见恍若非血满山河,顾盼间如春花晓秋月明。
  眉眸如墨画唇亦桃瓣,尤是眼角一点似血朱砂更添风韵,肤病白胜雪,唇无点红,微微抿起诱人心魄。
  倒是魔族魅惑之术果真名不虚传,加以那人本就生的貌美,鬓上海棠明艳动人,比他亦是逊色多分。
  曾见无数容颜出众修炼魅惑术的妖魔,全不如那人仅回眸一望,竟险些教他向来心清无欲的仙尊迷了魂。
  当真是绝代的妖姬,世间少有的艳色。
  自也不愧一代尊者,偏头微微一动,躲过烬箭,正中发髻上一朵海棠垂珠钗,立即察觉他从中作梗。
  商延目睹珠花焚尽,知暴露不便再动手,于是隐去身形,不明心中为何悸动。
  为眼前似曾相识的绝美之人悸动,为珠钗动。
  剪水双眸含些嗔怒,不多余招式,斩下叛乱头目首级离了战场。
  战后,他想着,这魔尊竟穿一身白衣上战场,散发不扎不束却簪支珠钗,当真是不懂事。
  时至今日前,梦中同他在凡尘相伴嬉戏的心情,无论如何感受回想,他无法再次体会。
  如今,指尖微拂在他冰凉的唇侧,商延忽的感触到了那时的快乐。
  瞬时转而代之,却是无尽哀伤悲戚。
  惊觉后知,有他在身侧,是何等幸事。
  这场战,是他胜了不错。
  他中了他布下的局,哭的比败还要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