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十三章赵善人嘱托身后事 钱神医重温生前友
作者:
周晨千成 更新:2021-05-01 16:13 字数:10267
十三章
赵善人嘱托身后事钱神医重温生前友
自从灵州百姓在新高地驻扎,已十日有余。因物资匮乏,天气湿热,外加那次鞑靼兵的袭击,伤病成灾,钱德旺,孙守信和李明礼等人真是焦头烂额,甚至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治好一个,病两个,治好两个,死一双。眼看十万百姓命在旦夕,越死越多,庆王无计可施,明知着急无用,只能接二连三派人由黄河乘船东行,再转马车向朝廷求救,从每日一艘船,到后来的一日三艘船,这么久过去了,仍然不见朝廷回奏。
庆王心急火燎,失了吴忠,莫说得力干将,连个说话商量对策的人都寻不到了。这天傍晚,如往常一般,巡查过后,来到了赵家草棚外。众人正围着刘戒瑾,见庆王来了,一一问安。
刘戒瑾面色发黑,双眼无神,看见庆王,想行礼却起身不得。
庆王道:刘将军,此刻不必拘礼。
门外赵来贵高声道:钱神医来了,钱神医来了。
钱德旺满头是汗,旁边跟着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帮他背着药箱,二人见了庆王,作揖问安。
庆王道:钱神医不必拘礼,救人要紧。
钱德旺看了一眼刘戒瑾,低声道:此毒从腿入肺,由肺入心,现在恐怕已入脑中,都怪我,都怪我。说着低头捶胸。
男孩道:师傅,师傅,洪水风浪,船身摇摆,您老无法施针,怎能怪您?
赵家家丁也道:的确如此,不是钱爷的错。
钱德旺瞪了一眼男孩,骂道:小福兆,你混蛋,这是行医济世之人该说的话吗?救不了人,就要推脱责任吗?
小福兆低下头,不敢抬眼看,只轻声道:师傅,您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若不是为了救人,也不至于忘了刘将军。
刘戒瑾咬着牙,奋力说道:钱...钱神医...先救...百姓...刘某...死便死了...
钱德旺道:刘将军不必多言,你是否信得过在下,只需眨眨眼。
刘戒瑾眨眨眼。
钱德旺一拍腿道:好,今日我为刘将军针血放毒,小福兆,你学着点。
小福兆笑道:遵命,师傅。放下药箱,摊开一卷白布,上面码着几十根银针。
钱德旺吩咐众家丁将刘戒瑾外衣全部除去,又嘱咐烧热水煮细布,并把草棚裹得严严实实,防止有风。准备妥当后,钱德旺白酒净手,开水烫针,找准了刘戒瑾身上膻中穴,一针刺下去,深入皮下寸许,银针登时变黑,一股黑血从针尾涌出。原来那银针竟是中空的银管,旁边众人不敢惊呼,只能悄声啧啧称奇。待黑血流尽,钱德旺用煮过的细布隔手取针,再取另两枚银针分别刺入刘戒瑾拇指,又两银针分别刺入手背,又两针分别刺入肘窝,又两针分别刺入上臂,又两针分别刺入脖颈。放黑血至尽,用新布隔手取针,止血,一气呵成。再看钱德旺,双目微闭,满头虚汗,左右摇晃,显然是力竭了。
小福兆赶忙上前搀扶道:师傅,你歇着,让徒儿来。
钱德旺道:你不行。
赵来贵轻声道:钱爷,李郎中和孙郎中也来了。
钱德旺道:快请他们进来。
李明礼和孙守信进来后,看见钱德旺的疲态,心下不忍,齐道:钱神医如何?
钱德旺道:二位来的正好,我只驱除了刘将军体内一半的毒,另外一半需要假你二人之手。
二人轻声道:但凭吩咐。
钱德旺把银针洗净后,取八根银针分别刺入刘戒瑾胸口,轻声道:我已将这八针分别刺入心脏上下左右共八条血脉,防止毒素入侵。烦劳...二位,用剩下的银针...分别...刺入以下穴位附近的血管...说着话,便气力不济的坐在了地上。
赵府家丁赶忙拿来木凳,小福兆搀扶着钱德旺在旁边坐下。
李明礼和孙守信从没见过这样的针,更别说用这种手法解毒,心中没底,犹豫着要不要点头。
钱德旺道:放心吧,之前在船上,无法施针,我对刘将军的心脏进行过必要的保护,按我说的做,不会错的。
二人这才颤巍巍的拿起银针。
钱德旺道:手别抖。停了半晌,见二人渐渐镇定,才续道:足太阴脾经,大趾内隐白穴;足太阴脾经,内踝商丘穴;足三阴经,三**;足太阴脾经,小腿地机穴...
李明礼和孙守信屏气凝神,不敢一丝大意,跟着钱德旺报的穴位找血管,果然针针见血,涌出不少黑色毒血。
钱德旺问道:小福兆,我看不到,你看看...脚...是不是变红了?
小福兆低头瞧瞧,答道:师傅,我的脚很好啊。
钱德旺道:我让你看刘将军的脚,谁让你看自己的脚。
小福兆走过去看,果然刘戒瑾的脚上前六根银针已经流尽黑血。
钱德旺道:拿细布取针。
小福兆惑道:师傅,你让我取针?
钱德旺道:别废话,快取针。
小福兆哦了一声,学着钱德旺的模样,用细布隔手取针。连取两针,都很顺利,小福兆增加不少信心,一口气取了六根。
钱德旺一边给李明礼和孙守信报穴位,一边吩咐小福兆取针,一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让三人停下休息。
李明礼和孙守信在刘戒瑾的急脉穴刺入最后两根针后,长吁一口气,立在一旁,才感觉背生凉意,原来早已被汗水湿透。
李明礼问道:已经好了吗?
钱德旺道:还有一针。
孙守信问道:还有一针?
钱德旺道:会**,小福兆,你来。
小福兆一听,差点没吓尿,他记得师傅告诉过他:会**是任脉上的要穴,百会为阳接天气,会阴为阴收地气,二者互相依存,相似相应,统摄着真气在任督二脉上的正常运行,维持体内阴阳气血的平衡,它是人体生命活动的要害部位。扎坏了,轻则人废,重则立死,他平时连鱼都不敢杀,此时怎敢做这事。
钱德旺气道:玉不琢不成器,你不迈出这一步,以后怎能继承我的衣钵?
小福兆心慌意乱,伸手拿起针,颤颤巍巍,不能自主。
钱德旺凶道:镇定。
小福兆越想越怕,越怕越抖,看看周围这么多人,感觉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连呼吸都困难了。
这时,人群中窜出一个身影,叫道:我来。边说边抢下小福兆手上的银针,对着刘戒瑾的会**就刺了下去。
刘戒瑾啊的一声坐了起来,原地跳了几跳,只见黑血从腿间汩汩流出,胸前的八根针也喷出几滴黑血,然后黑血渐渐转红。
钱德旺呵呵笑了起来。
刘戒瑾埋怨道:钱德旺,你个臭老头儿,你想玩死刘某啊。边说边拔出身上的银针。
钱德旺笑道:有力气骂人,说明没有性命之忧了。
众人再看刘戒瑾,果然脸色由黑变白,刚才还奄奄一息,这会竟然活蹦乱跳,无不赞叹钱德旺医术高明,纷纷挑起大拇指。
钱德旺道:怀真果然顽皮。看了看赵怀真,又看刘戒瑾道:幸好他手头挺准,否则,你命难保。刘将军,你还不谢谢你的救命恩人啊。
赵怀真笑道:好玩好玩,真好玩,还有没有,我再扎一次。
刘戒瑾一听,从会**开始紧张,带着全身酸麻,赶忙猛摇双手阻道:不敢了,可不敢了,没想到刘某一生征战沙场,死都没怕过,临老竟然怕一根银针,哎,丢死人了。边说边叹气。
李明礼道:刘将军不必如此,我等均不敢对会**出手施针,可见此痛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孙守信也道:正如李郎中所言,会**乃人体大穴,如刘将军这般已非常人可比了。
刘戒瑾干笑两声道:是吗?是吗?哈哈,哈哈,好,好。
李明礼道:钱神医果然了得啊。
孙守信点头应道:的确了得。这银针也当真罕见,不知从何处得来?
钱德旺道:此针名曰同心针,是恩师当年以极细铜丝立于铜板之上,堆土灌银,制成空心银柱,再打磨而成。同心者,实为铜心也。
李明礼拿起一根银针仔细看了看,叹道:能将铜做成比头发丝还细的丝,已经极其难得,再将其打磨成针,真是神乎其技。
孙守信也点头称奇。
庆王赞道:钱郎中不愧神医之名,此物巧夺天工,世所罕见,本王今日大开眼界。
钱德旺呵呵一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李明礼和孙守信忙上前诊断,同道:钱神医太累了。
众人收拾妥当,把钱德旺放在床上休息。
小五突然从门外闯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爷...老爷...
赵来贵问道:老爷怎么了?
赵怀真问道:我爷爷怎么了?
庆王道:去看看。领着众人去了赵德才的草棚。
看到赵德才面容倦怠神色枯槁,众人心里都慌了。赵怀真扑上前,不知道说什么。
赵德才轻轻推开赵怀真,看了又看,道:怀真我的好孙儿,你去玩吧,我跟庆王和来贵他们说说话。
赵怀真好像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事,站在原地犹犹豫豫,久久不愿出去。
赵德才挤出一丝笑容,摆手道:去吧,去玩吧。
赵怀真点点头,道:我去给你煮水喝。说着转身跑了出去。
侍卫送来一把木凳,庆王坐下道:赵兄,好好休养。
赵德才惨笑道:休养的差不多了,百姓都下船了吗?
庆王道:放心吧,都下船了。
赵德才道:灵州城,回不去了吧?
庆王道:赵兄多虑了,本王一定带百姓回去。
赵德才道:回不去也不要紧,来贵已经把牛羊分给百姓了,我让他们一定不要用来充饥,一定用于繁衍,这样才能长久。
庆王道:嗯,太好了,难得赵兄如此慷慨仁义。
赵德才道:我还有两件事要麻烦庆王。
庆王道:莫说两件事,只要是你的事,二十件本王也答应。
赵德才道:第一,瘟疫要来了,庆王一定要相信我的师兄。
庆王道:本王见识过钱神医的医术,现在已经深信不疑了。
赵德才道:第二,船里有我赵家所有的金银珠宝,来贵知道在哪。请庆王收下后,一定找块合适的高地建城,安置百姓。
庆王看了看周围的人,叹道:赵兄不仅救了灵州城的百姓,还要为他们建城建家,请受本王一拜。说着,单膝跪地。
赵德才慌道:快起来,庆王,快起来,来贵,扶庆王起来。
赵来贵扶起庆王,哭着埋怨道:老爷,你就不为家里人着想吗?
赵德才道:嗯,还有一件事。
庆王道:赵兄吩咐。
赵德才道:百姓的房子盖好以后,如果还剩银两,一定要兴建寺庙和官府,寺庙是百姓的信仰所寄,官府是百姓的治安所依,二者不可缺啊。
庆王点头道:赵兄想的长远,本王定竭尽所能,让赵家的每一文钱都用在实处。
赵德才点头道:有庆王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微笑着合眼睡去。
众家丁围上来老爷老爷的叫不停,可赵德才头手无力,不会醒转了。
赵怀真从外面闯进来,叫道:爷爷,醒醒,爷爷,你还没跟我说话呢,爷爷!
叫声很大,惊到了很多周围的百姓,百姓站在原地听赵怀真的叫声,内心无不感慨。
钱德旺也被惊醒,心道:什么,师弟出事了?急匆匆跑了过来。
小福兆带着药箱,跟着钱德旺跑到赵家草棚。
钱德旺见众人叫不醒赵德才,问道:李郎中,孙郎中,你二人就这么看着吗?
李明礼和孙守信早已把过脉,只低头叹气。
钱德旺扒开众人,上前搭脉,又掀开赵德才的眼皮,看了又看。
赵怀真道:爷爷睡觉了,你们都走,别打扰他。边说边推开众人。
钱德旺道:怀真,让我给他续命。
赵怀真道:爷爷睡觉了,你们都走。
赵来贵边哭边抱着赵怀真,道:少爷,让钱爷看看。
钱德旺道:带他出去。
赵来贵把赵怀真抱到外面,哭道:少爷,老爷还没跟我说话呢,也没跟你说话呢,你让钱爷爷把老爷治好,我们还要和老爷一起盖新房子,一起吃饭,一起游玩呢,少爷。
赵怀真一直道: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爷爷。
周围百姓越来越多,个个举着火把,围着赵家人的草棚。
一声鸡啼,竟已天明。
所有人都在等着钱德旺救活赵德才的消息,可偏偏事与愿违。
钱德旺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起死回生之技,师弟,师兄对不起你啊。
小福兆拉着钱德旺,也跟着哭了起来。
庆王劝道:人死不能复生,钱神医节哀啊。
李明礼和孙守信也道:钱神医节哀,保重身体啊。
钱德旺怒道:我算什么神医?我算什么神医啊?连师弟都救不活,我算什么神医?
赵怀真看到这,也不闹了,坚定走到草棚内,道:爷爷,你就这么走了?什么话也不给我留一句?
赵来贵和小五小六已经哭的抱在一团。
百姓纷纷跪下边哭着边说赵善人赵菩萨,灵州城百姓感谢你的话。
这时,从人堆里出来一人,一瘸一拐道:老爷,丁某来晚了。
赵怀真站着不动,还在盯着赵德才的尸首看。
丁秀才安抚道:怀真少爷,人间本是炼狱,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是来受苦和修行的,不同的人受不同的苦,不同的人修不同的行。老爷受尽非人之苦,也享尽荣华富贵,他此生大善之心,修行功德圆满,无需在此炼狱再受苦难,如今他安然飞升,定去那极乐净土享福了,咱们又何必纠结于此呢?
赵怀真轻声道:嗯,爷爷去享福了。
丁秀才道:老爷,丁某给您念经超度。说罢,盘膝而坐念起经来。
寂幻领着一群和尚,也跟着坐下念起经来。
庆王自语道:修的圆满,方离人世。的确如此,的确如此啊。
百姓中有人突然倒下去,李明礼和孙守信赶忙跑去检查,二人对视,均道:不妙。
接着又有人倒下去,一个接一个,有的直翻白眼,有的口吐白沫,病状各异。
李明礼看看孙守信,问道:难道是?
孙守信看看李明礼,答道:叫徒弟们来。
二人奔出去各自想办法。
这边和尚也有病倒的,那边官兵也有病倒的,不止老人幼儿,年轻力壮的倒地当场死亡的也不在少数。
那边李明礼和孙守信分别带了四五个徒弟,对百姓一一施救,可病人太多了,没染病的百姓来帮忙,还是不够。
庆王见到此情景,也心慌意乱了,见钱德旺一副失神的样子,平时的从容全没了。
小福兆道:庆王,我也去帮忙吧。
庆王点点头,转身对钱德旺道:钱神医,你必须振作起来啊,还有十万百姓等着你去救呢。
钱德旺突然清醒道:对,我要去救人,我要去救人。走了两步,便摔倒在地。
庆王直叹气,吩咐侍卫道:你们也去给李郎中和孙郎中帮忙。
钱德旺见侍卫也去帮忙了,直直的盯着眼前的景象:上万人躺在地上垂死挣扎,数千具尸体上全是蚊虫,只有几十个人还跪在地上对其他人救治。钱德旺一巴掌重重的打在自己脸上,骂道:我真该死,我真该死,这么多人等着我去救呢,怎能在这里倒下。
站起来定了定神,钱德旺叫道:诸位,这是瘟疫,大家必须分开,防止轻者染病。
庆王道:有道理,钱神医说怎么办,我们全力协助。
钱德旺看了看旁边两个人的症状,道:有些是尸体造成的瘟病,李家的陈卤可以大用;有些是因为短了食物,饥饿造成体弱才染上尸瘟。
庆王问道:不是每个人都会被染上吧?
钱德旺道:每个人都会被染上,只是今天出了太阳,湿热造成病邪加剧了。
庆王问道:该当如何是好?
钱德旺道:必须有充足的食物,才有恢复的可能。
庆王道:可我们正是没有食物了。
钱德旺问道:京城还没消息吗?
庆王叹了口气道:已经走了二十几艘船了,假如他们都没染病,算算日子,也应该到了。
钱德旺道:事在人为,还要靠我们自己。
正说着,那边有人叫道:牛死了,我的牛死了。
钱德旺惊道:牲畜也染上尸瘟就麻烦了。说着跑过去看。
牛嘴里白沫四溢,旁边一只小牛还在吃奶,吃了几口,也躺倒在地。
又有人叫道:我家的羊死了。
钱德旺抬头看去,岂止是羊,鸡鸭鹅也是无精打采,死了数十只。
庆王也跟来问道:钱神医,如此大规模的瘟疫,还有没有良策?
钱德旺摇摇头:没有药,没有食物,我也没办法。突然又想起来要分开染病和暂时正常的人,叫道:庆王,你快离开,远离尸体。
庆王坚定道:今时此地,本王能躲去哪里?就算不染上瘟病,百姓都死了,做谁的王爷?本王要留下来,和钱神医一起,和百姓共患难。
钱德旺道:好,钱某只能倾尽所能,死而后已。
庆王点头肯定,安排自己去分配食物。钱德旺去管理病患,将病患划分濒死,重症,轻症等三个疫区,健康的人将人和动物的尸体全部装车推到下风口,挖坑焚烧,再填埋,避免尸瘟再次扩散。钱德旺把药材分类,带人将各种药材切碎研磨,按照各疫区的人数煎药。起初几天,果见成效,从原来每天死一二十人,逐渐减少到七八个,两三个,甚至每天都可以不死人。濒死区有部分缓解成重症区,重症区有部分缓解成轻症区,轻症区也有部分基本治愈,人人交口称赞钱德旺医术高明,磕头谢恩。可好景不长,毕竟人数众多,赵家准备的药材和孙李两家带出来的药材没几天便用尽了。随着食物的短缺,有人忍不住饥饿,开始抢夺食物,身体强壮的抢到便吃,身体虚弱的抢不到,便只能找到什么吃什么。这中间,不乏有人误食了畜生腐尸,没多久便死去的,如此这般,瘟病卷土重来,使得疫情越发严重。庆王虽领着十几个侍卫官兵治安维稳,但毕竟人数有限,而数十里地范围的十万百姓,总有顾不过来的角落。
一个重症饿的发慌,看到钱德旺给他端药,迫不及待的喝了两口,感觉完全不能充饥,竟一口向咬了钱德旺的右手。站在一旁的小福兆吓了一跳,赶忙去拉扯,哪知这人死死咬住不放,一时间竟挣脱不了。钱德旺咬紧牙关,左手丢了碗,狠着心伸拇指用力点向那人乳根穴上,那人肋骨上一阵酸痛,当即松了口,倒地便起不来了。
小福兆忙扯了衣服给钱德旺的右手包了起来。
钱德旺叹道:哎,这是何苦呢?出了疫区,来到河边,一言不发。
过了两个时辰,庆王才发现钱德旺不见了。寻到河边,看到钱德旺,侍卫要去叫他,庆王摆了摆手,吩咐人端来准备好的稀粥,亲自端给他。
钱德旺抬眼看看,又回头看河水。
庆王轻声道:钱神医...
话音未落,钱德旺道:不要叫我神医,我不是神医,我当不起神医。
庆王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粥吧。
钱德旺突然像疯了一样,夺过碗来,砸在地上,癫狂叫道:吃什么粥,粥能救人吗?没药材,怎么救人,人没救活,怎么吃粥?说话颠三倒四,双目神气涣散。
旁边侍卫道:这可是庆王省下来给你的,你个疯子。
庆王问道:钱神医这是怎么了?压抑良久,得了疯病?
侍卫道:没药材就不能救人了?自己都被逼疯了,还怎么医别人?
钱德旺蹬了一眼侍卫,哭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当年的钱宝升只凭三寸不烂之舌便救了河北上百郎中,没有药才,我连自己的疯病都医不好,怎么医别人?呜呜呜...
小福兆奔过来哭道:师傅,师傅,还那么多人等着你救呢,你不能倒下,你不能放弃。
钱德旺仰天哭道:没药材就不能救人了,我算什么神医?我算什么神医?
小福兆道:师傅,师傅,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经常教育我要使长安驻华夏,要使长安驻华夏。
钱德旺突然笑了,轻蔑道:你错了,你大错特错了。
小福兆道:我没错,师傅,这次我没错。
钱德旺憨笑道:你错啦,你大错特错,这句话本是若使久安驻华夏,苍天可否借百年。说完,朝河里跳去。
庆王忙命人去救。
几个官兵把钱德旺捞起来,助他吐了几口水,便昏迷了,只好送他回去休息。
出了草棚,庆王心道:神医也倒下了,这该如何是好?李郎中和孙郎中还在,可没有药,怎么救人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何况这么多人。边想边叹道:哎,当真是若使久安驻华夏,苍天可否借百年,百年怎够用呢?
谁要借百年?一个声音问道。
庆王循声看去,见是赵怀真,苦笑道:原来是只吃素食的黄石小儿。
赵怀真眨着眼睛问道:谁是小儿?
庆王道:此刻再无别人,既非本王,你猜是谁?
赵怀真双眼骨碌一转,笑道:哈哈,你这是遇到难处了,拿我寻开心呢。
庆王心道:这娃娃倒是聪明,我且逗逗他。问道:你可知我遇到什么难处了?
赵怀真道:那还用问?这不明摆着,饿死了这么多,没食物了啊。
庆王笑道:你说该怎么办?
赵怀真道:你是王爷,听你的。
庆王道:我听说你是灵州城出了名的小菩萨,你肯定有办法。
赵怀真问道:你这算是求我?
庆王道:嗯,本王求你就当是求菩萨了。
赵怀真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庆王问道:什么意思?
赵怀真道:去河里找吃的呗。
庆王道:能捞的鱼虾就这么多了,那一点也不够这么多人一顿的。
赵怀真道:不信?跟我走。
庆王和赵怀真来到河边,见水面平静,映着夜幕中一弯残月,偶尔有几声蝉鸣蛙叫,便再无其他。
赵怀真静静的盯着河面。
庆王无奈的笑道:我竟把玩笑当真了,你和钱德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回头便走。
赵怀真突然叫道:雪仔!在这儿,我在这儿,雪仔!快游,快游!
庆王回头再看,见河中果然有一白色肉球朝岸边漂来。那肉球滚上岸后,庆王才看到后面是一条白首小兽。小兽见到赵怀真,甩了甩身上的水,兴奋的上蹿下跳。
庆王道:这狐狸生的如此庞大,倒是少见。
赵怀真道:这不是狐狸。
庆王问道:这不是狐狸是什么?
赵怀真道:刘爷爷说这是天狗,老头子说这是梁渠,反正不管是天狗还是梁渠,都是我的雪仔就对了。
庆王不再追问雪仔的事,走近看那肉球,径长四尺有余,只见白黄相间,偶有呼吸韵动,甚是神奇。庆王没见过此物,摸上去很有质感,像木头却比木头软,像肉皮又比肉皮硬,不知是活物还是死物,不知是动物还是植物。
赵怀真看出庆王并不识得此物,便道:这是肉灵芝。
庆王一拍脑门,道:对,对对对,这是肉灵芝,是肉灵芝。来人哪!边说边叫来侍卫,把肉灵芝搬了回去。
赵怀真带着雪仔嘻嘻哈哈的跑了回去,回到庆王的住地,见李明礼和孙守信都来了。
庆王问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明礼不确定道:这是赵府的肉灵芝吧?
孙守信点点头,惑道:像,又不像。
庆王问道:二位何出此言?到底是还是不是?
李明礼道:我听说肉灵芝非人间之物,民间称太岁。神农本草经中说无毒、补中、益气、增智,久服轻身不老。赵府本有一个,也是这种白黄相间,可没这么大。
孙守信道:山海经中也说此物聚肉,乃帝王养生佳肴。赵家那个后来听说被邵家...借走了...
庆王听出了蹊跷,再想追问,怕耽误正事,只问道:你二人刚说这肉灵芝可以延年益寿?
李明礼和孙守信二人同点头。
庆王问道:那赶快烹制吧,能救多少人先救多少人吧。
李明礼和孙守信二人对视无言。
庆王问道:怎么?
李明礼和孙守信同道:庆王恕罪,明礼和守信并无此能耐,但我二人相信钱神医定能妙手天成。
庆王叹道:可惜啊,钱神医已经疯了,天下谁还能烹制肉灵芝?
在哪儿?肉灵芝在哪儿?门外传来一声狂叫。
众人听出来是钱德旺。只见钱德旺破门而入,头发散乱,便问肉灵芝在哪儿,边用眼和鼻子寻找,终于在侍卫身后找到肉灵芝。
钱德旺哈哈大笑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庆王站起身,道:钱神医...
钱德旺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师弟啊,呜呜呜...说着又哭了起来。
庆王道:钱神医,这可是怀真带来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钱德旺登时不哭了,坚定的双眼放着光芒,口沫横飞道:对,成败在此一举,灵州城十万百姓的命,就在这里了。小福兆。
小福兆从外面进来道:师傅,您叫我。
钱德旺道:拿龙鳞来。
小福兆问道:真的吗?我可以拿龙鳞了吗?
钱德旺道:快去。
小福兆扭头跑去,不一会带来一块白色瓦片。
庆王认出这瓦片和那日在赵府染翰斋中见到的龙鳞一模一样。
钱德旺道:烧水,大锅烧水,有多少锅,支起多少锅,把所有人都叫来,有病的叫来吃药,没病的叫来吃饭,快去,都去。
众人将信将疑。
庆王点点头,挥挥手让众人照办。
钱德旺抱着肉灵芝,看了看,拍了拍,自语道:今日烹制太岁汤,苍天敢不借百年。边说,边用龙鳞切开一片肉灵芝。
那肉灵芝登时从切面涌出一汩浓稠的浆汁,干燥后,不仅自我愈合了,还比之前更大一些。钱德旺又切一片,那肉灵芝又大一些,越切越大,切了几十片后,径长超过了五尺。
庆王啧啧称奇。
门外侍卫禀报,灶火和水锅都准备妥当。
钱德旺将切好的肉灵芝一片片投入锅中,叮嘱众人,哪些是病患吃,哪些是常人吃,男女老幼吃多吃少也各有讲究。李明礼和孙守信带着十几个徒弟,边熬药边记录。病患吃了,果然见效,不仅病情减轻,饥饿感也大大减少。
十万人守着一锅太岁汤,又撑了几天,总算没再死人。可是十天之后,那肉灵芝浆汁减少,不再自我愈合,径长逐渐缩小,已不足两尺。
钱德旺将龙鳞交给小福兆,道:以后,你来。
小福兆兴奋道:好的,师傅。看了看钱德旺,问道:师傅,我这么笨,你为何还收我啊?
钱德旺笑道:知道自己笨,说明还有进步的可能,比那些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强多了。
小福兆傻笑道:师傅,我爹爹到底是什么人啊?
钱德旺问道:你怎么想起来问你爹爹了?
小福兆道:这几天见到这么多人死了,我可不想不明不白的来,不明不白的去。
钱德旺笑道:你个小娃娃懂什么?你不知你爹是什么人?难道为师就知道自己的爹爹是什么人了吗?
小福兆问道:师傅也不知道自己的爹爹?
钱德旺不再回答,一想起没见过的爹娘,又何曾不是自己一生的憾事?童年的印象中,只记得从川蜀到伏牛山,一群叔伯长辈为了保护他,战龙潭,斗虎穴,一往无前;伏牛山抗击蒙元余孽,为了躲避战火,不得不和叔伯长辈分开,跟着养父母南下;再后来南方灾荒,又逃亡到了灵州,遇到恩师无名道人;接着和师弟赵德才一起读书学艺,因思念童年叔伯长辈的缘故,立志学医济世;恩师去世后,师兄弟二人虽分道扬镳,却亲如兄弟;一个在塞上江南富甲一方,接济穷人,一个在塞外战场救死扶伤,终成一代神医。回首一生,无论叔伯长辈,养父养母,师傅师弟,竟然连一个血亲都没有,甚至自己也因忙于治病救人,至今竟未娶妻生子。但是这些人何尝不是自己最亲的亲人?哪个人不对自己恩重如山?钱德旺将他们全部视为自己的至亲挚友!自己一生没有敌人,总是行走在救人的路途上,因此无论遇到何事都可以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而他救过的平民百姓何尝不是对自己视若恩人,亲人?无爹无娘的钱德旺何尝不是时时处处都体会着家庭的温暖?
如今,身边还有一个小福兆,这是那年离开灵州城,在路上遇到的孤儿,可能是当时看到他,想起了自己吧?是孤独的小福兆勾起了他的同情心,还是他选择了孤独?亦或是他被孤独选择了呢?
钱德旺不想再去考虑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问题,他微笑着,安然睡去。仿佛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微风中,几十匹骏马驰骋在草原之上,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的追逐着,幸福和快乐,一直洋溢在他们红扑扑的脸上。
小福兆喊了十几声师傅,钱德旺都没回答。小福兆着急了,丢下龙鳞和肉灵芝,使劲的摇着钱德旺,惊慌失措的叹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脉搏,大哭道:师傅!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
哭声惊动了周围的人,得知钱神医死了,纷纷哭着来叩拜。
庆王听闻,着急的赶来,慌道:钱神医死了,肉灵芝没了,这真是天要亡我灵州百姓?谁能救我灵州百姓?
一声号角从河上传来,紧接着锣鼓声响,众人望去,见数十艘大船正缓缓驶来。
庆王暗道:难道鞑靼兵又来了?慌道:备战,备战!
南恨扶着伤臂站在河边,回首道:庆王,这是朝廷的船,朝廷的船。
庆王一听朝廷的船,大步向前,果见船头插着大明官旗,船头站着二人,是自己熟悉的陈宁阳和海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