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座上客茶道引教化 阶下囚帽椅释谶语
作者:
周晨千成 更新:2021-05-01 16:12 字数:10214
第七章
座上客茶道引教化阶下囚帽椅释谶语
赵德才出于私人原因,不想把时运命交出去,但既已开口,又无法收回,此刻的心里是百般纠缠。
时运命双眼虽瞎,但心里明镜似的,跟没事人一样,面无惧色。
赵德才不由自主的伸手阻拦了一下,只道:这...
一个黑脸的官差粗声问道:怎么?
时运命笑道:赵老爷不必担心,时也,运也,命也。
赵德才不懂什么意思,以为这是要和他诀别,叹了口气,道:先生保重,我一定和庆王求情,力保你不死。
时运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来人带走了。
待官差和时运命离了赵府,赵来贵拿着一摞准备张贴雇佣猎人的告示,来了书房。
赵来贵问道:老爷,还要不要再去找海天观?
赵德才叹道:落花无言,人淡如菊。放下执着也是得道,不找了,不找了。
赵来贵点头称是,拿了告示离开书房。
看门人来禀报道:老爷,有个卖鹅的贩子要求见怀真少爷。
赵德才纳闷道:怀真还有卖鹅的朋友?问了什么事情没?
看门人道:只说要见少爷,不知什么事。
赵德才道:奇怪了,叫来贵带怀真去看看。
看门人道:是,老爷。转身走了。
赵德才在房内来回踱步,想起庆王写的诗,拿起来看了又看,心道:看来庆王在京城是如履薄冰啊,不便直说,所以才抄了子兰的诗。放下信纸,把刚才的事情回想了一遍,转念道:这一天天的,怪事层出不穷。不行,我必须看看这卖鹅的什么来头。
出了书房,走到大门,见赵来贵带着赵怀真正站在大门外。门外一个中年汉子,身后围着数十只大白鹅。
赵来贵问道:你有何事啊?这是我们少爷,你要见他吗?少爷,这人你认识吗?
赵怀真道:不认识。
卖鹅的抱拳道:赵家少爷,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赵来贵问道:你说什么事?
卖鹅的笑道:赵家少爷菩萨心肠,不让杀生,这不,我这三十只大白鹅,还望少爷发发慈悲。
赵怀真顺口道:来贵,给钱。
赵来贵纳闷道:这是干什么?怎么就给钱啊?少爷,我没明白啊。
赵怀真又道:来贵,给钱。
赵来贵问道:给什么钱,给多少钱,为什么给钱啊?
卖鹅的道:少爷吩咐了,给钱。
赵来贵生气道:你当我们是收货的?说要钱就给钱?我们老爷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你这是强买强卖啊,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卖鹅的道:去年你家少爷在菜口散了金子,大家伙都答应少爷不再杀生。因此,少爷在外面有个绰号,叫小菩萨,你们不知道吗?
赵来贵惊道:啊,有吗?果然...果然有此事吗?少爷你是小菩萨?
卖鹅的道:大家不杀生,不抓鱼虾不打猎,没得吃了,只能再来求少爷发发慈悲。
赵来贵道:这...这...抬眼看见了赵德才。
赵德才走过来道:去年那是形势所迫,我出资给庆王办案,那些金银乃是给吴将军为朝廷办差所用,也不是为了给你们啊。
卖鹅的笑道:哎哟,老爷说的是,您财大气粗不要紧,小少爷一句话,我们断了谋生的道儿不是?
赵德才道:三岁孩童的话,不可当真。
卖鹅的道:赵老爷这话可不对,三岁孩童也得分谁家的,一般老百姓家的也就是个刚吃奶的娃儿,您赵老爷家的,那可是天生的神童,怎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赵德才听这话虽然带刺儿,但心里舒服,也不知怎地,别人说他赵德才如何好,他都没感觉,可是一旦有人说赵怀真好,那别提多得意了。
赵德才哈哈一笑,道:来贵,给钱。
赵来贵问道:老爷,您这也要给钱?
赵德才道:你老爷我数十年捐资捐物,接济穷人百姓,金银财帛怕不下万万两,众人还只叫我赵老爷乐善好施,赵老爷灵州首富。再看咱家怀真少爷用了点身外之物就得了小菩萨的好名声,比他姥爷可能耐太多了。单凭这一点,咱们就必须给他钱,不仅给他,以后凡是来的人都给。
赵来贵问道:老爷,给多少?
赵德才道:一百两。
卖鹅的喜道:太多了,太多了,也就十两就够了。
赵来贵掏了十两白银,递给卖鹅的。
赵德才道:我说一只。
赵来贵啊了一声,只好又回库房取了二百九十两白银,用包袱裹好。
卖鹅的抱着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乐的合不拢嘴。把银子背在身上,不停道:谢老爷,谢少爷,谢老菩萨,谢小菩萨。边说着,边把鹅赶进赵府院子里,看门的人领着他进了牲口房。
赵德才满心欢喜,心道:被人奉承原来这么舒服,怎么我原来没感觉到呢。转头看到赵来贵,故意问道:来贵啊,刚才他叫我什么?
赵来贵道:老爷,他叫您老菩萨。
赵德才没感觉,又问道:什么?再说一遍。
赵来贵道:老菩萨。
赵德才还是没感觉,又道:大点声,再说一遍。
赵来贵高声道:老菩萨。
赵德才又看了眼看门的,道:你说一遍。
看门的道:老菩萨。
赵德才叹气道:怎么你们叫的没他有感觉呢。
那卖鹅的跟着看门的出来,和赵德才等人拜别道:老菩萨您好人好报,一定长命百岁,小菩萨也是。
赵德才一听老菩萨,内心痒痒,浑身自在,终于明白道:哦,这人是发自内心的,来贵他们只是奉承,这便是他们最大的区别。
那卖鹅的离去没两天,活物兑换银子的消息不胫而走,赵德才和赵怀真的菩萨名传遍了整个灵州城。所有卖鸡鸭鹅的,卖牛羊狗的,卖鱼虾蟹的,卖兔鸟獐的,有西夏人,有蒙古人,有胡人,只要是做生意的,都排着队的来赵府换钱。
赵德才听他们一个个的叫老菩萨,内心甜的跟蜜似的,暗道:这一辈子白活了,那么多钱,白扔给官府和军队了,以前也给不少穷苦百姓散过不少银两,那都是来贵他们去的,也没感觉他们感恩戴德。官府里的套话,说的再好听,也是虚伪的,不真实的。给百姓的滴水之恩,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朴实的语言才是最真的。
赵德才令赵来贵打开库门,取出一小部分金银摆在赵府门外,白银和黄金垒起来,整整一面墙。白天黑夜的散金散银,来来去去男女老少口中满是活菩萨大善人,赵德才满心的欢喜和得意。
这一天,赵府门外依旧是车水马龙,狗跳鸡叫。一人兑换了金银,高声感谢老菩萨,送了鸡鸭进赵府,后边的人再一一兑换,规规矩矩。虽然排了数十里长队,可井然有序,未见有人加塞插队,抢夺金银,也算是个奇观了。
看了看来人的数量,数了数金银,赵来贵道:老爷,银两不够了。
赵德才正哼着小曲,哦了一声,道:去取银票吧。
赵来贵点头去了。
人群中有个壮汉,人高马大,浓眉阔口,背上还有一把油纸伞。他扒开人群,来到赵德才跟前,左右看了看。
赵府家丁问道:你的货呢?
壮汉只看了那家丁一眼,直接问赵德才道:你是赵德才啊?
赵德才一听,心道:这么没礼貌,谁啊?
家丁反问道:这是我们家老爷,你是谁啊,怎么能直呼我家老爷名讳呢?
壮汉道:我得确认是他啊。
赵德才道:听口音,是京城来的吧。
壮汉点头道:不错。
赵德才问道:阁下有何贵干呢?
壮汉道:我替我家老爷来看看你,是真是假。
赵德才哈哈大笑道:以前也听人说过赵某唯利是图,赵某为富不仁,也有人夸我菩萨心肠,博施济众。今天有人说赵某是真是假,倒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壮汉道:从今天看来你不是浪得虚名。
赵德才呵呵一笑,道:赵某既然名声在外,还需要再确认吗?你刚才说,你家老爷?
壮汉道:是,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和我打赌,说你不是浪得虚名,看来我输了。
赵德才心道:我没和京城有什么生意往来,怎么就来了个京城的人?难道和庆王有关?要么,先迎进府内再说。
赵来贵抱着一个大包袱来到大门外,打开包袱,里面是厚厚一沓大明宝钞,后面跟着两个家丁,扛着大木箱子,打开后,里面也满是大明宝钞。来往商贩络绎不绝,眉开眼笑的盯着赵来贵,等着拿自己的货兑换。
赵德才笑着问道:你家老爷是何人哪?可否为赵某引荐引荐?
壮汉指着街对面道:我家老爷在轿子里。
赵德才道:快快有请。转头叫道:来贵。
赵来贵放下银票,跟着壮汉来到轿子跟前。不知该如何称呼,赵来贵看了看壮汉。
壮汉道:老爷,赵老爷有请。
赵来贵接道:我家老爷有请,不知贵客高姓大名?
轿内传出一个苍凉的声音道:我姓文。
车内那人下了轿,壮汉取下背上的伞,遮挡着进了赵府。
赵德才道:准备上等的茶水。
赵来贵称是去了。
赵德才进了书房,请文老爷入座,壮汉收了伞站在旁边。这文老爷大概五十岁上下,素衣布鞋,干净整齐,全身上下没见到一件值钱的金银玉器,但俊朗庄重,和蔼慈祥,神情和庆王倒是有三分相似,只是更具威严。
赵德才抱拳道:文老爷器宇不凡,和在下一良友倒是有几分相似。
文老爷问道:不知赵老爷说的是哪一位良友?
赵德才道:实不相瞒,就是宁夏府庆王殿下。
壮汉抢着道:不像不像,怎能像他。
文老爷咳咳两声,壮汉才不言语。
赵德才看了看这对主仆,心道:那就是承认见过面了。
文老爷笑道:我乃一介草民,怎比得上庆王。不过说来也是三生有幸,数年前,我与庆王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相似到不至于,年岁却是一样的。
赵德才道:哦,那想是在下老眼昏花了。
壮汉道:对,是的。
文老爷看了眼壮汉道:骆昆,不得无礼。
骆昆不再说话。
赵来贵端来茶水。
赵德才邀请道:文老爷请用茶。
文老爷点头称谢,看了看,闻了闻,才啜了一小口,品了品,问道:这是龙凤团饼?
骆昆也端了一杯喝了一口,点头叹道:好茶啊。
文老爷笑了笑,低头不语。
赵德才问道:文老爷以为如何?
文老爷道:此龙凤团饼固然是难得的上上之品,不过府内并无懂茶的博士用恰当的方法烹煮,所以此茶未能尽其极致,只得其六分香而已。
赵德才笑道:没想到文老爷是懂茶之人。
文老爷道:懂茶未必,多年前曾和一茶痴论过几句茶道而已。
赵德才道:文老爷可否说来听听,也好让在下长长见识。
文老爷道:此茶痴与我几乎同岁。他曾说茶事是雅人之事,用以修身养性,绝非白丁可以了解。古之饮茶,杂以诸香,饰以金彩,不无夺其真味。然天地生物,各遂其性,莫若叶茶。烹而啜之,以遂其自然之性也。
赵德才点头称是:烹而啜之,简单易行,寻常百姓亦可饮茶品茗,言之有理。
文老爷又道:赵老爷以为何种茶为上品?
赵德才道:还望文老爷不吝赐教。
文老爷又道:茶本有三功,茶之为物,可以助诗性,可以消睡意,可以倍清爽。故味清甘而香,久而回味,能爽神者为上。
赵德才道:嗯,所言极是。
文老爷又道:烹茶之水也有讲究。
赵德才道:愿闻其详。
文老爷顿了顿,端起茶水起身道:臞仙日:青城山老人村杞泉之水天下第一,钟山八功德第二,洪崖丹潭之水第三,竹根泉水第四。即山水为上,江水为次,井水为下。这水,当是灵州城内的井水。
赵德才笑道:惭愧惭愧。
文老爷又道:伯刍以扬子江心水第一,惠山石泉第二,虎丘石泉第三,丹阳井第四,大明井第五,松江第六,淮江第七。
赵德才边听边点头。
文老爷继续道:又或者庐山康王洞帘水第一,常州无锡惠山石泉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硖州扇子硖下石窟泄水第四,苏州虎丘山下水第五,庐山石桥潭水第六,扬子江中泠水第七,洪州西山瀑布第八,唐州桐柏山淮水源第九,庐山顶天地之水第十,润州丹阳井第十一,扬州大明井第十二,汉江金州上流中泠水第十三,归州玉虚洞香溪第十四,商州武关西谷水第十五,苏州吴松江第十六,天台西南峰瀑布第十七,郴州圆泉第十八,严州桐庐江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
赵德才直伸大拇指道:妙妙妙。
文老爷又道:这茶碗出自建安窑,虽然非常名贵,但紫砂陶当以阳羡出产最佳。另外,茶碾,古以金银铜铁为之,皆能生鉎,今以青礞石最佳。茶罗,径五寸,以纱为之。细则茶浮,粗则水浮。茶架,今人多用木,雕镂藻饰,尚于华丽,斑竹、紫竹,最清。茶匙要用击拂有力,古人以黄金为上,今人以银、铜为之。竹者轻,而以椰壳为之,最佳。茶筅,截竹为之,广、赣制作最佳。长五寸许,匙茶入瓯,注汤筅之,候浪花浮成云头、雨脚乃止。
赵德才道:没想到茶具有如此多的讲究。烹茶用何种火?
文老爷又道:用炭之有焰者谓之活火,当使汤无妄沸,初如鱼眼散布,中如泉涌连珠,终则腾波鼓浪,水气全消。此三沸之法,非活火不能成也。
赵德才赞道:妙极,妙极。听文老爷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文老爷道:我曾劝茶痴,把这些写下来,也好流芳百世。
赵德才道:对对对,装订成册,流芳后人,若果财力不济,在下当倾力相助。
文老爷笑笑,坐下饮了一口茶,赵德才陪着饮了一口。
文老爷抱拳举过头顶道:昔日太祖皇帝深知百姓疾苦,体恤民情,已下令将做工复杂的团茶改成散茶,不仅让茶农省去繁琐的压制手工,还能令更多贫苦百姓品尝到茶的本质滋味,实乃功德一件。
赵德才道:正是,太祖皇帝恩泽百姓,实是千古一人啊。
文老爷反问道:赵老爷何不与民同乐,共饮散茶呢?
赵德才低头笑道:文老爷误会了,此龙凤团饼在下贮存多年,今日文老爷乃是京城来的贵客,在下怎敢慢待。灵州城这个小地方,不似京城繁华,故吩咐家丁特意取来,招待文老爷这位贵客。
文老爷道:既然文老爷当我是贵客,那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德才道:文老爷但说无妨。
文老爷道:那我替灵州城百姓求赵老爷,不要再临街散金了。
赵德才疑惑问道:这是为何?
文老爷道:昔日鲁国有一道法律,如果鲁国人在诸侯国见到同胞遭遇不幸,沦为奴隶,那么把这些人赎回来的人,就可以从国家获得补偿和奖励。孔子的学生子贡,把鲁国人赎回来,但是却没有去领补偿。孔子生气地说:你错了!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同样是孔子的学生,子路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高兴地说:鲁国人从此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赵老爷,你知道这两件事说的是什么吗?
赵德才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文老爷继续道:子贡自己出钱从别的诸侯国赎回沦落为奴的鲁国人,又不找国家拿补偿,本以为会得到孔子的表扬,谁知竟遭到孔子的埋怨和批评。因为圣人就是圣人,看的全面,长远,务实!子贡自垫财物做善事,本来是一件好事,应该被树为道德典范,但是子贡在不知不觉中抬高了救人的道德标准,子贡有这个经济实力去完成这个善举,但是其他的普罗大众却不一定有这个承受能力。有心无力者,只能望而却步了。因为有了子贡救人不肯收赎金的先例,有了这样高不可攀的榜样,再遇到类似情况时,别人就左右为难了,救还是不救?救了人,如果领取赎金,因为有子贡在,会被别人鄙视,但是如果不领取赎金,可能又承担不了这个经济压力。最后为了避免与子贡比较的尴尬局面,只好见死不救了。长此以往,因为子贡的行为高不可攀,大家的善心慢慢的就会归于平淡、麻木。子贡的本意和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因为打破了规则,可能会导致大家以后的不作为,这就违背当初鲁国立此法的初衷了。同样,子路接受了溺水者的回报,将来再有人遇难,不管救人的人是真心为了救人,还是为了救人之后的回报,救人的行为本身都是善行,越多的人去救人,社会风气就会蒸蒸日上。
赵德才倒吸一口气,点头称是道:子贡的错误在于把原本人人都能达到的善行标准拔高到了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会使很多人对赎人望而却步。原来违反常情、悖逆人情的道德才是世上最邪恶的东西。道德的标准高了,或者把个人的私德当作公德,只会让道德尴尬,让普通民众闻道德而色变进而远道德而去!所以行善之道应该是一个人人都能够做到的无损于己而又有利于人的标准才行。
文老爷又道:赵老爷临街散金,看似善举,但从长远来看,实在是恶行。这些贩子就是因为有利可图才去劳动,靠劳动获取财富是立身之本,若是不劳而获,或者得到的太过容易,终将使他们思想怠惰,身体懒惰。如此人人仿效,一传十,十传百,拿点活物就能以不杀生为借口来兑换比实际价值更高的金银,谁还会勤勤恳恳的劳动?若人人都不劳动,谁来砍柴造饭?谁来建房缝衣?谁来参军戍边?饭馆无人经营,百姓无处买卖,金银无处可用,你的金银也就散不出去了。同时,吃肉会被鄙视为杀生,谁敢敢吃肉?和尚能不吃肉,可寻常百姓人人都不吃肉,没有力量去耕地劳作,哪来米面粮食?身体每况愈下,久而久之,岂不会亡国灭种?长此以往,人不像人,国将不国,岂不是一片混乱?再者,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复一年,谅你家财万贯也好,富可敌国也罢,赵老爷你一个人不可能养活一个大明朝的百姓。
赵德才叹道:是啊,文老爷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文老爷笑道:赵老爷可以有目的的去捐赠或者接济,而不要盲目的散金。
赵德才躬身道:我和子贡犯了同样的错误,多谢文老爷及时提醒。
文老爷呵呵笑道:那赵老爷即刻收手,我也算功德圆满了,告辞。
赵德才问道:文老爷这就要走?
骆昆道:我们老爷说了告辞了,当然就要走了,你还想...看见文老爷斜着眼,骆昆欲言又止。
文老爷突然问道:这么多鸡鸭牛羊,你如何处置?
赵德才道:这个在下还真没想过。
二人哈哈大笑。
文老爷见赵德才书房里字画颇多,登时来了兴致,问道:赵老爷,我给你留几个字如何?
赵德才抱拳笑道:文老爷愿意留下墨宝,在下感激不尽。
赵德才铺了纸,骆昆给文老爷磨墨。文老爷提笔写了四个大字:种德收福。落款只写了一个文。
赵德才啧啧称赞,低声道:轻盈俊秀而又遒劲有力,好字好字啊。
文老爷道:多谢赵老爷的招待。
赵德才见文老爷去意已决,也不再强留,亲自送出赵府。
骆昆打开油纸伞,遮挡着将文老爷送到轿内。四名轿夫轻声喊了个起字,稳稳当当的离去。
赵德才交待赵来贵,从今而后不再兑换金银,以后会有其他善举。排到跟前的人因为没兑换到宝钞心里不痛快,有的人还骂骂咧咧。待众人牵着牛羊逐渐散去,赵德才这才意识到,文老爷用心良苦啊,普通人真的是升米恩斗米仇。
第二天,赵府门外零零散散还有人来兑换宝钞银两的,都被看门人阻拦了。看门的告诉赵来贵,赵来贵说一个一个解释这也不是办法,索性告诉老爷。赵德才听了,写了一张告示,说明近期暂不兑换,以后若有,另行告知。这才渐渐来的人少了。
赵德才每日在书房盯着文老爷的那副字,心情舒畅。又让人裱了起来,挂在书房东墙,日日观瞻,心满意足。
这一日,有消息传来,新皇已经登基了,将在来年改年号宣德。赵德才一拍脑门,才想起时运命还在死牢里等着被救呢,赶快写了一封书信,让赵来贵着人骑快马送到京城,务必交到庆王手里,然后自己坐着轿子来到县衙。
知县吴忠正在审案,赵德才只得在县衙外等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内心焦躁不安,在县衙外来回踱步。从辰时等到巳时,又从午时等到未时,直到酉时,官差才让赵德才进去。
吴忠正坐在大堂上,看到赵德才焦急的样子,笑着问道:堂下是何人呢?
赵德才急道:吴将军,在下赵德才啊,你不认识啦?
吴忠哈哈大笑道:赵老爷不在家散金散银,来县衙有何贵干啊?
赵德才道:人命关天,吴将军莫开玩笑。
吴忠道:赵老爷救济穷人,那是大功德,本县怎敢开赵老爷的玩笑啊。哈哈,哈哈。
赵德才正着急,脱口而出道:吴将军,在下是来为时先生而来,花多少银两都行。
吴忠突然严肃起来,高声道:大胆,赵德才,竟想贿赂本官,来啊,给我狠狠的打。
赵德才慌道:吴知县,吴将军,吴大人,小的知错了,知错了。
吴忠道:本官念你年老体弱,平时接济穷苦百姓颇有功德,这顿板子先给你搁着。
赵德才心道:真是忙中出错,当着这么多官差的面,怎能说出那话。忙接道:多谢吴大人,草民接济百姓,那是庆王和吴大人身体力行,教化草民的功德,草民为积德,不算功德,即使算功德,也是庆王和吴大人的功德。说起来,时运命也算是对灵州有功德之人了,可他孤身一人,尚无父母亲人,下无儿女晚辈,只有我这一个朋友,这次来,就是想见他最后一面,还望知县大人体谅。
吴忠松口道:嗯,见最后一面,不是不可以。不过要去大牢里,你进得去吗?
赵德才道:进得去,进得去。
吴忠左右看看,道:都退了吧。
众官差这才退下,大堂内就剩吴忠和赵德才二人。
吴忠走到赵德才旁边,轻声道:新皇登基,当心隔墙有耳。
赵德才这才明白,点头道:我的错,我的错。
吴忠道:前些天去看时先生,给了我一张奇怪的纸。说着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
赵德才接过来,打开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写,倒是好像用指甲戳了好多的缝隙。
吴忠道:他既然看不见,自然也不会写字。不知这上面的破洞代表什么,我看了几天,始终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赵德才问道:你没把他带出来?
吴忠道:他犯的是死罪,抓他的那几个官差是京城来的,他们禁止我干预。
赵德才又问道:时先生说什么没有?
吴忠道:那几个官差盯得紧,除了送饭,任何人都不让靠近。
赵德才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
吴忠反问道:你不是来了么。
赵德才疑惑道:我来了?我也不是当官的啊?
吴忠拿过那张纸,转过身,咳嗽了两声。
赵德才恍然大悟,吴忠这是让他出钱买通那几个京城来的官差。赵德才出了大堂,吩咐家丁回家取两大箱白银,自己在街边简单吃了点东西,待家丁扛着箱子来汇合,再到监牢时,太阳早已落山。
赵德才见到那几个官差,也不说话,直接递上礼单。
那个黑脸的官差问道:赵德才?这是干什么?
赵德才笑道:官爷,这是文书。
另一个红脸的道:这文书可太重了。
赵德才道:不重不重,在下有一事相求啊。
黑脸的道:违法的事,我们几个兄弟可是不干的。
赵德才道:那当然,那当然。我就想见见那个瞎子。
红脸的道:那可不行,那是死刑犯。
赵德才道:在下知道是死刑犯,这瞎子虽说犯了死罪,但无父母儿女,就在下这一个朋友,临死前,看看他有什么遗愿想托付的,在下也好帮帮他,几位官爷,通融一下。
黑脸的道:不妥吧。
红脸的拿过礼单看了看,推了推黑脸的,道:我看行,不就是见一面吗,这不是有上头的文书吗?
黑脸的看了看礼单,道:也罢,那就通融通融。
其他几个官差笑道:那就通融一下。
赵德才陪笑道:多谢官爷。
红脸的道:但是只给半个时辰。
赵德才道:半个时辰够了。
黑脸的道:你不能单独见,让吴知县来吧。
赵德才又谢,回大堂找吴忠。不一会,吴忠把时运命扶到大堂。此时的时运命,穿着囚服,浑身血迹斑斑,头发散乱,污手垢面,显然是被拷打过了。
赵德才关切道:时先生可受了苦了。
时运命道:有吴大人关照,已经很好了。
赵德才道:时先生,在下已写书信遣快马送往京城,求庆王饶你不死。
时运命道:时也,运也,命也,赵老爷不用为在下担心。
吴忠搬过椅子,道:时先生请坐。
时运命伸手摸到搭脑,知道这是南官帽椅,立刻推辞道:不不不,吴大人,我是个死刑犯,怎能坐这官椅。
吴忠道:此处并无外人,但坐无妨。
赵德才也劝道:时先生坐吧。
时运命被吴忠和赵德才扶着坐下。
吴忠问道:现在时先生可以说了,这纸上到底是什么?
时运命道:在下前几日推演了一轮甲子的乾坤数,这纸上就是谶语。
赵德才问道:时先生你只要说,如何能救你不死,赵德才愿倾尽家财。
时运命道:多谢赵老爷好意,但是这乾坤数,算的并非在下的。
赵德才叹道:哎呀,我说时先生,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能比先生的命更重要的。
时运命抬手,不让赵德才再说,轻声道:在下生死无足轻重,灵州城十万百姓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只有半个时辰,且听我一言。
吴忠取来一杯茶水,递给时运命,道:时先生不着急,先喝口水,慢慢来。
时运命喝了水,道:数年后灵州城将有火兽肆虐,并被洪水淹没。
赵德才问道:洪水发生过两次,在下经历过,可火兽又是什么?
吴忠也道:我也没听过。
时运命道:你们仔细看看那张纸上是不是写着水深火热。
吴忠取出那张纸,道:我和赵老爷都看不出什么?
时运命道:对着火光看。
吴忠展开那张纸,借着蜡烛的火光,果然看到从缝隙中透出一个水字。
赵德才道:真是水字。
吴忠问道:火在哪?
时运命道:反过来。
吴忠把纸反过来,登时着了起来,不一会化为灰烬。赵德才看了看吴忠,二人啧啧称奇。
时运命叹道:我本以为天石之祸已避,万事大吉,没想到此次大灾比之前更甚,整个灵州城在劫难逃,无人能避,唯有我们团结一致,竭尽全力,收集所有能收集到的衣物,粮食,草药,为灾后的重建做足准备这一条路。
吴忠问道:难道现在就出城不行?
时运命道:不行,首先,没人会信,其次,即使大家都出城远走他乡,也会被火兽找到,受牵连的百姓更多,损失反而更大。
赵德才道:衣物粮食倒是没问题,若是能知道具体时间,就好了。
时运命道:就是因为不知道具体时间,我才担心。
吴忠道:的确,万一是夜里出现火兽和洪水,那百姓当真难逃此劫。
赵德才道:那事不宜迟,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吴忠问道:灵州城之灾,我们已经清楚了。时先生可有法自救?
赵德才也道:对对,到时真有洪水猛兽,还需有时先生牵头指挥才好,一定要先把时先生救出来,至少要争取免去死罪。
时运命反问道:吴大人和赵老爷当真要冒死帮我脱罪?
吴忠和赵德才同道:当真。
吴忠道:时先生有话尽管说,吴忠不是怕死之人。
赵德才道:正是,救了先生就是救了灵州城百姓,也是救了我们自己,我等敢不尽力?
时运命点头道:那时运命先谢过二位。一矮身,跪在地上。
吴忠和赵德才赶忙扶起时运命,道:先生快快请起。
时运命道:烦请吴大人取来笔墨,在下说,吴大人来写。
吴忠道:好。说着取来纸笔。
时运命道:
尊起九五,乱起汉王。太子早祭,躲伏避亡。
敷陈国事,麻痹思想。起兵作乱,家毁民伤。
天命所归,幸有三杨。帝虽仁心,斧钺相向。
造反未诛,倒扣火缸。天策上将,白忙一场。
天下太平,五谷满仓。上至仁宣,永世其昌。
命虽千里,卜算帷帐。昔日恩德,未敢苟忘。
既泄天机,劝诫庆王。若不速回,祸起萧墙。
吴忠写完,惊问道:汉王要行刺新皇?
赵德才道:应该是没成功。
吴忠又道:那起兵作乱,看来也是有惊无险。
赵德才道:时先生这是泄露了天机,让庆王赶紧回来,避免受祸事牵连。
时运命道:吴大人务必遣快马亲自交给庆王,否则庆王大祸将至。
吴忠也不多问,密封了书信,正要出去,京城的几个官差闯了进来。
黑脸的道:吴大人,死刑犯不给我看好了,你这是要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