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盲算子指引生死路 跛茂才受教僧道和
作者:周晨千成      更新:2021-05-01 16:12      字数:10509
  第一章
  盲算子指引生死路跛茂才受教僧道和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家鸡翼大,飞不如鸟。马有千里之程,无人不能自往。人有凌云之志,非运不能腾达。文章盖世,孔子尚困于陈邦。武略超群,太公垂钓于渭水。盗跖年长,不是善良之辈。颜回命短,实非凶恶之徒。尧舜至圣,却生不肖之子。瞽叟顽呆,反生大圣之儿。张良原是布衣,萧何称谓县吏,晏子身无五尺,封为齐国首相。孔明居卧草庐,能作蜀汉军师,韩信无缚鸡之力,封为汉朝大将。冯唐有安邦之志,到老半官无封。李广有射虎之威,终身不第。楚王虽雄,难免乌江自刎。汉王虽弱,却有河山万里。满腹经纶,白发不第,才疏学浅,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后贫,有先贫而后富。蛟龙未遇,潜身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拱手于小人之下。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长。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
  昔时也,余在洛阳。日投僧院,夜宿寒窑。布衣不能遮其体,淡粥不能充其饥。上人憎,下人厌,皆言余之贱也。余曰:非吾贱也,乃时也,运也,命也。余及第登科,官至极品,位列三公。有挞百僚之杖,有斩鄙吝之剑,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袂。思衣则有绫罗锦缎,思食则有山珍海味。上人宠,下人拥,人皆仰慕。言余之贵也!余言:非吾贵也,乃时也,运也,命也。
  盖人生在世,富贵不可捧,贫贱不可欺,此乃天地循环,终而复始者也。
  大道向北,一中年人边走边吟唱北宋名臣吕蒙正的《破窑赋》。这个人背着灰布包袱,看包袱的厚度最多只能装一套保暖的外衣。此人身长不足六尺,手里却拄着一把八尺长拐杖,拐杖头上挂着三个铁环,一大两小,随着拐杖摆动,叮当作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此时正值六月天,风沙呜呜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鸟叫。或许是行了太长的路,这人不住用舌头舔着嘴唇,却难以缓解口渴。
  他自语道:老天啊,给点水吧……
  正说着,一人一马从身后疾驰而过,口里还嚷道:前面的人闪开,闪开,否则管撞不管医。
  拄杖那人只好躲开,等人过去,方才回到大道上。刚走没几步,又来一队人马,似乎在追前面那人,驻杖那人只能再次闪开,等大队人马都过去,才继续前行。
  这人口渴难耐,叹了口气,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又诵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又诵道: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
  边诵边行,又走出几里地,实在口渴,加之风沙又紧,腰腿无力,双脚一软,躺到地上。
  没多久,一人骑马而来,下马取出水袋,倒在拄杖那人脸上。
  拄杖那人张嘴就喝,只两口,水就没了,站起身,擦了擦脸,一揖到底道:多谢姑娘赐水。
  那人笑道:你不是瞎子?
  拄杖人道:我虽是瞎子,不过我的鼻子很灵,姑娘的胭脂味藏不住。
  那人格格笑道:你倒是提醒了我。
  拄杖人道:提醒什么?不过作为感谢,我倒是可以给姑娘占上一卦。
  姑娘道:你还会算卦?
  拄杖人扯了一下拐杖上的绳子,落下卷布,上写着四个大字:人盲卦明。
  姑娘问道:你算一卦多少银两?
  拄杖人道:一文钱。
  姑娘掏出十两银子递给他。
  拄杖人道:这算是我买水的钱。
  又把银子还给了她。
  拄杖人继续道:姑娘是想算前途吧。
  姑娘嗯了一声。
  拄杖人又道:姑娘此去有惊无险,女扮男装有去无回。
  姑娘犹豫半晌问道:什么意思?
  拄杖人笑道:姑娘心里比我清楚的多。
  姑娘问道:你是何人?
  拄杖人道:在下时运命,瞎算子。
  姑娘又问道:你果真是个瞎子?不是那人派来的?
  时运命笑道:时运命果真是个瞎子,一直也是一个人。
  姑娘抬右手突然戳向时运命的双眼,二指在他眼前停下,见毫无反应,这才信了。
  时运命道:姑娘不必试我。
  姑娘问道:既然你看不到,那我问你,你怎知我女扮男装?
  时运命道:姑娘刚才下马的时候,落地声厚重,明显是皂靴,不是绣花鞋,一个满身胭脂味道的人若不是女扮男装,穿着怎会如此怪异?
  姑娘恍然大悟,问道:你耳力果然非凡。
  时运命道:我天生是个瞎子,如果耳鼻不灵,又怎能生存于世呢?
  姑娘看时运命又舔了舔嘴唇,把水袋放到他手里,道:谢谢你。翻身上了马。
  时运命道: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姑娘问道:为何?
  时运命道:有的人会选择行善,有的人不会。
  姑娘道:那我就去杀了他。
  时运命道:姑娘,请听在下一言,此去未必会有结果,若是一时冲动,岂不是破坏了彼此的美好。
  这句话好像触动了这个姑娘,她只道:你怎知我遇到了什么?呜呜。突然下马,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时运命道:是爱是恨,看似矛盾,实则一线之隔,爱之深则恨之切,一旦陷进去,犹如病入膏肓,时时刻刻纠缠不休,如影随形,除非身死,否则始终难以摆脱。
  那姑娘听了哭声更大了。
  时运命见此,知道这姑娘内心的戾气已消去大半,叹道:若是那人也如你这般,定然能有个好的结果,就算余生行乞要饭,就算余生时日短暂,但只要二人始终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幸福的。
  那姑娘擦擦泪,道:他是好人,他真的是好人。
  正说着,一队人马来到,围着姑娘停了下来。
  当先一人下了马,慌道:青儿,青儿!原来你在这儿。
  姑娘转过身,假装没看到那人。
  那人手足无措,只道:青儿,青儿!我找你好久。
  姑娘不耐烦了,道:谁是青儿,这里没有青儿。
  那人道:青儿,你终于和我说话了吗,太好了,青儿,我这就带你走,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在一起,永不分离。
  青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人慌道:青儿,别哭,别哭,你哭,我也哭。呜呜。
  周围一群人捂着嘴嘿嘿的笑着。
  那人突然严肃道:笑什么笑?转过脸去,后退五万里。
  一人惊道:少爷,少爷,五...五万里...
  那人道:啊,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另一人道:少爷,五万里,我们都走到明年了啊。
  那人道:啊,是啊,那就五千里吧。
  第一人道:少爷,我们不能离开你这么远啊。
  第二人道:少爷,老爷要我们只能离开你一丈远。
  那人道:滚,快滚,你们这群废物。
  青儿噗嗤笑出了声。
  那人也笑道:青儿,你笑了,你笑了。嘿嘿,嘿嘿。
  青儿嗔道:谁笑了,你个废物。
  那人道:是,我是废物,我是废物。边说边把青儿抱在怀里。
  时运命假装咳嗽一声,提醒了青儿。
  青儿害羞道:有人呢。
  那人道:什么人,敢在我面前放肆。
  青儿轻声道:他是个瞎子。
  那人道:哦,我还以为是他要害你呢。
  青儿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那人道:我姚家业若是负了袁青儿,我不得好死。
  袁青儿马上捂住姚家业的嘴,道:不准你说死。
  姚家业笑道:我就知道青儿是最心疼我的人,我一辈子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袁青儿问道:那你的家产呢,你爹你娘呢?
  姚家业道:姚家业要袁青儿,爹娘同意最好,他们不同意,姚家业也不要家业了。
  袁青儿问道:真的?
  姚家业道:当然是真的,你呢?你姑夫可是灵州城的大财主,你舍得吗?
  袁青儿道:当然舍得。
  二人相谈正欢,时运命笑着点点头,悄悄离开。走了几里地,姚家业和袁青儿双双骑着马赶来。
  袁青儿道:时先生也要去灵州城吗?跟我们一起上路吧。
  时运命道:这...
  姚家业怒道:青儿好意,你敢拒绝?
  袁青儿道:你干嘛?就不能好好说话?
  姚家业呵呵傻笑道:是是是。
  袁青儿道:时先生,你骑我的马。
  时运命道:多谢姑娘,只是在下从未骑过马。
  袁青儿道:家业,你去叫辆马车,把时先生接到城里。
  姚家业问道:你接他干嘛?难道?
  袁青儿道:难道什么难道?时先生会算卦,我让他给咱们算算,也好出出主意。
  姚家业呵呵傻笑道:是是是,青儿说的是。
  袁青儿让一个小厮给时运命牵马,自己和姚家业先回城找马车。天黑之前,马车把时运命接到了灵州城内。袁青儿提前在自家客栈给时运命安排了食宿,并吩咐客栈老板好生对待,吃住全免,不得怠慢。
  时运命简单用餐后,刚卧床休息,客栈一阵吵嚷声把他惊醒。
  时运命心道:早也睡不着,索性听听发生了何事。
  披上衣服,坐在凳子上,摸着水壶倒了杯水,边喝边听。
  就听掌柜的高声道:你这小和尚,我给你五两纹银,再给你衣物作为供养,算是我种了福报,怎就说不通呢。
  小和尚用稚嫩的声音道:施主好意,寂幻心领了,只恳求施主能给寂幻一餐剩饭。
  掌柜的道:我这里虽然不是灵州城最大的客栈,可我这里的糖醋鱼和红焖肉也是很出名的,你只要剩饭,是什么意思?看不起小店?
  寂幻忙道:不不不,寂幻不是这个意思,寂幻只要一餐能裹腹的剩饭而已。
  掌柜的道:我送你纹银,再送你衣物,随你如何处置,岂不比你剩饭好?
  寂幻道:我只是个行脚僧,佛制不能接触财物,只能乞食。
  周围有人笑道:哟哟哟,小和尚还真会装。
  寂幻也不着急,慢慢解释道:施主误会了,这不是装,寂幻从小便在寺庙长大,一直都是这样。
  掌柜的道:那前几日来了个大和尚,白天吃肉晚上喝酒,还向我化了二十两纹银,说是接受我的供养,就能帮我种福报。
  周围有人附和道:就是就是,那天我也看到了。
  寂幻道:恐怕那人不是和尚,真正的比丘僧乞食,现福田僧相,一身表法,表性中之相。日中乞食一餐足以,过午只能接受饮水,其他不能再接受任何财物了。
  周围有人笑道:日中一餐?现在可是申时了。
  寂幻道:施主莫要会错意,寂幻不是为自己乞食,寂幻见门外有一乞丐,衣不蔽体,饥饿难耐,再不吃东西,恐过不了今夜,故帮他乞食一餐剩饭而已。
  掌柜的和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时运命推门站在门外道:掌柜的,麻烦你取两块面饼和一些青菜,一份给门外的乞丐,一份给这个小师傅。
  掌柜的笑道:好的。
  周围有人疑惑道:这人是谁?
  有人道:不知道是谁。
  还有人道:老板这么听他的,要么是个有钱人,要么是个有权有势的人。
  掌柜的嗔道:去去去,吃饭去,这是我家袁小姐请的贵客,乱猜什么?
  周围的客人识趣的散去。
  寂幻拿到面饼,道:我只取这一块面饼给乞丐,另一个不能要。
  掌柜的又纳闷问道:这是为何?
  寂幻道:出家人不能自己炊煮,也不能储存粮食,应常乞食。
  掌柜的看了看时运命,叹了口气,自语道:哎,我看个瞎子有何用。
  时运命道:那给我好了,我帮这个小师傅带着,明天一早给他。
  寂幻一弯腰,道:祝您吉祥如意。
  周围的客人都道:这痴痴傻傻的小和尚。
  掌柜的不住的叹气,吩咐店小二把面饼给时运命送来。
  时运命笑道:这小师傅将来佛法成就,岂是你们这些凡人所能看透的。
  周围的客人不屑道:还有这种人,也不知袁家小姐怎么请的他。
  又有人道:就是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瞎子,一个痴傻执拗的和尚,天生一对。
  时运命也不理会,进屋睡觉。第二天醒来,简单吃了点,便在客栈外面摆摊算卦。时运命也没想到,这灵州城地处西北边界,远离朝廷,除汉蒙回族人之外,还有西夏,西羌,匈奴,沙陀,色目等数十个民族,分别使用不同语言,在大街上讨价还价,吃喝买卖,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表面上只做生意过日子,毫无争斗的迹象,令人惊叹。袁青儿和姚家业第二天找过一次时运命,让他给出了主意,二人很开心,第三天以后就没再来。时运命生意一般,偶尔有人来算功名和财路,知道他是袁家的宾客,也没有地头蛇来捣乱,一直这样,过了月余。
  这一天,来了个年轻人,在时运命的卦摊前来来回回走了七八趟。
  时运命笑道:十年弱冠匠艺刀,两家生计一肩挑。神算摊前若犹豫,离人早去留人飘。
  年轻人一听,站住不动了,两大步走过来,问道:你看不到?
  不错。时运命抬手指了指旁边拐杖上的卷布道:人盲卦明。
  年轻人不太相信,问道:你可知我要算什么?
  时运命道:刚才我说了,你要找十年前离去的人。
  年轻人将信将疑,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时运命反问道:你怀里的器物能给我看看吗?
  年轻人一听怀里的器物,立刻紧张了起来,道:你想干嘛?又想:不对,这人不是瞎子吗?怎么知道我怀里有东西。
  时运命道:我听等那声音,像是个锡器。
  年轻人惊道:你真是瞎子?
  时运命笑道:在下果真是个瞎子。
  年轻人问道:你能听到?
  时运命道:瞎子如果耳鼻不灵,又怎能生存呢?
  年轻人道:好,我算一卦。掏出一文钱给时运命。
  时运命问道:你要问何人?
  年轻人道:我师傅。
  时运命把桌上的六枚铜币交给年轻人,年轻人轻轻丢出,六枚铜币散落四面,其中一枚在桌上滚了两圈,居然滚出了桌子,掉在地上。
  年轻人问道:这是为何?
  时运命捡起铜币,让年轻人再丢一次。年轻人再丢出,六枚铜币散落四面,其中一枚还是滚出桌面,落到地上。
  时运命也感到大不妙,捡起铜币,自己晃了两晃,丢出后,六枚铜币竟然有两枚掉在地上。
  年轻人惑道:这是?
  时运命道:我自打算卦以来,从未见此异相,此乃天意,看来,答案在你怀里的器物。
  年轻人犹豫了下,小心取出怀里的器物,递给时运命。
  时运命反复摸了摸,是一片树叶的形状,道:这是你师傅给你的?
  年轻人道:对,几天前托人给我送来的。
  时运命道:这是上等的锡器,你师傅是宫里的锡匠。
  年轻人也不再惊讶,道:嗯,十多年前被召入宫之时,师傅就请一个道士算卦,说是风山渐卦。
  时运命道:风山渐卦,如过河无桥走薄冰,进退两难,一不小心就要掉入水中。那道士一定会劝你师傅万事小心,不要外出。
  年轻人道:的确如此。
  时运命从怀里摸出几根竹签,刚要重新卜卦,一阵疾风吹过,呜呜作响,竹签被吹落,身后几条狗狂吠不止。
  这时候街边有人高声叫道:看,天边有火石!
  时运命哎呀一声,惊道:原来如此!
  年轻人道:究竟何事?
  时运命来不及收拾,只拿着拐杖,道:跟我走。
  年轻人不知如何是好,跟着时运命去了客栈。
  年轻人见时运命关上房门,问道:先生,到底我师傅怎样了?
  时运命道:你是要活路,还是要死路?
  年轻人一听,惊慌失措,忙道:当然是活路,求先生救命。
  时运命道:好,那你要一切听从我的安排。
  年轻人点点头。
  时运命拿出锡制树叶,道:这是用宫里的锡做的。
  年轻人道:正是。
  时运命轻声道:当今皇上在位二十二年,今日他阳寿已尽,即将殡天。
  年轻人惊道:你敢咒皇上...
  话音未落,时运命就捂住了他的嘴,悄声道:刚才有人看到了天边的火石即将陨落,正是皇上驾崩的征兆,你师傅是个锡匠,跟随皇上北上,所以你师傅也得死。
  年轻人不解问道:为何我师傅他也会死?
  时运命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在漠北驾崩,左右大臣为了朝廷的安定,必不会泄露这个消息,而皇上的尸体不可能一直那样放着。
  年轻人恍然大悟,道:他们会让我师傅做棺材,然后再杀人灭口。
  时运命道:不错。
  年轻人呜呜的哭了起来。
  时运命等了一会,道:你师傅早知皇上命不久矣,自己也免不了一死,所以才给你这个树叶,没想到,这个树叶会将你牵扯进来。
  年轻人问道:这个树叶为何会害死我?
  时运命道:皇上驾崩的消息一日不大白于天下,朝廷的人就会把所有知道这个消息的人灭口。
  年轻人这才明白,问道:这个树叶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运命道:叶落归根,你师傅是让你在他头七给他掌灯,好让他的魂魄能回来。
  年轻人点点头,又哭了起来。
  时运命又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年轻人问道:我该怎么办,请先生一定救救我和我师傅两家人。
  时运命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和生辰。
  年轻人道:我叫唐涛,只知道我是永乐二年七月二十日子时出生。
  时运命掐指一算,不住的叹气。
  唐涛问道:如何?
  时运命道:置之死地而生后,你若信我,咱们同去火石陨落的方位,或许还有救。
  唐涛道:我信,我也只能信了。
  时运命道:灵州城东北有没有大户人家?
  唐涛道:东北的人家?那岂止是大户人家,简直是大财主。那家老爷当年中过举人,不过并没有入朝为官,反而是做起了买卖,赚了大钱,前几年还宴请过全城的人去他们家酒楼做客。
  时运命道:好,希望借他福佑之气,替我们挡一挡此天灾人祸。
  唐涛问道:我们?
  时运命道:不错,正是我们。
  唐涛纳闷道:先生也有灾劫?
  时运命道:难道你忘了,同时掉落的铜币,你是一枚,而我可是两枚。
  虽然不明白,但是唐涛也听说过天机不可泄露,于是不再追问。
  时运命把自己的包袱背上,和唐涛离了客栈,走了七八条街,才到唐涛家,家人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和细软,又去接唐涛师傅家人,一行八个人,有老有少,同向灵州城东北走去。
  黄昏时,来到那大户人家院门外,那家管门的正和一个小和尚在争执。
  管门的道:要吃的给吃的,要穿的给穿的,要金银给金银。
  小和尚道:寂幻什么都不要,寂幻只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时运命一听这声音,心道:这不是寂幻吗?他怎么也来这里了?
  管门的道:我们赵家的基业都在这里,你说离开就离开?
  寂幻道:再不离开,那火石就要落在此处,轻则周围人家房倒民伤,重则方圆百里夷为平地啊。
  管门的笑道:哟哟哟,就天上那一点点的石头,真能毁了灵州城?
  寂幻道:那可不是一点点的石头,只是距离很远,若是落下来,别说一个灵州城,三个灵州城也不在话下。
  管门的问道:既然这么严重,你为何只来我府上?
  寂幻道:赵家是灵州城最大的人家,你们离开了,别人也会跟着离开的。
  管门的哈哈大笑,道:是啊,等我们离开了,府上的物件够一百个你吃穿十辈子了,难怪给什么都不要。
  寂幻急道:阿弥陀佛,施主,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唐涛碰了碰时运命。
  时运命拄着拐杖上前道:在下时运命,敢问这里是赵府吗?
  管门的道:你是瞎子吗?这牌匾上不是写着赵府吗?
  时运命道:在下虽然是个瞎子,但是比不瞎的人看到的更多。有的人不瞎,天上的祸事却看不到。
  管门的的没听懂。
  谁在这里纠缠不清啊?门内传来一个声音,走出来一个跛子。
  管门的道:哦,是丁秀才啊。这瞎子和小和尚说天上的火石会落在我们这里,让我们离城避难呢。
  丁秀才客气道:先生和小师傅杞人忧天了吧。再说赵府家大业大,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寂幻着急的不住念经。
  多谢两位好意。丁秀才转头又对管门的道:取两百两纹银分别给先生和小师傅。
  寂幻道:出家人不碰金银。
  时运命道:我也不是为了钱财而来。
  丁秀才问道:你二人相熟?
  时运命和寂幻同时道:有过一面之缘。
  丁秀才笑道:你二人一僧一道,同来我赵府,却不是为了钱财,当真少见。
  寂幻道:我为的是灵州城的百姓。
  时运命只道:天上确有祸事将至。
  管门的悄声道:这会不会是两个骗子?
  丁秀才严肃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刚才用百两纹银试探都不为所动,岂能是骗子?
  正说着,门外来了一辆马车,一女子探出头来。
  赵府门前的两个家丁和管门的一起叫道:袁小姐回来了。
  下了马车,袁小姐道:这不是时先生吗,你们在这做什么?
  时运命一听是袁青儿,笑道:特来此告知天石之祸。
  袁青儿看看东北天,道:果然是为了那个火石,在这说不方便,还是先到府上吧。
  大门打开,众人跟着袁青儿进入赵府。
  到了会客厅,袁青儿吩咐丫鬟准备茶水糕点。
  待众人坐定,袁青儿道:大街上人人都说天象有变,蒙古人说火石坠地之日,就是大明灭亡之时;西夏人说火石来自天宫,必是妖龙作祟;回族人说这是真主要惩罚世人的罪恶,乃灭世之焰。我都不信,时先生你怎么看?
  时运命道:火石者,祸事也。
  寂幻道:阿弥陀佛,现在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袁青儿点点头,问道:当真如二位所说,你二位为何不离开此地?
  寂幻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丁秀才点点头,道:嗯,小师傅年纪轻轻,没想到也有地藏菩萨度六道众生的大无畏精神。丁某佩服。
  寂幻道:阿弥陀佛。
  时运命道:今日卜卦,卦象异常,我算定今夜子时前后火石必达。
  丁秀才看了看袁青儿,道:祸事将至,要和老爷商量。
  袁青儿道:赵家基业都在此处,怎能说走就走?
  丁秀才道:老爷最明白事理,并非看重金银财宝之人,由他牵头离开此地最为合适,全城百姓也脱离危地,此乃大功德一件。
  袁青儿点点头,道:嗯,姑父确实不是个看重钱财的人,既然如此,我去请姑父来。
  袁青儿出了会客厅,不一会带回一个人来。
  袁青儿道:这是我姑父,远近闻名的灵州城大善人,洪武年间举人赵德才。
  众人起身抱拳作揖,同道:赵老爷。
  赵德才道:火石之事我已听说,只是火石当真会坠落此地吗?此事真假,尚存疑惑。
  袁青儿道:姑父,这是我在城外遇到的算卦先生,他说今夜子时前后火石必坠于此处。
  赵德才不信道:当真?
  时运命道:当真,火石的坠落方位就在府内的南面。
  赵德才惊道:南面?你要多少卦金?我给你,拿了卦金赶快走。
  时运命心道:这人怎么突然问我卦金了?哦,南面一般是闺阁。
  没等时运命张口,寂幻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号称灵州城大善人,为何不带领全城百姓远离祸事,行此大善,实乃亘古难遇的功德一件。
  赵德才道:不行,我年近花甲,坐下无儿无女,唯一看重的就是这得来不易的家产,怎能说走就走。
  袁青儿道:姑父,您本不是看重财物之人,怎今日...
  赵德才怒道:你懂什么?整日里和那个姚家业厮混在一起,花钱容易赚钱难,你体会过贫穷吗,你有经历过饥饿吗,你知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境吗?
  袁青儿哭道:姑父,我知道文瑜妹妹的死对你来说无比痛苦,可是活着的人不应该为了她更好的活着吗?
  赵德才气急败坏道:滚,不要提她,谁再提她,都给我滚。
  袁青儿哭着跑出去。
  会客厅安静异常,众人只能听到赵德才沉沉的呼吸声。
  待气氛稍有缓和,丁秀才道:赵老爷,您先去休息,后边的事,我来安排吧。
  赵德才点点头,道:叶落归根,死我也死在这里。
  唐涛一听叶落归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师傅,也抽搐了起来。
  赵德才惑道:你哭什么?
  唐涛道:赵老爷,方才你说叶落归根,若是今日火石坠地,死便死了,我们也算是和家人一起,共赴黄泉。可我师傅...我师傅他...远在千里之外,明知要被人害死,还不能叶落归根,孤身一人,也没个伴儿。我哭我师傅。师傅啊...呜呜。
  唐涛家人和他师傅的家人一起默默的流着眼泪。
  赵德才没等他说完,想起了自己的师傅,也跟着哭了起来。一看赵德才哭,门外的家丁也跟着哭了。整个会客厅哭声一片,好不热闹,来往的家丁和丫鬟不明所以,看老爷哭,都跟着哭了起来。
  时运命心道:这该如何是好?
  寂幻哈哈大笑起来。
  丁秀才扯了扯寂幻的僧袍,悄声道:小师傅,为何发笑?
  寂幻大声道: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没想到临死之际,有这么多人看轻自己生死,替别人生死担忧,我笑,是笑那些每日里追逐金钱名利,少了真性情的人和事,我笑,是笑那些有权有势还欲求不满,极度贪婪的人和事,我笑,更是笑我佛慈悲,每日里口说普度众生,其实是众生普度了佛祖。
  丁秀才也笑道:小师傅真乃得道高僧,一席话令丁某茅塞顿开,若今日有幸得脱苦海,愿随师傅皈依我佛,普度众生。
  寂幻道:阿弥陀佛。转身就走。
  时运命一把拉住寂幻,道:小师傅,众生就在此地,何故自行离去?
  没等寂幻说话,天边突现一束黄光,虽已过戌时,无日无月无星的天空,却犹如白昼一般明亮。
  赵德才擦擦泪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小师傅别走了,相逢就是缘,我们一起把酒言欢如何?
  寂幻道:我为天下生灵超度。说罢,盘膝而坐,念起经来。
  小师傅功德无量。赵德才笑道:大摆酒宴,今日来的都是贵客,我要你们不醉不归。
  不一会,家丁和丫鬟摆了三桌饭,赵德才举杯敬酒,众人起初还有顾忌,几杯酒下肚,索性再也不去想天上的火石。
  时运命简单的吃了点饭菜,听到有人默默流泪,说生不逢时,有人醉话连篇,要考取功名,整个院内吵吵嚷嚷,几乎没有清醒的人了。
  赵府外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人抢劫,有人偷窃,有人强奸,更有私仇未报的持刀砍人。
  灵州城一片末世之景,眼见天边的火石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了,劫匪和掌柜一起站定看天,小偷和屋主一起探头看天,男人和女人一起拥抱看天,杀手和仇人一起举刀看天。常年热闹的灵州城在那一瞬间竟然变得鸦雀无声。当火石坠地,只听见赵府南院响起一声清脆的啼哭声,那是初生婴儿的哭声,整座灵州城的人们都听的真真切切。除了天变黑了,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所有人都感到自己捡了一条命,于是丢下手里的刀枪财物,先是摸摸自己的脸,胸,腿,然后面对面看着,不知说什么好。
  有人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听哭声,将来必是个将军。
  有人不以为然道:我看准是个状元。
  掌柜的从劫匪手里抢过珠宝,拿着劫匪的刀就砍向劫匪。
  屋主盯着小偷,小偷媚笑着把手里的衣物金银一一摆放整齐。
  女人看了看惊慌的男人,把刚要起身离开的男人拉回了被窝。
  仇人跪在地上,等着被杀,杀手却把仇人搀扶了起来。
  和灵州城一样,赵府内也漆黑一片,待众人反应过来,家丁丫鬟才手持蜡烛,点亮整个赵府。
  寂幻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虚惊一场。
  时运命道:此处果然是福佑吉地。
  袁青儿问道:我刚才听到婴儿哭声,是不是文瑜的南院闹鬼了?
  赵德才慌道:瞎说什么?哪有婴儿?
  袁青儿道:唉?明明听到一声,你问他们?你们说,听没听到。
  赵府的人都低头不语。
  唐涛家人道:听到了,好响亮的一声,赵老爷吉人天相,府上添丁,恭喜恭喜。
  赵德才气道:恭喜什么恭喜,没有的事,都走,都走吧,赵府不欢迎你们。
  时运命心道:唐涛不能走。扯了下唐涛的衣袖。
  唐涛明白过来,马上道:没吧,你们听错了,我没听到婴儿的哭声,是不是你们喝多了?
  唐涛家人互相递眼色,这才装出醉态道:是吗,确实没有,喝多了,喝多了。
  丁秀才道:老爷,您刚才说这些是贵客,要给他们安排在客房,我这就带他们去。
  赵德才道:是,这么晚了,上路不方便,给贵客安排一下,安排...一下。
  丁秀才刚要带唐涛一行人走,南院大门大开,从里面出来一衣衫不整的女子,抱着一个三尺长的婴儿。
  袁青儿瞪大双眼,尖叫道:文瑜妹妹,你没死。
  赵文瑜哭道:爹,怀真出生了。
  赵德才忙抢上前抱着赵文瑜,哭道:瞒不住了,瞒不住了。
  赵文瑜道:不管别人怎么说,这是我的孩子。
  袁青儿冷汗直流,心道:完了,我这么嘴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她姓名,未婚生子,我妹妹的名节可全没了,我姑父的名声也全没了。
  赵文瑜轻声道:爹,这孩子,您一定帮我养大...说罢,合眼而去。
  寂幻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转身离去。
  丁秀才叹了口气,也跟着出了赵府。
  时运命自问道:历经生死劫,名节还重要吗?
  袁青儿哭道:我妹妹这是...没...呜呜,接生婆...才去的吗?呜呜呜。
  赵德才老泪纵横,自责道:都怪我,都怪我,女儿啊,我的好女儿,要是早点找个接生婆,你就不会死了,都怪爹,太看重那虚名了。
  那婴儿哈哈大笑,手里竟然抱着一块闪着黄光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