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定亲见面礼就这么多钱，要是结婚呐不就要上万吗？”
  庄里这两天都在关注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提媒、定亲、财礼等风俗习气始于何时，有时候你一个人静静地去想这件事时，会觉得很有趣。
  万事开头难，许多风俗习惯都始于那第一个，第一次以及接下去的跟风。
  当然，刘黑子为儿子定亲这一行为不是刘黑子六出歧山(凭空忽发奇想)与心血来朝，是早有先例的！
  只是礼金这么高，在经济水平还不富裕的刘寨里，算是开了一个恶劣的先列。
  刘黑子怎么想的呢？从本心而论，他刘黑子也不想出这个风头，只是他心里对于这门亲事有些七上八下，没有十成把握。
  女人跟他在床上说：“为了使老汪两口对这门亲事死心塌地，最好在礼金上大大方方，给他们一个小莹莹是从糠箩跳进米箩的印象。”
  对于女人的建议，刘黑子当然是言听计从，并且他也这样认为，小莹莹还小，儿女之事只是出于一种好奇冲动与懵懂，将来有了主见，谁也不能担保她就心甘情愿地跟自家儿子生活。
  趁现在这个时候，出手阔绰些，营造出一种有钱的气势。加上自己还是大队书记。不怕老汪两口不去称心如意。
  老汪两口满意，影响着小莹莹的情绪与判断。
  刘黑子有这种考量，更有见地的想法是，定金收了，包括以后财礼收了，钱到手哪有不用的，用了就是套定了，因为你反悔，按农村风俗，接受男方的一切东西都应如数退还，用好用，还原岂是易事。
  虽然这门亲事照眼前看，没有什么值得可担心的，但是一向做事有心计的刘黑子还是按部就班地实施着自己的想法。
  转眼出了正月，所有大小队干部都去公社开会，会议的主要议题是政社分开。公社作为经济组织形式保留，镇，乡作为一级政府。
  刘寨大队属于乌田县铜锌公社，改制后称叫乌田县铜锌乡刘寨村，生产小队一律改为村民小组。
  乌田县地处黄淮地区，乡镇也有不少企业，但是没有多少能叫得响的，和江南相比，由于在改制时决策失误，造成乡镇企业一片荒芜，同江南地区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集体财产被分了个彻底干净，以致于最后的集体成了一盘散沙，想干事一件也干不成，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说它。
  大队改村后，人员也都进行了改动。刘黑子被乡镇府调到自来水厂任书记兼厂长。
  起先听到这个风声，刘黑子心里是很不情愿的。
  自来水厂，所有人员加起来不超五六个人，他这个书记厂长几乎就成了光杆司令。
  哪里有大队书记威风，全大队将近四千人口，全要听他领导，受到的礼遇也是非同一般的。
  大凡红白喜事，不管是哪一家都要请他吃上一顿，并不是说他刘黑子贪吃，而是一以贯之累积的心里荣耀，忽然一下子就要没有了，这种心理落差可不是滋味！
  老百姓是势利的，你管到他，他对你毕恭毕敬，一旦脱离了你的管束范围，他们便都会对你老大起来。
  刘舜成不就这样么？
  虽然他不至于像刘舜成哪样遭人小瞧，因为在经济上，比他强的没有几家，但是，对他不再客气、亲热、敬重是一定的！
  还有小玉龙与小莹莹的婚事，虽然说是定下来了，毕竟还没有结过婚，现在自己又不在职了。天知道老汪这种势利人会不会调蛋呢！
  乡政府的书记乡长全是才来的，与自己不是很熟，几乎没有一点交情。三四个月的相处并不能处就成深情厚谊。
  还有一点更重要，就是这次书记乡长的决定像是一场战略决策布署，全乡三十个村的领导班子全部大换朝。并不是针对他刘黑子的。
  发现这个态势的刘黑子打消了要去疏通疏通的念头，他权衡再三，决定服从组织安排。就去乡自来水厂任职了！
  刘黑子别看他没有什么文化，可是嗅觉非常灵敏，乡里除了农电站、地国税等，别的企业都要在将来被承包掉，也就是说将来都是私人的。
  全民吃上自来水是国家政府的目标。将来哪个时候……？他有一种预感，哪怕现在还看不清明天的情景。
  村支书由大队长胡中来接替，可是胡中来还不是党员，这可怎么办呢。乡党委一碰头，决定让胡中来火线入党。
  非常时期特事就要特办！这一天乡里组织科长来到刘寨村开会。还未离职的刘黑子亲自组织这次会议。
  会议定在下午二点半开始。各党小组长挨个挨个通知。
  柳条庄党小组长是刘道生。他到刘舜成家时，大发议论：“老大啊，他吴中来何德何能，乡里就看好他了，大有非他莫属的意思！”
  “谁知道呢，才来的乡里干部也不熟悉，有问题也没法反映的！”
  “今天下午党员会，只要我们联手反映胡中来的问题，他就不可能获得通过！”
  “你有什么事实根据呢？”
  刘舜成问：“我们不能凭白无故地批评人！”
  “哎呀，老大啊，你连他这个问题都不知道啊？大队农科队的地呢，还有凭什么就他能用上面的无利贷款养鸡，其他人就申请不到，还有……”
  刘道生一讲一大篇，刘舜成却不懂得这些，但是经他一说，刘舜成便明白了，而且激起了他的满腔义愤，根据党的规章制度，这种人绝对是具备成为党员资格的。
  现在的柳条村已经不像过去，每周都有固定时间用于党员学习，相互交流看法，把思想统一到党的方针政策上来。
  自从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到户后，这一块是越来越没人管，没人问了，以致于一年里，党员聚不了几次会。
  要么是有人入党了，村里通知组里，党小组长再通知到个人。到会时，照例是新入党的人给每位党员一人一包香烟，两把水果糖，然后散会。
  大小村组干部呢，先前已经说好，新党员出钱，到街上饭店吃一嘴，就这么个形式！
  有些党员看不惯，往往牢骚满腹，下决心不再开这样的会。可是从过去党员生活会形成的心理惯性，一接到通知，还是来了。
  在不满中来，又在不满中拿一包香烟两把糖走了。
  有一句口头禅：“哪里像我们哪会子(哪样子)！”
  胡中来火线入党的会议按时举行，乡里组织科长在刘黑子开场白后说明了这次会议的任务：“如果大家没有意见，那么我们就表决通过。”
  会场顿时安静下来，会议前还喋喋不休的、说三讲四的人这时都勾着头，或者吃着闷烟，有几个喊得凶的人，这时都偷偷把目光投向刘舜成，刘道一还暗暗着急，可是刘舜成也没看他，以致于他的暗示，刘舜成也看不到。
  就在这僵持不下，大家在组织科长的催促下准备举手时，是的，都准备举手，胡中来就站在旁边靠墙的地方，满脸笑容可掬呢，他们即使内心有不满，也不准备让他看出来！
  “我有话说，”刘舜成终于开口了，他把听来的关于胡中来的这种那样的缺点一股脑儿的抖活了出来，一边的胡中来，脸色非常难看，整个人也显得非常尴尬！
  刘黑子在主席台上不停地用眼示意他这本家弟兄，可是他看不见，他沉浸在一个真正党员的责任中。
  组织科长耐心地听完他的发言后笑道：“根据乡委乡政府的考查，胡中来的工作能力是有的，当然了，工作过程中难免得罪人，但是我们对一个人是全方位考察。
  人无完人。伟大领袖***也说过，啊！”他顿了顿，目光扫了扫整个会场，又看着胡中来：“胡中来同志应该从这位老同志的讲中吸取教训，在村支书的岗位上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对于这位老同志所反映的问题，你应该按伟大领袖***说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态度去履行你一个村支书的工作！
  对于这位老同志，”乡组织科长站起身，向刘舜成深深鞠了一躬：“我们的工作就需要像他这样的人监督批评，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代表乡委以及全体党员感谢你！
  下面大家还有没有要说的？”
  会场里一片寂静，在场的人都明白，乡委乡政府的任命已定，何必再去恼人呢，于是，在接下来的表决中，大家都举了手，包括刘道生等几位最激愤的人。
  奇怪的是，刘舜成也举了手，是组织科长的话起了作用。是啊，十手指还不一样齐呢，人哪里十全十美，对人的态度应该是让他有则改之，无则加免！
  俗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答即问章，刘舜成在这方面，看上去只有小学生水平，不开窍。
  胡中来只盯着刘舜成看，见他也举了，便笑了。在接下来的表决心当中，他开心地发言道：“我没文化，不会说话，刚才刘老大的批评，我一定接受，在以后工作中，我一定要无则改之，有则加勉，希望大家看我行动。
  还有，我别的没料，就喜欢喝酒，希望所有人监督我不喝酒！”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因为意犹未尽，一旁的组织科长不愿意了，怕他满嘴跑火车，便示意刘黑子散会。
  刘黑子站起来，示意胡中来，待胡中来不讲话后，他说逍：“今天会议就开到这里，下面是胡书记的一点心意，每人一包香烟……”
  “不，每人两包，”胡中来打断了他的话：“三虎子，去，到小店去，照刚才的条数，给我再买来。”
  会场里热了起来，拿到烟的人笑有深意地走了，没拿到的人吃着胡中来敬的散烟。
  “胡书记啊，”刘道生大声嚷嚷：“得请我们喝两杯！”
  “等会儿，你也去街上，”胡中来一拍走到跟前的刘道生大笑道。
  真正是：世间文章无穷篇，翻来覆去全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