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李暮空肩头，王祁注意到唐易神情委顿，因失血过多，脸色难看之极，仿佛风霜挤进破败的皮囊，一下子苍老了岁月，寂寞了天涯。
  “李暮空，唐二公子还等着你凯旋的好消息，我就不耽搁了。”双膝微屈，倏地劲射而出，双掌交互拍出，眨眼间飚至李暮空近前，人未到，罡风已将他的衣摆猛地吹起。
  李暮空冷笑一声，不动如山，双掌后发先至，“嘭”的一声，二人四掌悍然相撞，王祁倒折而回，如巨石一般重重落在高台远处。李暮空退了一小步便即站定，从容拍了拍手，似是手掌沾了尘土。
  台下一片倒吸冷气之声，比之唐门长老的犀利剑斗，这二位赤膊上阵，气势更加凶悍。只是两人功力相差太远，王祁跳起重击反被李暮空轻松逼退，连退好几步才重新站稳，功力高低，一眼而知。
  李庐嘿嘿冷笑，叫道：“小兔崽子，快求我家大人饶命，还能留你一具全尸。”
  唐易亦是一惊，眉头皱得更紧。
  唐江城拍拍他手臂，安慰道：“易叔莫慌，王祁不会有事，你看李暮空脚下。”
  唐易勉强定定心神，将稍显涣散的眼神投向前方，片刻后，才发现原来李暮空的靴底变得前薄后厚，显是王祁重击之时，他强撑着不动，将强绝力道送到脚掌，连靴底都被压变形。
  王祁哈哈一笑，反唇相讥：“老鬼莫急，让你看一场好戏！”弓腰疾驰，右臂抡作满月之形，兜头盖脑砸向李暮空脑袋。
  全场为之愕然，这是什么拳，简直毫无章法，完全是市井小人耍泼胡闹的打法。谁交出来得徒弟？哦，对了，他师父是唐门四长老唐狮，难道是唐门才创出的新招？可那些唐门弟子怎么也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这倒是怪了。
  有人忍不出“噗嗤”笑出声来。
  但，下一刻，那些笑声便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刀斩断。
  李暮空单掌破空，近身斜切王祁肘弯，意欲将这粗莽的招式拆解掉，就在掌臂将接未接之时，王祁拳向忽变，竟冲着他的右眼捣去。李暮空吓了一跳，再变招已是不及，电光火石之间，硬生生侧了一下身子，用肩头抵了一拳，双臂紧急回防，护着头部两侧，滚落一旁。内息迅疾游走全身，察觉肩膀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暗呼侥幸。单掌撑地，长身而起。
  李庐与另一个黑衣人哑然失声，不知李暮空何以一下子狼狈不堪。明明是极巧妙的化解，为何弃攻为守？
  人群哗然，李暮空在捣什么鬼？他们分明看到，前一刻还云淡风轻的圣水宗高手，转眼间被王祁一拳轰得抱头鼠窜。人们面面相觑，浑不知王祁那记老拳有什么高明之处。
  李暮空蓦然惊觉，没有人可以在全力挥拳时突然变换方向，因为那样的话，内息会一下紊乱，轻则重伤，重则经脉爆裂而亡。王祁是怎么做到的？哼，一定是使了某种障眼法，令人发生错觉，之前祁连教那帮蠢材就是因此送命。心思电转，立刻想通关键之处，笑道：“不错，怪不得屡次三番被你逃脱，手里确实有料。”
  王祁揉揉拳头，道：“承让承让。”
  李暮空道：“你这点惑人耳目的伎俩，是神识的一种变幻之法吧。嘿嘿，这天资真令人艳羡，可惜了，可惜了……”
  王祁奇道：“可惜什么？”
  李暮空幽幽说道：“可惜你取巧太过，聪明反被聪明误。神识修炼与内力一样，讲究厚积薄发，只要我抱元守一，你那点小幻术能耐我何，哈哈——”
  王祁哂笑不语，这道理用得着你教！你以为是雕虫小技，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神识的顶级幻术——剑白八变，道：“我也正有此意，圣水宗夜郎自大久了，是时候长长见识了。”
  李暮空脸色一变，斥道：“竖子猖狂！”身子骤然冲了出去，右手变指，飞箭一般点向王祁咽喉。
  “摧魂指么？”王祁蔑视一笑，长舒猿臂，也是一记摧魂指点出，“看看谁厉害！”
  李暮空不惊反喜，这样实打实的交锋，很容易探出对方底细，指上暗暗加力，同时谨守神识，不让王祁有一丝可乘之机。果然，直至双指互杵，王祁手指也未偏移丝毫，耳畔传来“噗”一声闷响，竟是空气被挤压至极点后发出爆裂之声。
  指尖上蓦然传来微麻之感，并伴着些许刺痛。李暮空嗤笑道：“不过如此！”双掌十指高速轮换，暴风骤雨搬攒点而出，指尖携着暗夜锋芒，密不透风地射向王祁。
  王祁早已将神识化作一张张大网，密密匝匝护在身周，一步不让地以摧魂指回击，如千手观音，举手之间，甘霖万点。
  十指交击声如乱雨入江，顷刻间不知对了多少指，震得众人头皮发麻，汗毛粟立。而那些眼界高明者，初始还觉诧异，后来渐渐看出了一丝门道。两人看似以同一指法相斗，身态却大相径庭，李暮空老而弥辣，腾挪之际如苍鹰扑兔；王祁出招虽迅，脚下却不大动，仿佛绝岭斜松，一任风驰雨沐。二人动静迥异，乍一看，好像王祁才是年岁教长的那个。
  王祁道：“怎么样，我这指法入得法眼么？”傲然一笑，骈指点向李暮空右掌。
  李暮空一愣，倏地掌心一痛，臂腕俱震。骇乱之时，左腿凌空蹬出，这一招势大力沉，将紧逼而来的王祁迫退：“怎么回事！”山风吹过，颈后冰凉如水，不知何时激起了一层冷汗。
  有人高声赞道：“好腿法！”顿时引来不少应和之声。指法没看多清，最后这记腿鞭却看清楚了，气势凌厉，很是高明。
  李暮空心中无奈苦笑，抬头看着眼前嘴角微扬的少年，道：“你，你这不像是……”
  “摧魂指么？”王祁插嘴道。
  李暮空点头，又缓缓摇头，思索道：“可是从指风看，又与摧魂指别无二致，说，从哪里学到的这套指法？”语调渐寒，甚至有些急迫。他浸淫本门功法数十年，一收一发皆摸得通透，突然之间发现烂熟于胸的招式背后隐约别有洞天，忍不住又惊又急。
  王祁好笑道：“很高明么？我看未必，无知之人才会敝帚自珍。”如今，他身兼星耀术、剑白八变等无上功法，眼界既高，自然不把摧魂指放在眼里。
  李庐气急而笑，腋下铁拐“咣、咣、咣”杵在地上，山石嗡嗡震响，众人为之侧目。
  旁边那黑衣人脸色不变，眼睛眨了两眨，现出几许促狭之意。
  李暮空道：“好，好，好，就让老夫再领教阁下‘高’招！”他把‘高’字说得格外响亮，脸上满是讽刺意味。不等王祁再说什么，又是一记摧魂指弹射而出。
  王祁却不再还以指击，沉肩坠肘，右掌稳稳推出——寂灭掌！
  李暮空眼角一缩，果然，这小子把圣水宗的神功偷学个遍。心中早有预料，招式不乱，指尖长了眼睛一般，妖魅闪过掌缘，疾点王祁面庞。
  王祁嘿然一笑，侧脸让过，身形伏地疾掠，双掌横拍李暮空丹田。这一招又狠又快，但李暮空对寂灭掌了然于胸，当机立断，不退反进，双指一左一右，飞点王祁二目，他这下兵行险着，不顾丹田被毁之险，笃定王祁必会回救双眼，这样，就可赢得先机，一步先步步先。
  果然，王祁双足迅疾后蹬，惶然暴退，回臂横档。
  李暮空撇嘴一哂，十指悍然挥洒，就欲展开疾攻，忽觉腹下一痛，汗毛陡然炸立，魂飞天外，身子陀螺般飞转，务要将那诡异一击的伤害化到最小。
  这是圣水宗的独门身法，名曰“回风闪”！使将出来，如龙随云上，目眩神夺，场下又是一片轰天价叫好声。只有李庐与那黑衣人眉头紧蹙，二人深知，“回风闪”虽然看起来夺人耳目，却是个绝地求生的招式。不到迫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使出来。
  李暮空旋腾之际，瞥见王祁按在腹下的那只手。原来刚才回防时只有一条手臂，左掌居然按兵不动，但是彼时他已纵退，二人起码离开有半丈之距，掌力是怎么按到自己脐下的？难不成此子的寂灭掌竟可隔空而发？
  李暮空一遍极速闪避，一遍苦思何以遭袭。身外，王祁趁其一步失着，暴起攻上；身内，气海受损，内息运转不继，“回龙闪”极耗内力，经络已微觉痉挛。唉，可惜神识只能谨守，不能外放，否则的话，有神识料敌机先，怎会马失前蹄……
  众人失声惊呼——
  唐江亭终于变色，不觉踏出一步，愣愣地看着场中；身后的李庐呼呼气喘，一张老脸扭曲地变了颜色；那黑衣人却似无动于衷，只是双目愈发神采焕然。
  王祁上下飞跃，指掌变幻，拳脚相加，不断向李暮空轰去。而李暮空只能以“回龙闪”躲避，像一个巨大的球四处疾滚。王祁出招迅猛之极，破风声连绵不绝，人们仿佛置身山巅风口，耳畔呼呼作响，间或有一两声闷哼传出，与之相伴的，是细密的血雾漫天洒下。不过盏茶时分，场中青石竟染了一层触目惊心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