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将众人捧得极高，轰笑声此起彼伏，纷纷说着“不敢当，不敢当……”
  宋震闻轻摇折扇，道：“二公子的威名，我可是一向如雷贯耳的。虽然与江城公子缘悭一面，毕竟是先掌门的大公子，不用想就知道，他的修为哪是我这个乡野匹夫所能企及的！如果有幸见识两位公子的唐门绝技，老夫就算立死也能瞑目了。”
  孟庭岚听到天曦哼了一声。
  一旁的师姐嘀咕道：“这些人好没廉耻，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好歹也是个掌门，说起谄谀献媚的话竟是一套一套的。”
  另一个中年道姑低声斥道：“不得无礼！”
  “本来就是嘛，我听了都觉得害臊，咱们南剑宗和这种门派同列名门——”
  “你呀，牙尖嘴利，小心被人听到，祸从口出！”中年道姑性子老成，小心地看了看身周，低声提醒。好在场中群情激荡，兴奋地交头接耳，好似夺位之战马上就要上演似的，没人听到这几个道姑“出言不逊”。
  宋震闻侧过身子，看着龙破天，笑道：“龙兄，刚才好像有人说你可笑了。嘿嘿，我老了，见识也不比从前了，不知道现在英雄辈出，连龙掌门也不大放在眼里。”
  龙破天皱眉道：“宋掌门什么意思！”双臂撑桌，身后的包裹缓缓蠕动。
  宋震闻道：“不过一句感慨罢了，没什么意思。话说龙掌门心也真大，到哪儿都随身带着您的宝贝玩意儿。一人一蛇朝夕相处，快比老婆都要亲了，这些年来尊夫人就没抗议么？”
  龙破天勃然变色，瞥了一眼台上，低喝道：“姓宋的，别以为你搭上了二公子，老子就不敢把你咋地。惹毛老子，一样没你好果子吃！”
  宋震闻收拢折扇，一脸惊讶，道：“玩笑而已，龙兄何必当真！”嘴角挑起一道弧线，哂笑不已。
  龙破天狠攥拳头，指骨噼啪爆响。他是个勇莽之人，哪能容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就要拍案动粗，忽听嘈杂的人群中有人说道：“这位宋先生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乡野愚夫不登大雅之堂，见人家露两手，就乐得要死要活，怪不得这两年祁连教好生兴旺。”
  宋震闻手拢忘恩扇，皱眉道：“敢问是哪位赐教？”
  龙破天笑了，这人正是刚才对自己冷嘲之人，想不到他又怼到宋震闻头上，心头一阵暗爽。他拙于辞锋，耳力却颇佳，早认出这个声音，先是讥讽杨花浪荡无耻，接着抬出唐江城之名，有意拆二公子的台。刚才想把他揪出来邀功，现在却不急了，如果能让宋震闻吃瘪，也算给自己出了口恶气。暗暗瞥了一眼唐江亭，果然，他也看了过来。
  一阵山风吹过，卷着几片落叶，在地上翻折不停。肃杀的秋意裹挟了在场的人，心头不觉寒凉。
  像是过了好久，又像是须臾片刻，那声音复又响起：“赐教不敢，宋先生堂堂掌教，我可没本事教你。”
  宋震闻冷眼侧头，就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人含笑而立。身着玄裳，颈系红巾，是个仪容冷峻的公子哥儿。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唐冠一愣，低声在唐江亭耳边说了一句。
  宋震闻不动声色，道：“未敢请教姑娘是何门派？”
  众人哗然，明明是个青年，宋掌门偏偏称呼“姑娘”，看来他已动了肝火，先要在言语上折辱一番。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青年，低声打听此人来历。
  杨花掩嘴一笑，走至青年身前，上下打量一通，啧啧叹道：“妹妹要真是个男子就好了！嘻嘻，贼老天真他娘的偏心，妹妹扮成男装都是这么俊俏，你让别人怎么活！”
  一干人等恍然大悟，原来真是个女子。感觉就是这么奇怪，刚才怎么看怎么像个男的，这会儿再看过去，活脱脱就是个妙龄女子。微黄的脸色、直方的双颊，唇上短短的髭须等等，都是人为做上的。
  忽然，有人叫道：“她是阴阳谷的人！”
  “不错，她是蓝北寒的女儿，是阴阳谷的掌门。”
  “原来是她，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
  不少人认出了女子身份，叫喊出来。只是语气中殊无结交之意，有人怒目而视，有人幸灾乐祸。
  玄衣女子嫣然一笑，讶然道：“没想到还有人认得我这个无名小辈。嗯，我记起来了，当年阴阳谷积弱之时，有些坏人不怀好意，趁火打劫，若非小女子侥幸学了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把那些人打跑，阴阳谷或许早已成了一座废墟了吧。”
  杨花酸溜溜道：“好妹妹，你的声音也这么好听。听你刚刚说话的嗓音那么粗豪，姐姐一直以为是哪座山头的好汉呢。”
  唐冠冷冷说道：“兰霖姑娘此言差矣。猎物出没的地方，猎人怎么舍得放过。当年阴阳谷乌烟瘴气，蓝北寒缩头乌龟一样不主事，门人纷争不断，偌大的门派气焰全无，好比一头没牙的老虎，哪个猎人看到了不会起意！侄女初出江湖，没什么眼见也属正常。”唐冠欺负兰霖人单势孤，不称呼“兰掌门”，只唤一声“侄女”了事。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出声附和。
  “堂主说得不错。”
  “一个丫头片子，也敢在唐门放肆，不自量力。”
  “哼，这女的杀了咱们那么多人，这笔债总得有个了结。何不恳求唐二公子做主，替大伙儿手刃仇人，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
  众人嚷作一团，不多时，兰霖身边空出一片空地，身后只剩下寥寥两个人。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眼见唐冠对阴阳谷没好脸色，生怕站得近了被误认为阴阳谷的人，遭受无妄之灾。还有人知道一些当年的秘辛，阴阳谷突遭江湖围攻，乃是唐门捣鬼，有人亲眼看到唐门弟子唐洛出现在阴阳谷外。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儿，谁知最后变故突生，众人狼狈逃回，唐门折了面子，吃了不小的暗亏。
  有人突然想到，当初是个少年悍然出手，连毙领头的几大好手，事后与兰霖成亲，英雄美人，一时间轰传江湖。那少年好像叫做王祁的，会不会也来到此处？不自觉地看向别处，在人群中搜寻那人身影。
  南剑宗诸道姑无不心底暗赞，这位年轻的女掌门飒然独立，面不改色地对峙唐门甚至南方武林，同是女子，解气之余，更是钦服不已。静心忽觉身旁的小师妹面色有异，乌黑参差的发梢微微颤动，问道：“庭岚，怎么了？”
  孟庭岚恍然一惊，深吸一口气，说道：“师姐，那位掌门身边的人我好像认识。”
  静心一愣，道：“你认识？你从未下过山，怎么会认识阴阳谷的人？”
  孟庭岚怔怔地盯着前方，心头“怦怦”乱响，道：“师姐，是旧识。那两个人从前是我孟家镖局的趟子手。”
  静心诧异道：“镖局的趟子手？你确定没弄错？看样子，二人应该是那位兰掌门的亲信。孟家镖局地处彭州，与阴阳谷相隔千里之遥——”她说不下去了，小师妹眼角噙泪，神情绝不似作伪。
  兰霖冷冷说道：“若我所猜不差，这位就是兵血堂唐堂主吧。唐先生，说起来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你我曾在鄙派有一面之缘，那会儿唐先生走得急，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离开了，令人好生遗憾。”
  唐冠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道：“是么？我怎么不记得。”
  兰霖冷笑道：“唐先生贵人多忘事。您忘了，那时候您领着弟子来到阴阳谷后山崖底，神不知鬼不觉地制服了鄙派的一位客人，意欲暗中偷袭……”
  众人哗然。
  唐江亭居高临下，狭邪的眸子冷光湛然。
  唐冠自然知道兰霖所说之事，那时，他偷偷潜入阴阳谷，给孟家父子下毒，计划趁乱袭杀王祁，谁料功亏一篑，反倒被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到唐门被二公子痛骂奚落，很是难堪。这件丑事被人当众揭露，一时间气急败坏，老脸不知往哪儿搁，强喝道：“小娘皮，休得胡说，这里是唐门，容不得你信口雌黄！”
  唐尔不屑地瞥了一眼唐冠，暗叹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道：“兰掌门此言差矣，唐门若是要对付什么人，还用得着使阴招么？”这话说得极狂，众人怔怔，不由得暗自点头，嘈杂声顿止。
  唐尔又道：“兰掌门大驾光临，唐门自然以朋友之礼相待。可是阁下嘴里言之凿凿，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让人不得不猜测，您说的话是不是也跟您的脸一样，不是真的？”
  宋震闻接口道：“二长老所言有理，一个连脸都不肯露的人，心中一定有鬼，这种人说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嘿嘿，英雄大会何等尊崇，可是有些人鱼目混珠，别有用心，令人败兴。”
  唐冠忙道：“宋掌门所言极是，既然有人不识好歹，唐门自会处置停当，不会坏了大家的兴致。来人——”
  兰霖冷冷说道：“这位祁连教的掌门，也配说‘鱼目混珠’吗？你一个卖女求荣的小人，江湖上谁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还有脸指摘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