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曦叹了一声，又道：“不过一副臭皮囊罢了，你是学道之人，要努力看开些。”她对这个徒儿溺爱有加，情知劝说无益，也想尽力替她化解悲伤。想了想，说道：“岚儿，你随我上山已有好几年光景了，待此次英雄大会事了，转道回彭州看一看吧。”
  小道姑正是孟家镖局东家孟伯霆的千金孟庭岚，数年前被送至南剑宗习武，因天资聪颖，进步神速，特地被天曦道长带出来增长阅历，此时闻听师父提起回家之事，不由得心头一暖，抹去腮边泪痕，展颜微笑道：“多谢师父挂怀。岚儿也正要找机会跟您提这事呢，见师父因为武林大会的事烦心，一直没来得及说，徒然给您增添烦恼。”见师父慈祥地瞧着自己，没有丝毫着恼之意，轻声道：“好多年没见爹娘，心里怪想的。您也知道，当初徒儿不远千里投奔于您，很大的缘由是想要学一份技艺，替父亲和家里分点担子，如今学有小成，真想马上回家让他们看看，也让他们放心，不要再为徒儿牵肠挂肚。”
  天曦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肩，温声道：“是不是心里对师父不满了？怪我一直没让你回家？”
  孟庭岚俏皮地吐了下舌头，摆手道：“我可没那么说。”她深知师父秉性，面冷心热，虽然贵为南剑宗掌门，名动江湖，私下里却是一个极平凡的妇人，二人名为师徒，其实与母女无异，心中对师父满是孺慕之情。
  天曦道：“嘴上没说，心里没那么想吗？岚儿，你涉世未深，江湖远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随随便便下山，一旦涉险，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又有多少自保的手段。”
  孟庭岚道：“那您刚才怎么又让我回家？现在放心我一个人独自在江湖上行走了？”
  天曦捏了下她的鼻尖，笑嗔道：“看看，还说对我没有怨言，这话里话外把师父挤兑的，不知道背后埋怨我几百几千回了。”
  孟庭岚乖巧地钻入天曦怀中，笑道：“随您怎么想喽，反正我什么也没说。”
  天曦没好气地轻锤了一下她的后背，敛了笑容，说道：“你现在的手段见识自保无虞，为师可以放心了。除非遇上那些成名已久的高手，一般的蟊贼就算来十个八个也挡不住你手中的剑。况且，你还是我南剑宗的弟子，单凭这一层身份，旁人也不敢随随便便乱打主意的。”
  孟庭岚胸中油然而生一股傲气，道：“没有师父，就没有徒儿的今天。话说回来，江湖之大，我一个姑娘家，哪能和那些成名高手扯上关系，师父多虑了。”
  天曦摇头道：“岚儿，你也看到了，这所院落中数以百计的江湖豪客都是来参加英雄大会的，眼前所见还只是些庸众，那些素日里与唐门走得近的大派高阀，早被唐江亭请去了青旗峰。这么多人齐聚唐门，三教九流什么货色都有，这几天你就不要多露面了，以免被有心之人撞到。”想到唐江亭淫邪诡诈的眼神，心里就隐隐不安。也难怪，这个徒弟本就是罕见的美人胚子，学了一身绝艺后，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风致娟然，一不留神就会惹来登徒子们的热窥。
  孟庭岚不以为然道：“撞到又怎样，徒儿也不是吃素的，堂堂南剑宗掌门的关门弟子，岂会怕了这些乌合之众。”她学艺日短，授业恩师却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耆宿名流，眼光自然高明得多，更何况凭她的手段，别院中绝大多数人根本无法望其项背，这是她第一次随师父下山，正想找机会大展身手呢。
  借着月光，天曦无奈地瞧着身旁的爱徒，即便是黯淡的夜色，也无法吞没一双明眸中灼灼灿然的神采。这孩子涉世未深，没经见过腥风血雨，看来不说透是不会引起她的重视的，便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没看见唐江亭盯着你瞧时的眼神么？”
  孟庭岚一怔，略显茫然道：“怎么了？”
  天曦沉声道：“这人怕是对你起了歪心思，你没发现，师父却察觉到了，这才命你们即刻退回楼内。唐江亭是个极有心计的人，日后很可能执掌唐门，咱们虽然不怕，却也不必惹上多余的麻烦。总之，以后离他远点，越远越好。”
  孟庭岚见师父说得郑重，肃然点头。
  天曦心中暗忖：“应该只是一时见猎心喜，这些公子哥儿都是朝秦暮楚的德性，一面之缘而已，过后也便忘了。哼，记得又怎样，就算你是唐门的下一代掌门，贫道也不会怕了。”忖思之中，依稀看到孟庭岚襟前露出一块白色的帕角，不禁怅然心塞，摇头道：“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多想了。你若是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戚里不能自拔，由此心生魔障，于修行一道危害极大。”
  孟庭岚知道被师父看破了心事，轻声应道：“师父放心，徒儿晓得轻重。”
  天曦点头，拍拍孟庭岚的手背，起身走了。身影转过屋门，脚步声倏尔冥冥，仿佛夜风拂过阡陌，眨眼间万籁俱寂，孟庭岚啧啧心惊，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修习至这般高度。沉闷片刻，重新取出怀中毒镖，小心地排在绣帕上，出了一会儿神后，方才叹气系住，贴身收好。
  今天是武林的大日子，唐门，这个执江湖牛耳的绝世大派，召集南方千百武林同道，召开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英雄大会。秋风沁寒，青云高远，巍峨竦峙的青旗峰下，早已是人头攒动，嘈笑喧阗。三山五岳，大湖曲滨，凡是江湖上叫得上号的门派基本都来了，且全是掌门、掌教亲自列席，足见唐门不可小觑的号召力。
  乌压压的人群前方，放置一溜紫檀条桌，上面摆着时鲜瓜果、名贵茶盏，桌后是清一色的大椅，已基本坐满了人。丫鬟妈子们穿梭其间，不时斟茶递水，导引宾主落座，紧张地忙碌着。
  能在英雄大会上被奉为上宾的，自然是那些数得着的门派首领，抑或是江湖中威望与修为极高的游侠名宿。大部分参会的只能站在场中，鹄立翘望。没有人心生不满，武林之中，实力为尊，若想被人仰望，须得有卓绝的本事才行。
  天曦道长身为七大门派的掌门，所坐的位置几近位于条桌正中，这乃是唐门对于南剑宗最尊崇的礼遇。孟庭岚与一干师姐、师叔站在师父身后，不时打量着那些早已如雷贯耳的别派高手。
  她注意到，师父右侧端坐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身着褐色绸装，大肚肥圆，硕大的脑袋锃光瓦亮，没留一根头发。若不是身后斜背着一个又长又粗的黑色包裹，还以为是哪座城中的土豪大绅呢。老者身后站着十数名手下，亦是各负臃肿包袱，一个个神色倨傲，叉腰而立。最令她疑惧的是，这些形形色色的包裹内似是装着活物，不时蠕蠕而动。
  孟庭岚轻轻捅了下身旁的师姐，低声道：“静心师姐，你认得那个又高又胖的老头么？这是哪家门派，怎么打扮得那么奇怪？”
  静心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道姑，性子娴静，平日里与孟庭岚最是投机，听小师妹突然发问，不禁唬了一跳，忙低声说道：“小师妹不得造次。什么又高又胖的老头，那可是武林中鼎鼎有名的长者，有你这么评头论足的吗，若让仙龙门的弟子听见了，非跟你较个长短不可。”
  孟庭岚愣了一下，喃喃道：“仙龙门？”
  静心努了努嘴，道：“看到他们背着的包裹了吧，‘仙龙’就在里面装着呢。师父旁边那个便是仙龙门的门主龙破天，武林之中有数的绝顶高手。”
  孟庭岚自然知道仙龙门，在她拜入南剑宗之前就曾经有所耳闻。那些年孟家镖局几次三番替他们走镖，从蛮荒之域运送蛇蟒毒虫。自己的弟弟还曾与王祁、二镖头走过一遭。一双俏目好奇地盯着近处一名仙龙门弟子背负的包裹，暗暗揣测他们是否真如江湖中传说的那样，一旦与人动手，就会放出毒蛇，人蛇共同进退。正自想着，忽见那人若有所觉，回转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孟庭岚登时脸红，忙将目光转开。
  身旁的静心却不以为然，手中拂尘一摆，貌似平和地看着那名弟子，二人目光胶着，过得片刻，那弟子方始地转过头去，向地上“呸”了一口。
  静心恍若未见，依旧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向孟庭岚微微一笑，便又将目光投向了前方。
  孟庭岚暗暗吐了吐舌头，想道：“还是师姐老练，不像我，被人一瞪就泄了底气，这哪像是南剑宗的弟子？”
  静心头未转动，出声说道：“师妹，不必怕他。不论是真实功底还是江湖地位，仙龙门都无法与咱们宗派相提并论，他们之所以能觍列七大名门，还不是因为找了唐门做靠山。咱们南剑宗的弟子，可不怕这种狐假虎威的纸糊牲口。”
  孟庭岚“噗嗤”一声，差点喷笑出来，强忍着笑道：“师姐提醒的是，小妹记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