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特呼唤康德尔，肖特呼唤康德尔”，丁香在半开的窗户外面低声叫茉莉。自从看过一遍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又每晚在房顶上连听了半个月对面露天电影院喇叭里传来的对白后，丁香和茉莉，以及院子里几乎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能对其中的不少台词耳熟能详，对答如流。
  丁香最喜欢引用的就是这句“肖特呼唤康德尔”，用来指挥命令姐姐再恰当不过了。而茉莉最喜欢的台词则是“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中午骄阳似火，茉莉终于盼到妈妈午休后去上班，就会穿着塑料凉鞋在自家小院儿里立着半脚尖，模仿看过的仅有的一部芭蕾舞剧电影里的动作。当完成一组动作，完美谢幕后就会用充满激情的语调朗诵《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里的这句台词，“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如果碰巧有乌云蔽日，还会把下半句也补充上，“是啊，暴风雨来了”。事实上，这后半句多半用不上，哈市的夏天炎热干燥，难得下场暴雨，连阴天都很少见。
  茉莉家的小院不算很大，左边最头儿上是爷爷、爸爸和小叔盖的伙房（厨房），奶奶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里头忙着给全家人做饭，爷爷给她打下手。洗衣服织毛衣收拾房子是妈妈的活儿。
  伙房前面是一棵爷爷几年前栽的毛杏儿树。树上挂着一个鸟笼，里面养着一对会问“你好”的虎皮鹦鹉。树底下放着一张爸爸做的饭桌和几张凳子。一到夏天，树上就挂满了硕大的金黄色毛绒绒的杏子。好不容易等到熟透了，咬一口那叫一个香甜可口。摘下来的杏子茉莉舍不得一次都吃完，装在爸爸裁的妈妈做的花布洋衫子（连衣裙）的口袋里，等跳完皮筋，抓完石子，毛杏儿早在口袋里变成一摊粘粘糊糊的杏子酱了，少不了又挨妈妈一顿骂。
  院子的右边靠院墙的一边是一块用篱笆围起来的小花园，爷爷在里面种满了美人蕉、馒头花、地雷花和最好活的掐掐花。靠房子的一边是爷爷和小叔搭的鸡窝和兔子窝。挑水浇花和给兔子拔草是小叔的活儿。
  房子是一明两暗的。小叔睡在一进门的房间里，左右各有一个厢房。丁香和爸爸妈妈睡在左边厢房的由两张单人木头床拼成的双人床上。茉莉和爷爷奶奶睡在右边厢房的炕上。
  “‘肖特呼唤康德尔’，‘肖特呼唤康德尔’”，丁香压低嗓音，模仿女特务肖特的声音在窗外叫茉莉，手里攥着几块儿爸爸刚从上海带回来的大大泡泡糖和大白兔奶糖。
  茉莉蹑手蹑脚地出来，轻轻掩上门。“‘通知冯·迪特里希，我们已经到达，劳费尔行动可以开始了’”，五岁的丁香已完全入戏，继续用电影里的台词对姐姐说。
  比她只大一岁的茉莉也尽量配合她。从丁香手里拿了一块大大泡泡糖和一块大白兔牛奶糖，用台词问丁香，“‘哪搞到的，皮劳特？’”
  “‘借来的，和军装一起借的’”，丁香还沉浸在戏里。
  “‘别啰嗦了，真的德国兵来了就热闹啦’”，茉莉有点不太想配合丁香对台词了，“是不是爸爸回来了？”她急切地问丁香。丁香说“嗯”，说爸爸还带回来一大包奶油五香豆和好多上面有乒乓球的扎头发的皮筋。
  茉莉问丁香爸爸在哪儿，丁香伸出手来，指着她和爸爸妈妈的房间，“‘我会告诉你的。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
  爸爸出来了，抚摸了一下茉莉的头，问丁香，“把糖给姐姐了吗？”
  茉莉说给了。“你拿几颗就给姐姐给几颗。要公平，知道吗？”爸爸叮嘱丁香。丁香点点头，问爸爸，“你去哪儿？”
  “爸爸去铁路局看《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你们都看过了，爸爸去上海出差没看成。今天是最后一次在咱们这儿放映，爸爸骑车去，看完就回来。”爸爸对丁香说。
  “我也要去看。”丁香撅着嘴大声说。茉莉也想跟着去，可她不敢说。
  爸爸对里屋的妈妈说，“你看一下娃娃，我走了。”
  妈妈在里面整理爸爸的手提箱，背对着丁香说，“进来，妈妈帮你扎爸爸带回来的乒乓球皮筋。”
  丁香哭着追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跑，妈妈喊她也不听。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丁香回来，妈妈只当是爸爸拗不过丁香，带着丁香去看电影了。结果过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爸爸一个人回来了。才说是他骑车出了大院门，往回看没见丁香追上来，还以为丁香回家了。
  一家人吓个半死，这才开始分头去找丁香。天快黑的时候，还是爸爸在地区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找到了哭得脸上五马六道的丁香。全家人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