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生长在深宫，亲眼目睹过无数次父皇的千百个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她亲身经历过母亲的失宠以及凄凉晚景，之后又为了保护弟弟，小小年纪就小心提备着所有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她自幼就敏锐，多疑，心机深沉。
  她看见了齐王妃看清自己的容貌的时候，脸上闪现出那一丝微妙的嫉恨与警觉。
  她也懂得齐王妃想将自己嫁给她的表亲的用意，同时也看见了自己拒绝之后她的脸上竭力掩藏的恼怒。
  想到王妃自以为高明的手段与用心，姬秋鱼的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冷笑，王妃不过是有着一些女人的本能与小聪明，嫁了人后才学会提防与排挤，却哪里及得上自幼长在深宫里的自己？
  早在六岁的时候，她就不怀好意地教会了一个同龄的玩伴儿念唱一首莫名其妙的歌谣：“独眼龙，两脚蛇。飞不了，爬不高。”
  这个玩伴儿是与她母亲争宠的一名妃子的儿子。她的父皇晚年患有眼疾，一只眼睛接近失明，最忌讳有人提到“独眼”二字，更何况是“独眼龙”呢。
  然后，她设法让她的父皇“无意”之中听见，父皇果然变了脸色，认为幼童无知，必定是母亲所教，于是一怒之下，将那位宠妃打入了冷宫，亲近她的母亲萧明珠也就多了一些，直到后来那位姓潘的女人出现。
  对，她姬秋鱼天生就会这些，天生就会斗。
  她是与人相斗的天生之材！
  第二天一早，姬秋鱼和金蝉儿到阁楼书房里伺候宇文厚起身，小晴已经先在那里了，正端着热水和毛巾供宇文厚擦脸。
  见她俩来得太晚，小晴本想讥嘲几句，念着王妃的吩咐便忍住了，脸色却有些难看，放下水盆的时候下手重了些，在宇文厚的衣襟上溅湿了一片。小晴连忙告罪，要伺候他换过衣裳。宇文厚是统兵的武将出身，自然不在意这些，摇手笑道：“没关系，湿了一片而已，那也不用麻烦再换，一出门见了风就吹干了。”
  “眼下天气要冷了，穿着湿衣可吹不得风，殿下既然不耐烦换衣，那就批上这个。”姬秋鱼上前取过一件大氅，仔细地替宇文厚披好。
  她做这些的时候很坦然，就像自己还是公主的时候，梁国皇宫里的宫女为自己做过的那样。宇文厚却显得有些拘谨，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心里将她当作侍女看待。
  出门的时候，宇文厚回头说道：“最近事忙，我要在兵部衙门呆上一些天才回。”
  他没有特意地望着谁说话，但是屋里的三名侍女都知道，那是对姬秋鱼说的。
  这种淡淡的口吻，就像是一个丈夫在出门前向妻子作的平常交待。
  因为平常，所以特别。
  小晴的脸色愈发难看，在宇文厚走后，立刻便去了王妃那里。
  姬秋鱼和金蝉儿都看懂了她甩下的嫉恨眼神。
  宇文厚走后，姬秋鱼一直在等着王妃出招儿，却始终不见动静。不仅如此，齐王妃还隔三差五的赏赐给姬秋鱼众多首饰衣物，态度也出奇地温婉，很有王府主妇的风范。这些就连懵懂的金蝉儿都感觉有点儿反常。
  姬秋鱼很好奇王妃究竟会怎样对付自己。
  进入齐王府两个多月了，一直没能和风行烈联系上，姬秋鱼心中挂念幼弟，很想出去探望他，现在也有行动自由，可以单独外出了。
  但她不敢冒然出去，她知道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宇文厚往兵部衙门这一住，就有一连好些天不回。他作为南征灭梁的统帅，需要处理的善后事宜很多，军费开支需要核销，将士需要论功升赏，阵亡者需要抚恤等等，忙得不可开交。好在他不是第一次，齐王府里的人也都习惯了。
  姬秋鱼不习惯。
  每晚入睡前，她都会站在窗前朝着那幢小阁楼凝望一会，心里开始期待那里的灯火亮起，仿佛那一盏夜灯能够驱除自己心中的寒意，让自己觉得温暖，安全与踏实。
  凝望了十多天后，小阁楼的夜灯突然亮了，姬秋鱼踌躇良久，趁着夜色出了屋，慢慢走向阁楼。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都很艰难。到了阁楼大门外，她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敲门，她不害怕他，她只害怕自己。
  她既不确定自己能够依靠他，更害怕自己真的依靠他，因为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第二天早上，姬秋鱼本想早起过去伺候，见他一面，却因为晚上在寒风里徘徊太久受了风寒，早上就没能过去。等到中午精神稍好再过去请安的时候，宇文厚已经走了，他只是回府暂住一晚，取些处理公事需要的印信而已。
  王爷这次回来没有传见姬秋鱼，姬秋鱼生病，王爷也没有探望。这些在姬秋鱼看来，实在算不得什么。然而，在王府中的有心人眼里，这些传递出了一个微妙而清晰的信号：王爷对待这位梁国公主其实并不如何在意。
  在那天后，姬秋鱼很敏锐地察觉到，小晴看待自己的眼神都变了，除了嫉恨之外，更多了一丝轻蔑甚至怜悯。
  姬秋鱼并不在意，但她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王妃对待她的态度依然和蔼亲切，她却有些莫名的害怕，开始盼望着宇文厚的归来。
  她意识到，至少在目前，他是自己的安全保障。
  人心就是一汪深潭，稍有风吹也许就会掀起噬人的巨浪。阴谋与杀机总是动因于一件微妙的小事，比如说王爷没有传见某个人。
  也还是在那天后，王妃坐着暖轿进了皇宫陪着皇后，同时也是她的姑妈喝了一下午的茶才回，跟着带回了一则宫里的消息：圣上患了间隙性的头风，久治不愈，太医束手无策，请了龙虎山的道士在宫里祈禳驱邪。
  然后，齐王府出现了一些工匠，遵照王妃的指令开始翻修房舍。
  这两件都是小事，似乎并不相干的两件小事。
  房舍翻修的重点部分是姬秋鱼、金蝉儿、小晴等几位在王府里有地位的侍女的所居住的小院子。因为王妃对姬秋鱼说，她住的地方太过破旧，该当好好修葺一番，也能教她住得舒适些。
  姬秋鱼并没觉得住所破旧不堪，她觉得王妃表现出来的关怀有些太过了，她甚至察觉到了王妃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神里透露出来的深深恶意。
  推辞不过王妃的“好意”后，她还是装作很感激地拜谢。
  宫廷内院是堂皇而体面的地方，贵人们即便是互相捅刀子也必须体面的进行。所以，不可以毫无理由地拂逆别人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好意，这也是姬秋鱼自幼在梁国皇宫里就懂得的规矩。
  翻修工程进行得很彻底，整个小院子都快被翻了过来。
  姬秋鱼嫌人多太吵，于是信步踱到王府花园里闲走，又到后园洗衣坊里逗留了一会儿。见到她来，那些旧日与她一起作工的洗衣佣妇们纷纷围上来巴结拜见，姬秋鱼忽然觉得很嫌恶，不是为这些人，而是为自己。
  她返回小院，才走到院门口儿，便有两个王府家丁奔了过来，凶狠而粗暴地扭住她的双臂，硬是将她拖进了院子的内室。
  “该死的贱婢！”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