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秋鱼低头说道：“奴婢是亡国不祥之人，哪儿敢高攀王妃的亲眷？”
  王妃眼中有一抹怒色一闪即没，随即亲切地拉起姬秋鱼的手，说道：“你眼下还小，既然不愿嫁，那便不嫁好啦，日后慢慢地替你寻觅好人家不迟。你是南人，身子又娇贵，来了这里肯定有许多不习惯，若是缺了什么穿的用的，尽管跟我说。”
  她当即吩咐丫环取来两只碧玉手镯，送给姬秋鱼和金蝉儿当作见面礼。
  姬秋鱼和金蝉儿拜谢，然后告退。
  两人才出花厅，便有一个梳着双辨的尖脸少女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冲着姬秋鱼远去的背影冷冷地道：“哼，不识抬举！奶奶你让她嫁表少爷，她还不愿意，表少爷除了腿脚有点不便，那是一表人材。她一个亡国贱婢还在端公主的架子！”
  说话的是宇文厚的贴身侍女小晴。她原是齐王妃的陪嫁丫头，王妃将她指派给宇文厚做了贴身侍女，本意是想让宇文厚将她收了做通房小妾，但是宇文厚却始终没这个意思。小晴不免心意怏怏，眼下见到宇文厚对待姬秋鱼颇为亲厚，连衣物首饰也是指派自己送去，心头更是嫉恨，早早就将这些异动报告给了王妃，既是想给主母提个醒，也是想借力打压这个亡国的公主、落毛的凤凰。
  齐王妃面无表情，端下雀舌茶啜饮一口，咽下了胸腔里翻滚的愠怒。她嫁入王府好几年，宇文厚对她尊重有余，却没有半分夫妻间的亲厚温存，常常借着公事繁忙，在军营或者衙门里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不回，即便留在王府里，也宁可把时间耗费在演习武艺和夜读兵书上，也不来陪伴她，致使过了这好几年，自己也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她虽然背后有皇后撑腰，但是皇后毕竟也管不到夫妻闺房里的事情，夫君不肯亲近自己，谁能拿他奈何？
  她本是打算慢慢地用温存软化宇文厚的心意，眼下姬秋鱼的出现引起了她的警觉，那位亡国的琉璃公主美得不似人间之物，简直就是一个十足的妖孽，也难怪二殿下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居然也对她必欲得之而甘心，自己这样沉默木讷的夫君居然也为她当众出头儿。
  小晴察言观色，看透了主母的心意，凑过去低声道：“要不趁王爷不在府里，随便寻个错处打杀了她便是。她先前虽是公主，眼下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又有什么干系？就算王爷怪罪，您背后也有皇后娘娘撑腰，王爷也不能拿您怎样。”
  齐王妃微微皱眉，砰地一下扔下茶碗，有些不耐烦地道：“不动脑子的东西，难怪一直讨不到王爷的欢心！你就一辈子做个丫头吧！”
  小晴赔笑道：“奴婢能一辈子做您的丫头，那正是求之不得。”她表面认错，心里却直犯嘀咕，觉得自己说得没错，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以主母之尊随便就能捏死，哪里值得费神对付？
  然而，齐王妃心里却拎得很清，她自己固然是皇后的远房侄女，但却首先是齐王府的王妃、大殿下的妻子。前者是倚仗和助力，后者却是根本，如果冒然倚仗着皇后撑腰，鲁莽出手将姬秋鱼打杀了，大殿下虽说不能把她怎样，但是必然怀恨在心，此后必然难以得到他的原谅和亲近，那是舍本逐末的蠢事，如何能够做得？这些话自然不便明言。
  听小晴表完忠心，齐王妃脸色稍缓，冷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你先别去招惹她，王爷刚刚才收了她，对她正热乎着呢，得给王爷留些面子。男人嘛，身上都长着几根逆刺，你越是逆着摸，他就越来劲儿，先缓一缓吧。”
  小晴点了点头，隐约明白过来，嘴角浮起了一丝冷笑。
  拜过王妃回到了住处，天色已经擦黑，王府里掌上了灯。
  姬秋鱼支起窗子，望向北边十余丈外的一个小阁楼，那里的灯正亮着。
  那是宇文厚的书房。
  听洗衣坊的佣妇们说，他常常在那里彻夜苦读兵书，又或者在阁楼旁边的空地上演习武艺。
  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天潢贵胄，日日这样苦熬，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
  姬秋鱼不禁想得出神，内心深处有一丝怜意渐渐萌动，过了一会儿才惊觉过来，于是立刻斩断了念想。
  她记得自己这些天默默立下的誓言，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关注任何一个男人，更不该生出这些遐想。
  油灯下，金蝉儿翻看着齐王妃赏赐的碧玉手镯，脸上喜色难掩，欢声说道：“公主，你看这镯子不错吧？看着很名贵的。”
  姬秋鱼道：“叫姬姐姐。”
  金蝉儿道：“姬姐姐，想不到王妃人还挺好的，我之前还担心她会凶巴巴的呢。我原来在咱们梁国八皇子府里，八王妃对待府里的下人就是凶巴巴的，一天到晚扳着一张张刀子脸，见了谁都要剜两眼。”
  姬秋鱼摇头道：“王妃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那也无关紧要。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无疑了，你以后凡事小心些，莫要行差踏错，教人抓住了把柄。”
  金蝉儿不解地道：“哪里看出她是个聪明人了？”
  姬秋鱼微微一笑，说道：“蝉儿，你说，王妃生得好看不？”
  金蝉儿想了想，说道：“还好，算是中人之姿吧。”
  姬秋鱼微笑说道：“对，所以她一定是聪明有心计。”
  金蝉儿困惑地睁大了眼睛，想不通聪不聪明跟漂不漂亮有什么相干。
  姬秋鱼低声道：“她是由当今皇后从自己的远房亲眷里挑选出来指婚给大殿下的。她既然相貌并不出众，却还能被皇后选中，就一定是有别的长处，比如说聪明，有心计，识大体等等。皇后将她指婚给大殿下，是为了拉拢大殿下，让他站到自己的儿子这边儿，至少不去靠拢二殿下。如果指婚给他的女人是个蠢货，岂不反而坏事？以皇后的心计手段，又怎么可能选中一个蠢货指婚？”
  金蝉儿这才恍然大悟，有些敬畏地深深看了姬秋鱼一眼，说道：“姬姐姐，你才是最最聪明的人，既聪明又貌美，最是了不起。换成了我，那是无论如何也看不透这些门道儿的。姬姐姐，你是天生就会这些的吗？”
  姬秋鱼停住脚步回头凝望南方，遥想着远方千里之外的故国宫台，漆黑的明眸如同两汪深潭一般深不见底，长久地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