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孤高琉璃锋芒隐
作者:吃松果的小浣熊      更新:2021-04-29 21:58      字数:2382
  宇文厚起身离坐,两足穿着白袜在檀香氤氲的室内踱了几步,双手负在身后凝望着珠帘外的夜色,平静地说道:“你可能听说过,我母亲是北狄的女俘,身份卑贱。除了出身低微以外,我母亲一身野脾气,性子激烈刚直,不善柔媚,也不懂得屋檐下要低头,因为这些缘故,我母亲被我父皇纳入后宫后,一直不受宠爱。这到也罢了。可是,我母亲怀着我的时候,遭了当时还没有诞下子嗣的母后的妒恨与刁难,我母亲一时没忍住,当面顶撞了她,当时身怀六甲却被罚跪了好几个时辰。我母亲心气郁结难消,落下了病根儿,后来生我的时候难产去世,也与这件事大有关系。”
  原来他的母亲与我的母亲遭遇相似,姬秋鱼心里这么想着,嘴角不自禁地浮起一丝鄙夷的冷笑:“你居然还在叫那个女人‘母后’?”
  宇文厚仍然背对着姬秋鱼,嘴角难以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一下,淡淡说道:“按照礼法,那个女人本来就是我的‘母后’,我也叫得习惯了。”
  他虽然并没有明说什么,但是一句“那人女人”足以表明态度。
  “殿下这么多年都能隐忍不发,今日怎么突然对我表露心迹?”姬秋鱼不动声色,淡淡说道:“殿下心里的怨恨,毕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因为我想保全你。你的性情与我当年的母亲很有些相像,不肯在人前低头。我不想你重蹈我母亲当年的覆辙。一连好几次当众让老二下不来台,你可算是第一人了。”
  宇文厚转过身来,浓黑的眉毛一道凛冽的目光直视姬秋鱼:“所谓‘锋锐不藏,是乃必凶’,这个道理,你自然能够懂得。你是敌国的公主,声名又太过响亮,稍有差池就会有许多的人跳出来跟你为难。我若是不把你的棱角磨去,也难以保得你长久。”
  姬秋鱼默然,这魏国宫廷与梁国宫廷没什么两样,依然是处处刀光剑影,人人都需要隐忍,淡淡说道:“所以,殿下安排我做了足足两个月的苦工?又特意与我下棋试探我的心思?真是有劳殿下费心了。”
  “洗衣坊的管事于嫂屡屡刁难你,就是出自我的吩咐,我想让她尽快打磨你。”宇文厚目光陡然凌厉,放射出足以凌驾千军万马的霸悍气势,冷冷说道:“我却没有料到,交给她的这件小差事,竟然会连累得她横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姬秋鱼心头大震,随即针锋相对地迎向他的目光,冷冷:“我什么都能忍。但是她当面辱我娘亲,我忍不了!这难道也是殿下的意思么?殿下若是要让我与她抵命,那也由得你。”说道
  宇文厚目光中的凌厉渐渐褪去,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忽然笑了:“公主说哪里话?于嫂既然当面辱你娘亲,那便是死得不枉。若是教我得知,也是一样的打杀了。你也不必再回洗衣坊了,就暂且委屈你在我身边做个侍女怎样?”
  姬秋鱼垂头敛眉,低声道:“是,殿下。我有两个小请求,希望殿下能够应允。”
  “你说。”
  “金蝉儿是我的朋友,我想请殿下开恩,将她随我一同调出洗衣作坊。”
  宇文厚点了点头:“第二个呢?”
  姬秋鱼平静地说道:“我想请殿下容我再作一天的洗衣妇。”
  对于姬秋鱼的第一个请求,宇文厚并不怎么意外,这第二个有些反常的请求却让他颇感讶异,神情复杂地凝视了姬秋鱼好久才道:“你这人似乎有些可怕。”
  姬秋鱼低着头默然不语。
  宇文厚的脸色渐渐舒展开来,忽然笑了:“不过呢,我很喜欢。”
  姬秋鱼告退,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后,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于嫂的事情,殿下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厚微微一笑,指了一指窗外的矗立在后园旁边的那座高楼,说道:“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都会有一阵子站在楼上,偷偷看你洗衣。就连你每天洗了多少衣服,也都是我亲自数过的。”
  姬秋鱼心弦颤动,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然后收回目光,平静地行礼告退。
  月华无声,清辉满地,偌大的王府静悄悄的,姬秋鱼走在回去的路上,神色平静如常,看不出半点儿喜怒。
  回到十多名下等佣妇同居的地方,姬秋鱼发现金蝉儿没有按照自己的吩咐给自己留门,她居然也以为自己不会真的回来。
  这让姬秋鱼微感失望。
  敲门入内后,姬秋鱼摸着黑,一言不发地和衣躺回自己的那张硬板床上。
  然而越是不动声色,她的回来越是引起了包括金蝉儿在内的其他所有佣妇的骚动。
  佣妇们人人都觉得十分惊讶和困惑,以她的绝世姿容和高贵出身被殿下传召了去,应该是会留在殿下房中过夜才对,一夜承欢之后,最差也能做上一个通房小妾,又怎么会回到这个卑贱黑暗的地方来呢?
  有几人忍不住开始小声议论。
  “殿下怎么没有留她过夜呢?她还回来干什么?有了机会就该抓住才是,难道真想一辈子做洗衣妇么?”
  “她之前是梁国公主呢,总有些公主脾气的,或许硬是装着冰清玉洁不肯就范,触怒了殿下也不一定。”
  “哼,什么公主?都成亡国妾妇了,还想端公主的架子?”
  ……
  金蝉儿忍不住了,怒喝道:“大半夜的,说什么闲话?小心我们公主让殿下掌你们的嘴!”
  有人冷笑着顶了回来:“哟?你们公主?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你可落不了好。她自己都不敢说什么,要你在这儿装大个儿强出头?”
  金蝉儿心头发虚,握住了姬秋鱼的手,低声道:“公主……”
  姬秋鱼终于开口说了一句:“睡觉。”
  她的声音不大,整个房间却陡然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人出声了。
  姬秋鱼躺在硬板床上,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一遍遍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我不是公主,我是亡国的奴隶,我没有资格任性,也没有资格爱上任何人。
  ……
  第二天,姬秋鱼最后一次洗了一整天的衣服。
  打水,浸泡,捣衣,漂洗,晾晒。
  每一件衣服,每一个步骤,姬秋鱼都做得很认真,仿佛这是可以做一辈子的事情。
  她不是想虐待和惩罚自己,甚至不是为了提醒自己。她坚持要再洗一天的衣服,是想让包括宇文厚和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知道并且记住,自己可以低到尘埃里。
  唯有可以低到尘埃,才能不惧攀上云端。
  唯有不怕输光,才能赢得这一场漫长的赌博。
  她押上的赌注是自己的爱情与生命,还有人生的希望。
  她不能输。
  下午,洗衣坊快要收工的时候,高贵的魏国大皇子宇文厚出现在了后园洗衣坊的门口,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他亲自来接她了,站在那里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