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莫子道小少爷离开莫公馆的第九十一日，除了莫夫人思念儿子的时候会在莫老爷跟前哭上一会儿，莫公馆的一切日常已经渐渐回归正轨。
  倒不是莫公馆的下人们薄情寡义，实在也是没法儿了。当初大厨房的老马私底下还说过，像小少爷这样被恶鬼缠身的，放到他们村里，那是应该拿柳树枝抽死的，否则最终会祸害全家。
  现如今，有人愿意出来替莫家解了僵局，把小少爷接到外头去养，就算是假神仙也得当真菩萨供起来。
  莫老爷是个豁达人，也早看开了，人都说富贵堆里的孩子难养大，前朝皇帝老儿们的龙子龙孙，就连最多子多福的乾隆爷，留到膝下到最后的又有几个。自己早些年苦苦求子，终是不得，连个丫头也生不出来。后来为了延续子孙又娶了个二房太太，没成想，病死了。再后来又纳了个三房，可惜肚子一直没动静。许是老天感怜，终是给莫家留了个血脉，原以为是天赐，却是个......唉，当真是造化弄人。夫人许氏向来是个温懦没有主见的，可在儿子的事情上，态度却是一反常态异常坚定，她放了话，除非是她死了，否则绝不放弃任何一丝救儿子的希望。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现在莫子道在杜家吃的好，精神头也好，上次杜家老儿领莫子道回来莫公馆，下头人都说小少爷看着眼神也清明了，说话行事也有了小孩儿样，当真是好了！
  莫老爷这才又有了心气神，既如此，就将儿子穷养罢，也能磨练他的心志，将来好承继莫家的偌大家业。
  虽说莫老爷打定了主意要将莫子道穷养，架不住慈母的一片怜子之心。头里莫夫人是天天带着丫鬟妈子声势煊赫的涌向什锦胡同，结果莫子道回回都在莫夫人进门的时刻将将儿晕死，杜家小仙儿说了，换汤不换药，恐是神仙也难再治。
  莫老爷后来对莫夫人发了好大一通火，莫夫人才慢慢儿的不再往什锦胡同跑了，只巴巴儿的等着杜家老儿每月两次的带莫子道回来。
  今天难得许翊也在家，莫夫人让丫鬟惠娟去请许翊，新来了一批绸料，她琢磨着给儿子和弟弟做几身新衣。
  惠娟去了半响，却是一个人回来了。
  莫夫人问道：“咦？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了？少爷难道又出门了？”
  惠娟掩嘴一笑，“夫人，许少爷在前厅读书呢，我叫他过来选料子，他说您看着办就是，他不耐烦在胭脂堆里挑挑拣拣的。”
  莫夫人也摇头一笑，“这孩子，真是的，好歹也过来量量尺寸，看裤脚肩膀要不要改嘛！”
  “夫人总是拿许少爷当孩子看，他自然是不好意思的。”
  “他在我心里，可不就是个孩子。”莫夫人来到新料子面前，翻拣适宜许翊的颜色。
  惠娟搭讪着将绸料由雕花檀香木的匣子里往桌子上放，问：“是叫城南的老德，还是叫上海来的品和师傅来裁？”
  “许少爷的衣服一向是由老德做的，尺寸他也熟悉，就还叫他吧。至于小少爷的嘛……”
  惠娟接口道：“小孩子家家身板窜得快，以前的衣服怕是穿不下了，得重新做许多。且小少爷搬去了胡同里，新衣服的样式不宜太铺排，免得惹人眼。衣服嘛，还是合身且穿的舒适最重要。”这番话其实是体谅莫夫人，从前小少爷的衣服，从来都是请来自上海的巧手裁缝做的，款式又新潮又别致，如今情形不一样了，自然不好再请上海师傅来。
  莫夫人想到本该锦衣玉食养着的儿子……暗暗的转过脸揩了一下眼角的泪，“那这季两位少爷的衣裳就都由老德来做吧，你来操持这事儿。”
  惠娟低低应了一声“欸”。
  莫夫人又道：“还有，你一会儿让云妈打一个电话到升平戏院，叫他们送两张头等包厢票来。”
  “太太要去听戏？”
  “我看报上说这两天有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恩要登台，咱们也去看看。”
  惠娟心里大喜，她是最喜欢凑这些沸沸扬扬的热闹的，因此也等不到“一会儿”了，当下就殷勤地跑下楼去找她妈妈打电话。
  莫夫人摇摇头，平日里惠娟再机灵稳重，终究是孩子心性。
  升平戏院账房的，下午就将包厢票送来了。可惜订的晚，毕竟来的是个名角儿，两张头等包厢票没有连在一起。
  一个头等包厢能容纳六个人，不过一般去头等包厢的，也不会把座位坐满，否则显得逼仄。
  莫夫人自然是要带着惠娟的，莫老爷又不耐烦听戏，莫夫人便去请三姨太。
  “惠娟！”
  惠娟跑进房，“夫人，您叫我？”
  “你把这张票拿去给少爷，叮嘱他这场戏特别精彩，尤其女孩子家爱看，让他约朋友一同去看，别老盯着白纸黑字。我去一趟你们三姨太那儿，就不用陪着了。”莫夫人说完递过一张红底金边的信封，上面写着“升平戏院”的字样。
  惠娟领命去了。
  三姨太住在与主楼东面相连的二层陪楼里，陪楼第二层与主楼二层是相连的。
  莫夫人穿过两楼衔接处的长廊，就见到月季正拿着一把勺子，在长廊中间的一个小阳台外鹦鹉架边，向食罐子里上水。
  月季见到莫夫人，放下勺子上来请安，“夫人，您歇过晌午了？来这边可是找三姨奶奶的？”
  莫夫人顿足问道：“你们三姨奶奶在吗？”
  “在呢，太太有事找姨奶奶，我去叫她一声。”
  “不用了，跟你说也是一样的。明儿晚上升平戏院有一场名角儿的戏，我让人送了票来，你去问你们姨奶奶爱不爱看，得了话过来回我一声儿。”
  月季讨好的笑道：“可是尚小恩的戏？赶巧了，三姨奶奶一周前就听说尚小恩要登台的消息，前天还亲自去戏院买票，居然全售罄了，回来很是懊恼……您这儿有票，她是巴不得的，也不用回话了，姨奶奶是必去的！”
  莫夫人笑道：“那就明晚一同去吧，我这边备车。”
  月季福了一福，“好咧，我现在就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三姨奶奶！”
  那边许翊拿到了票，却是兴趣寥寥。京剧，他是不大爱看的，想着要不转送给君小，反正他女朋友多。翻了几页书，突然灵光乍现，抬起头的一双眼里炯炯发亮，搁下书，就匆忙出门去了。
  许翊去的不是别处，正是什锦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