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一早，许翊因为科学社的事去了一趟北京大学，找特社员谈《科学》杂志补助的事，恰巧之前托人找的狗今天送到了北京，因此吩咐金全去领回来。
  黄莺儿最是崇拜许翊的，见许少问话，急巴巴儿地就答道：“许少爷，咱们在逗着狗儿顽呢，这狗真活泼。”
  燕妮还没来得及张嘴，话头就被黄莺儿抢了去。
  月季见状，眼珠子咕噜一转，说道：“少爷这狗哪里得的？我们还从未见过如此稀罕的卷毛狗呢！多可爱，燕妮小姐喜欢得紧，还给小狗儿取了一个别致的名字，叫‘团子’。”说到这顿了一下，忖度着燕妮的脸色，又说：“您平时是最大方的，要不......这只狗您就送给燕妮小姐吧，看她喜欢得不肯撒手了，让金全再另寻一只给小少爷送去呗。”
  “月季，你别乱开玩笑，这狗品种纯正，想来许少得来也不易，哪能张口就随便转送给人的。”燕妮话虽这么说，眼睛却带着些许期许的望向许翊，若能有这样一只漂亮的小狗陪伴，漫漫长日里可能也会多些欢乐吧。
  许翊本已经为《科学》杂志停刊的事烦心不已，这会儿更无暇关心狗叫什么，听到眼前这个身材圆润矮小的丫头话里话外地要拿自己的狗做顺水人情，蹙了蹙眉，朝月季说：“你这丫头倒是贴心，肯为人着想，整好，子道在胡同里生活艰苦，缺个机灵的丫头，要不我跟太太说下，让你过去伺候？”
  月季闻言色变，知道自己是不小心触了龙的逆鳞，心里后悔不迭。
  燕妮为月季解围：“你这丫头就爱嘴贫，瞧吧，可有人收拾你了！还不向许少道歉。”
  月季赶紧顺着杆儿下去，忙向许翊赔礼告饶。
  许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狗，甭管是叫“团子”还是“圆子”，那也是与莫家众姑娘无缘了。
  “团子”的有缘人，在什锦胡同呢。
  鸡人报晓传三唱，鸡才刚打过第三遍鸣，莫子道就爬起来了，也不知昨夜是做了什么痴梦，从睁开眼睛起就嚷着要上阳台山。
  这莫子道，自从搬入了什锦胡同，没了束缚，反而越活越像个孩子。
  “你这是抽的什么疯，要去你自己去，还非拉着我们！”河公吹胡子瞪眼睛，不满一大早被吵嚷醒。
  “那我可真就自己去了？”
  莫子道还真是说得出就做得出的主儿，立马回屋换上了出门的鞋子。
  这下河公是想睡回笼觉也没得睡了，虽说自己和渡女的肉身在人间不老不死，也可不吃不睡。
  可是不吃饿得慌，不睡困得晕啊。
  莫子道换好了鞋就要出门，被渡女给拦住了，“去哪儿？”
  “上阳台山去。”
  “去那儿干什么？”
  “我要去清水院找一个莲华形的柄香炉。”那是昔年他随先祖侍奉先帝时，供奉在寺中之物。那手炉乃帝王御赐，金贵无比，一定还在那儿。
  “你不能去。”渡女的语气是不容商量。
  “为什么不能去！”莫子道撒起泼来。
  “你说的清水院，知道现在叫什么吗？”河公踱步出屋，缓缓问道。
  莫子道知道这句问必有诈，梗着脖子不答。
  河公也不在意莫子道答不答，自顾自说：“明宣德三年，你口中的‘清水院’，已经改名为‘大觉寺’了。现在大觉寺正是玉兰花开的时节，正好人够多，你去吧，最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身份……”河公特意将尾音的“身份”二字拉的很长，“这样我和渡女倒是省了不少功夫，直接就将你拉回阴曹地府受拔舌之刑。”
  莫子道被吓得寒毛直竖，梗起来的脖子迅速蔫了下去，只是口气仍不肯示弱：“我保证不乱说话，不，我保证绝不开口，就让别人以为我是个哑巴！”他只是想去看一眼陈年旧物，证明那个钟鸣鼎食的时代曾经鲜活的存在过，而自己，也曾是庸中佼佼！
  “你现在的肉身，年龄不过四岁，一个四岁的孩子，独自出行，没有大人看护，想必你走不到大觉寺，就已经被拐了去。我们的使命只是看护你，渡你成人，不让凡人看出你的异处。可是，你的生与死我们概不管，若你被歹人拐去遭遇了不测，那就是你的命数。你明知此事不可为，又何必非要吃这个苦头呢？”渡女谆谆告诫，只盼莫子道能够彻底放下心中执念。
  只是，欲拔除一个人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的东西，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三个人正僵持着，门上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
  莫子道看向河公，带着怨气问：“你收拜贴了？”
  河公挑眉，“没收着啊……”又看向渡女，“你收了？”
  这莫家夫人每回过来，都会先遣人送个帖子，莫家老爷则是要求每月得抱莫子道回公馆两回。
  这么说来，来人既不会是莫夫人，也不是莫老爷，可是杜宅素来不与旁人往来，会是谁敲门？
  等了一阵，敲门声停了。
  想必是敲错门了吧。三人不约而同地想。
  不料才停没多久，敲门声又响起，这回是直接捶门了。
  门的另一头，许翊怀里抱着小卷毛狗儿，训斥金全：“你这是擂鼓呢？不是有门环吗，叩门环。”
  金全委屈的说：“扣了，这不是半天没人应嘛......”
  “没人应也不能砸门。”许翊来到门边，那小卷毛狗儿早就不耐烦了，想要挣出许翊的怀抱舔那门钹上的兽形铺首。
  渡女过来开了门，还没待看清来人，就见一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东西扑到自己身上。
  渡女堪堪接住扑过来的小毛球，还没细看，小毛球就扒着她的前襟一下子爬上了颈窝处，先是拿鼻子嗅了嗅，接着伸出舌头吧唧吧唧的亲舔渡女的脸。
  许翊大不悦，探手将狗捞了回来。
  小家伙，毛还没长全呢，胆儿倒肥起来了！
  渡女被惊得又一次完全石化了，她打化为人形开始，只见过三只人以外的生物，一只是什锦胡同口的小京巴儿，一只是被邻居捉去炖了汤的大母鸡，再一只就是眼前的这只小毛球了。
  冥界只掌人的阴灵，牲畜属于傍生界，是以渡女从未见过狗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