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妮小姐是莫家原二姨太的外甥女，三年前来投靠的她大姨，可是到莫家的第二个年头，她大姨就病死了。二姨太在弥留之际，把无依无靠的外甥女郑重其事的托付给了莫老爷。
  至于是怎么个“托付”法，二姨太倒没交代利索就咽了气。
  自此，燕妮小姐就在莫家青不青白不白的住下了，处境略有些不上不下。爱嚼舌根的下人都背地里说，这是他们未来的四姨太。
  只是莫老爷对燕妮小姐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因此谁都不好说什么。
  其实二姨太太那边的家族亲人自知道其病重后，害怕从此失去莫家常年来的荫庇，因此特地从兄弟姐妹几个的孩子里挑出了容貌最出众的燕妮，送到莫家来“照顾”垂危的大姨。
  二姨太自然是知道命不久矣，临了能再拉自家人一把，也算能安心闭眼。
  大家都把算盘拨得“叮当”响，就是没有人问过燕妮，愿不愿意？燕妮的心思又是怎么想的呢？阖公馆包括莫老爷在内，谁都看不清摸不准。
  都说大暑三伏，北京已经进入了一年中气温最高且闷热的日子，正是土润溽暑的时候。
  莫公馆的大厨房里自入头伏起，就备下了每日用的以灯芯草叶沏成的舍暑汤，和加了糖与桂花的酸梅汤。舍暑汤和酸梅汤是常备的，还有专门给莫夫人备下的她爱吃的雪花酪，三姨太的子儿莲蓬，燕妮小姐的玻璃粉。
  这三样则是她们独有的。
  燕妮的房间在三楼最靠边的那间，虽然位置偏，但是从前是原二姨太住的，倒也装修的十分精致阔气。房的顶面呈半弧形，弧形两端各镶一块金凤浮雕，中间开天窗，日头打在金凤身上的时候，大有横翔捷出之象。
  “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房间里，燕妮正捧着周树人的新作细细品味，这最后一段话让她忍不住轻轻念了出来，随即一声轻喟。
  燕妮生的极媚，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内呈钩状，眼梢上翘，笑的时候眼有微光流而不动，就连愁容里也是带有如丝的妩媚。
  她把报纸放下，被窗外的阵阵笑声吸引，起身走至窗边，曳地的丝质长袍贴合的包裹着她姣好的身段，轻轻扫过光亮如镜的地面。
  他们总是认为自己会喜欢这样细滑柔媚的丝绸，燕妮嘴角提起一抹嘲讽的笑。
  楼下怎么这么热闹？
  原来，小花园里不知哪里来了一只雪白的小狗，一群下人正在围着逗弄。
  燕妮看着有趣，提了兴致，朝下边喊了一声：“诶，园子里怎么跑来一只小狗儿？”
  黄莺儿是几个里头玩得最欢的，手里一根腊肠已经被狗儿吃了大半，听见喊声抬起头，就在这么晃神的一瞬间，小狗儿蹦起来含住了黄莺儿手上剩下的另半截腊肠，跑到旁边吃去了。
  “燕妮小姐，这是许少爷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卷毛狗，才五个月大呢，说是要送去给小少爷顽的。”黄莺儿回说。
  “燕妮小姐，您快下来瞧瞧这小狗儿，可机灵了！再不瞧等会儿少爷回来领走，咱可就想瞧也没得瞧了。”月季也在逗狗队伍中。
  燕妮手支在窗台上，身子往窗外探出了半边，她一向不爱与人扎堆儿，可听到那句“等会儿少爷回来”，心里不禁一动。
  送狗来的金全是个二十出头的健壮小伙，平时是跟着许翊做事跑腿的，并不是莫家的人。他心想，许少这回吩咐的差事也忒娘气，刚刚抱这小畜生来莫公馆的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笑话。腹诽归腹诽，眼瞟见小畜生又要往玫瑰花丛里钻，赶紧上前一把逮住，就听见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嗔怪道：“你轻点儿，可别折断小狗儿的腿了！”
  金全回头，就看见这莫公馆里他认为第二漂亮的女人，燕妮小姐。他常帮许少跑腿，算是莫公馆的常客，莫家的人自然都熟了。莫公馆里的女孩儿多，这一来二去的，金全的脑子中就列了一个莫家女子榜单，排首的是三姨太。虽说谁都认为在样貌上是燕妮小姐更胜一筹，可他偏觉得，燕妮小姐总是冷冰冰的，不如三姨太见着谁都笑意盈盈，女人嘛，和顺柔婉才叫漂亮。
  金全回话：“那不能够，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这小家伙别看腿细，其实结实着呢，我可着手劲，不伤它一分一毫。”
  燕妮走近前来，伸手抱过金全怀里浑身雪白的小东西，小狗儿也好奇地嗅着燕妮身上的气味儿。
  “这小家伙身上奶味还挺重，不会还没断奶吧？”燕妮抱着小狗，小狗在人怀里也不老实，老想咬燕妮尖翘的下巴。
  “断奶倒是早断了，可听少爷说，还需得拿奶喂着，狗子才能长得健壮，还特别叮嘱了得用羊奶粉喂。”金全一边答话，一边拍了拍胯上别的腰袋包，估计里面就是羊奶粉。
  “哦……”燕妮懒懒的应了一声，举着小狗与自己对视，问它：“你叫什么名字啊？”
  旁边月季笑道：“这狗还没取名呢，要不燕妮小姐给取一个。”
  黄莺儿插话道：“这狗是要送给小少爷的，不是该小少爷取名才合适嘛？”
  月季对黄莺儿的话好像没听到似的，站到燕妮跟前陪着凑趣儿逗小狗，心里却笑黄莺儿豆渣脑筋，愚不可及。
  燕妮看这怀里的小东西摇头摆尾的样子，又想到许翊的清曜翩翩，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不如就叫‘团子’吧，看它肚子圆鼓鼓的，可不就跟个圆球似的。”
  金全挠了挠头，说道：“‘团子’，这名儿怎么听着……像是女的，这可是个爷儿们。”
  此话一出，大家都乐了。
  “我说金爷，您还真讲究，这狗搁您那儿还分男女，多新鲜啊！”一直在旁边没做声的惠娟此时打趣道。
  连燕妮也禁不住掩嘴而笑。
  “什么事儿这么乐呵？”
  一道醇厚磁性的声音突然插进来，燕妮听见说话声，眼梢弯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