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已然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明知今天不再适合去见他，可我却始终不愿离去。
  我的担忧，我的不甘，以及那耻于被问及的想念……
  在这冷冷清清的走廊上，全都显露无疑，情绪百转被这不安的脚步毫不留情地踩进了灰白墙壁中，无声无息，却在黄昏收起缠满忧伤的长线里，逐渐黯淡。
  落日余晖，从广袤天际游弋到我面前时，却只剩一根游丝。在我的注视下，缓慢地消失，天色也因此昏沉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走廊的灯便一盏盏亮开，再度把我的影子拉长。
  我靠在门边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自从何明母亲离开后，他家里便再也没有任何响动，一切都出奇地安静。
  徘徊如此之久，我却连敲响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了，可我越是不敢，便越是不舍。
  我想见他，不仅是因为慕辰逸，也不仅是克扣了我的工钱……我想见他，其实，没有太多理由。
  仅仅是“我想”而已！
  这样一个算不得问题的问题，却让我琢磨了许久，最终，我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我想了想，问，“你最近还好吗？”
  没想到何明很快就回了我，简单的两个字，“很好。”
  我不禁微微一笑，这般回答还真是他的风格，然而看到那两个字我心里却堵得慌，明明不久前发生那样的事，明明独自背负了如此之多的痛苦，怎么可能会好呢？
  “我想见你，（笑脸）”
  “最近很忙，这会儿也没空！”
  我叹了口气，当即拆穿了他的谎言，“骗人，今天星期六，你肯定在家。”
  就在我以为何明会为此大感惊讶的时候，却不曾想，他居然直接问我在什么地方。
  我连忙站直了身子，盯着手机屏幕，却再也不敢回话了。我有些心虚地朝门口看了一眼，好在屋内没有传出什么动静。而我在放下手机的那一刻，整个人忽然就失去了力气，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了地板上。
  阵阵冰凉透过毛衣刺激着我的肌肤，我蹲坐在那儿，思绪彻底被放空，可因为寒冷不得不拉下衣袖来盖住手指。
  我一边吹着热气给自己驱寒，一边却沮丧地思忖，是不是离开比较好。
  眼看没有任何消息发来，我不再打算继续逗留，刚准备起身，一阵铃声却陡然响起，我手忙脚乱地接通。
  他依旧是刚才那个问题，“你在什么地方？”
  我一下被问住了，总不能告诉他，我就在他家门口蹲着吧？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何明便又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时，我吓了一大跳，可我没来得及动作，大门便咔嚓一下打开了。
  何明拿起手机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地盯着蹲在地上的我，而我则同样捏着手机，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明明对方已近在咫尺，我俩却都忘了挂掉这个电话。
  手机听筒里传来他愠怒地嗓音，“你来干嘛？”
  “我……有件事，我想亲口转述给你。”
  他目中流露一丝难忍，何明伸过手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当他看到我那被冻得通红的手指时，那一丝怒意更甚。
  “我不在你身边，你连照顾自己都办不到了吗？”
  “不，不是的！”我拼命摇着头，却觉鼻子有些发酸，眼眶也在发热，我努力隐忍着那股冲动，低头躲避着他凌厉的眼神，“我说了，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你不理我，所以，我就擅自跑来了。”
  听闻这一番话，他抿紧了嘴唇，眉目间的阴沉越发浓郁，他忽然伸出手，撩开我的头发替我抹去了眼角惴惴欲下的泪珠。
  严厉地命令我，“不许哭，其他地方我管不着，至少你在我面前，不许哭。”
  我垂着脑袋，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吧。于是，只好把眼泪生生涌回自己的心里。
  这时，何明才挂断了手机，他突然松开手，转过身去，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你走吧，我现在不想见你。”
  说着，便要准备关门。
  见此，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快他一步将那扇即将关上的门给拽了回来。
  何明回头瞪着我，因我突兀的举动，使得他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儿，而我却依旧没有松手，我哀求道：“十分钟，你给我十分钟就好，求你了。”
  大概是不忍见我这么落魄的模样，何明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后，终于放弃抵抗，站定了身子，“你说吧。”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清了脑子乱糟糟的思绪，才把有关慕辰逸与凯墨那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他，我嘱咐道：“你一定要小心那个家伙，不要中了他的圈套啊！”
  我以为如此惊人的一件事他怎么也得有所触动才对，可没料到，何明却比想象中还要冷淡，他漠然地说，“我没有兴趣多管闲事。”
  此话刚落，我就被他轻轻推了出去，随后那扇门迅速合上，好不容易拥有的一丝光芒也随之被吞噬殆尽。
  我愣愣地站在外面，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惆怅憋在心中，缠成了乱麻，怎么也解不开，反反复复地蹂躏着我。
  真的好难受！
  我退出几步，刚转过身去，却听到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以后没我的允许，不要再来了，听话！”
  “还有，我不在的时候，坚强一点……”
  我驻足了不知多久，直到双脚都快要冻僵，才点点头，“我不会在来了。”
  这一次，我会好好听话。
  走出楼道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丝丝冰冷夹杂着微微寒风，洒落在我脸颊上。
  今年头一场雪，在夜色陪衬下，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这座城市。
  风卷雪雾之中，我忍不住回头看向来时的路，空荡的楼道，影子被撕裂得老长。
  我攥紧衣袖，如同攥紧了自己的心脏，我喃喃自语，“你都不在了，要我怎么坚强？”
  这一次，我会好好听话。
  可你，要我怎么听话？
  ……
  星期一。
  我如他所愿去了公司，不过，我还带了一份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辞职书！”
  当我将这份辞呈交到何明的办公桌上之时，他忙碌了一整天的笔尖终于得到了停歇。何明默不作声地盯着那张信封许久，纸上墨迹都快干透，他却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所有不安的情绪，全都定格在了他的脸上，寂静的办公室内，我只听到他浅浅地喘息，在一步步变得急促。
  而我如同一个旁观者，从始至终站在一侧，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就连呼吸都低到几乎忽略不计。
  我注意到，他下沉的嘴角微微颤抖了两下，随后，何明视而不见地将那张辞呈给放到了角落里，将我也晾在一边，继续埋头做自己的工作。
  “咚咚。”正在僵持之时，突然有人敲了门。
  “请进，”何明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便见黎红拿着一份纸质文档走了进来。
  “何总，这是刚刚整理出的运营成本，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请签个……”
  黎红话没说完，便看见了冷落在一旁的我。
  “青青……你怎么在这儿？”
  “别管她！”何明似乎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受不了，他拿过文件仔细检查了一遍，“不错，照文案写的去办吧，对了，下午三点开会，麻烦你去通知一下其余几位经理，让他们准时参加。”
  何明签完字交回了文件，黎红则惊疑不定地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小晴又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进来了，同样的流程，差不多的话语，毫不意外地再度上演了一遍。
  看着小晴那好似见了鬼一样的神色，我终于忍无可忍，站到他桌前，“何明……”
  听到我在叫他，他总算有了反应。
  何明将钢笔一收，重重拍在桌上，猛地直起身子，凌厉的目光一遍遍打量着我，他冷声问，“苏青青，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辞职！”
  何明却怒极反笑,“因为我扣了你的工资？”
  “不是！”
  “还是我管你太过严格了？”
  “也不是！”
  他咬紧牙关，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却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那一双如欲吃人的眼神始终不肯放过我，两鬓的青筋也在不安地跳动着。
  我从来没见过，一向冷静的何明居然也有如此暴怒的时候，良久，他哽咽着问，“你想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此刻，我的心境竟出奇地平静。
  “你想清楚什么了？你告诉我，你想清楚什么了？”他终于咆哮起来，愤怒的声音刺得我耳膜发聩。
  “我什么都想清楚了！”
  “青青……”何明喊得很是痛心，那张好不容易写好的批文也被他揉成了一团废纸，他怨愤地盯着我，“这里不是你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我淡淡一笑，“这里的确不是我的家。”
  “反正我留着不走，也只会碍你的眼，上岗之后，你交给我唯一的一个案子也被我给办砸了，差点让你赔了那么多钱。”
  “我就是一无是处，你让我走吧，也许这样，你会觉得轻松一些。”
  何明猛地坐回椅子，眸子里顿时失去了光彩，悲恸在愤怒之中，一点点地酝酿着，他手表的指针，似乎也在倒数着我与他所剩不多的时间。
  等待了好一会儿，何明才从抽屉里摸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他放到我面前，“这是你上个季度所有的绩效奖金和工资，我怕你乱花，都给你存着。”
  尽管那些都是我应得的，但我却没敢去接。
  他不再劝我，而是缓缓拿起钢笔，“青青，我以为你应该会明白，我以为……”
  他苦笑起来，“结果，我以为的也只是我以为。”
  “何明……”
  “别这么叫我！”他粗暴地打断我，拿出辞职书看都没看一眼，便在末尾写下了“同意申请！”
  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他却写得歪歪扭扭，如此简单的几个字，他却写了不知多久。
  他抓着钢笔的手，仿佛有着其无法承受之重，颤抖个不停。
  等到落完款，何明才把银行卡和辞职书一并放到我面前，“走吧，这是你的选择。”
  我麻木地接过那份书信和卡，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淡淡说：“这一次，我会好好听话。”
  “不会再来了，也不会在你面前哭泣！”
  你让我坚强一点。
  但你从来没告诉我，原来学会坚强的这个过程，是如此的疼痛。
  我关上房门的那一刻。
  眼泪终于不在属于自己。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