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家庭会议，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不得不中断，方才还略有喧闹的书房，也彻底沉寂下去，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而众人脸色如快速翻动的书页，短暂十几秒内，已由最初的惊讶逐渐转为了种种无法言喻的难堪。
  这诡谲安静的气氛僵持了一分钟后，头痛竟再次发作，犹如万千根钢针在刺，几欲裂开，我的视线也因此再次模糊起来，目之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
  刹那间，恐惧似汹涌的潮水淹没了我所有思绪，我喘着粗气，咬牙想要从地上爬起，但尝试好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
  好不容易抓准了门框，却因手臂虚弱无力又再度脱落下去。
  所有人中，萧毅然的反应最为迅速，就在我差点跌倒的同时，他便稳稳地接住了我。
  他心急如焚地责备：“不是让你在房间里休息吗？你怎么一个人跑下来了？”
  我低头攥着他的衣袖，喘了好几口粗气，我摇头拼命否定，“我不要去英国，我不要……我哪里都不去。”
  说着说着，不知是因为舍不得母亲，还是不愿离开何明，一想到要忍痛舍弃这里的一切，眼角就再度湿润起来。
  “青青，我们这是为了你好啊。”萧母上来劝慰，明明是很心疼的一句话，可在我听来，却比刀尖还要剜心。
  我固执地重复着，“我不要……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只顾瞒着我，就要私自安排我的事情。”
  “这样的人生，我宁可不要！”
  我几乎是用尽全力才甩开了萧毅然的手，随后三步一跌地扶墙离开了书房。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什么地方，所有的东西在我眼中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就连脚下的走廊都是亦真亦幻。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轻薄的羽毛，在狂风中摇曳不定，浮沉未安！
  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自由。
  逃吧。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哪怕明知狂风会把自己扯成碎片，但我依旧无法停下追寻他的脚步。
  即便如此，可这具虚弱的身躯却成了现实最大的阻碍，我没走多远，就让尔后赶来的众人给截住了。
  萧毅然抓着我的手腕，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而我却比人偶还要麻木。
  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我躺在地板上，尽管意识清晰无比，但手脚却再也不听自己使唤，那般好似魂飞天外的滋味，当真是痛不欲生。
  吵闹了片刻之后，我就见到白医生蹲在面前，焦急地说：“头痛症又犯了，快送她回房去。”
  不等其他人动手，萧毅然抱起我便直冲二楼的房间。
  房门被他猛地撞开，等到他小心把我放置在床上后，白医生便开始忙碌起来。
  幸亏这次犯病的时间不长，在白医生的全力治疗下，仅仅半个小时，疼痛便逐渐减轻，最后消失殆尽。
  这短暂的三十分钟，我却恰如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在清醒与昏睡中不断摇摆，最后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我都有些分不清了。
  尽管不再犯病，但我却比以往更加虚弱，不知他是给我吃了什么药，药过之余，嘴里满是苦涩，这种苦味顺着喉咙一路深入到了心底。
  苦得我几欲流泪，可惜眼角却又干又涩，眨巴了好几下，愣是一点水分都没有。
  白医生收拾起药箱，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起身吩咐道，“三个小时之内，让她摄取少量的纯净水就好。”
  说着，他开门走到屋外，萧家一众立刻涌了过去。
  面对众人焦虑的神色，他却连连叹息，他一副已经尽力的无奈模样。
  “等她病情稳定，送去萧家的私人病院治疗吧……”
  这是我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尽管大家还有些放心不下，但白医生却还是催促着他们离开了。
  临行之前，以防不测，老爷子让秦阿姨和萧毅然留了下来。
  霎时，房间里便只剩萧毅然和秦阿姨两人了。
  也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虽然我虚弱得不行，但我却一点睡意都没有，透过对侧梳妆台的镜子，我隐约看到自己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颊。
  不过几日，我比以前瘦了整整一圈，眼皮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上，就连以往那双似星辰般明亮的眼眸，经了几次折磨，光芒也略显黯淡。
  莫说别人，连我看了都禁不住心疼自己。
  收回目光，我却自嘲一笑，很久之前，何明就说过我不太聪明，如今看来，何止是不聪明，根本就是个傻子。
  傻到无可救药，傻得病入膏肓。
  整个下午，秦阿姨一直守在床边，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似乎患病的不是我，而是她一般。
  至于萧毅然他则坐在不远处的摇椅上，凝望着窗外那些枯萎的花圃，灰蒙蒙的天空下，花园也仿佛失去了色彩，一派冷清萧条。
  他一语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闷压抑的气氛弥漫在房间里，过了好久，萧毅然才突然开口，“秦姨，你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到隔壁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
  “我想和她单独说两句话。”萧毅然轻声告知了缘由，秦阿姨终于没再坚持，她起身替我掖了掖被角后，便静静走了出去。
  于是，房间就只剩下我和他。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和我谈什么，秦阿姨离去好久，他却依旧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
  黄昏拉扯着天空最后一缕光芒没入了远方地平线，整座城市因此缄默下去。
  我看到那缕黯淡的光，游走在他半侧脸颊上，缓缓的，由上到下，最后钻入胸膛里的黑暗，烟消云散。
  这一天，那个男人的身影在夕阳中消融，他坐在原地，影子却化为天边一缕阴霾。
  灰色的云雾里，几无可见的孤寂却在无情地蹂躏着他。
  许久许久，我似是听到了一声不太可能出现的哽咽，低缓沉静，似是无音。
  “青青。”
  我明明近在眼前，他却似在呼喊远方的某人一般，他起身坐到我身旁，一双眼眸盯着我看了良久，他才慢慢俯下身子。
  他的额头贴在我额头上，有一股温存在慢慢酝酿。
  我感到脸颊上有丝丝冰凉在滴落，我一时诧异无比，不知所措地问：“你，哭了吗？”
  萧毅然沉默不答，只顾闭眼紧紧贴着我，直至最后那股冰凉越落越急，越来越多，我终于为他着急起来：“萧毅然……”
  他嘶哑着嗓音轻声说，“你还是会担心我的！”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哭呢？”
  他手指在我脸上温柔细心地触摸着，他似乎是在说着另外一个人的事，他一边落泪，一边笑着说：“为了一个我可能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我无法想到，有朝一日，这个男人竟也会为了我而落泪，仅仅是为了我……
  他的笑容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伤，最痛的笑容。
  我伸手去擦掉他眼角的泪珠，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句“对不起，”
  萧毅然抓着我的手，一遍遍抚摸，他不断亲吻着，那股呼吸不断缠绕着，“不要说对不起，什么都好，唯独你的对不起，我受不起。”
  他的眼泪滴落到我手心，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隐藏在笑容之下的泪水，是如此如此地滚烫。
  可若是除了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呢？
  “青青，你怎么会让我如此的痛？”萧毅然彻底遏制不住自己的哀愁。
  他双手如获珍宝般捧着我的脸颊，苦苦哀求着，“青青，你听话好不好，不要再胡闹了，等老爹把事情办妥，我就带你去英国，你不是喜欢看海吗？到时候，我就在伦敦海岸附近给你买一套大房子，这样你一年四季都能看见大海了。”
  “我们还能去泰晤士河边散步，那儿的夜景是全伦敦最美的，对了，伯明翰市有一家餐厅的鸡翅可好吃了，你肯定喜欢，要是你愿意，我还可以带你去爱丁堡游览那些欧洲古城……”
  “萧毅然。”我越听越是伤心，我一只手颤抖着去摸他的脸庞，“我不要去英国，我不要……”
  “青青！”
  这一次，如同一把刀插进了他的心脏里，当他再度唤着我的名字时，声音已经窒息到几乎不可闻，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青青，你要是愿意，这里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要了。”
  他嘴唇抖动不安，“我只要你，只要你……”眼泪在他脸上肆意，他却依旧许着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承诺：“好好好，我们不去英国，全听你的，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都已经这样了，我却依旧说出了那句足以杀死他的话。
  “我哪里都不去！”
  看着他痛不欲生的面容，我这才知道，原来有时候，我也是如此地心狠。
  因为我的一句话，萧毅然如被抽走了魂魄一般，他的眼泪止住了，而他整个人却沦陷下去，那突如其来的悲伤彻底将他击垮。
  有时候，毁掉一个人的一辈子，真的就是这么简单。
  简单到只需一句话，几个字，然而其中的重量，却需一生来承受。
  我做得如此决绝，换做任何一人，足有一万个理由置我不顾，甚至记恨报复于我。
  毕竟，我在他眼里，已然堪比毫不留情的刽子手，我甚至已经做好迎接他怒火的准备。
  如果，此事之后，他真的选择仇恨与报复，或许我心底会觉得好受一些，可偏偏萧毅然他不是那样的人。
  明明已经那么痛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把我从床上抱起来。
  即便裹着厚厚的棉被，我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胸膛的那股热忱，他把我的额头贴在自己胸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迫在耳边，极有节奏。
  我有些害怕，问道：“你不会恨我吗？”
  萧毅然低头嗅着我的长发，他温柔无比地说：“怎么会恨你呢？我爱你都爱不够，怎么还会有心思来恨你？”
  “青青，”他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
  “听话，好好养病，”他复杂的眼神盯我看了半晌，“不然，我就真的打电话通知你母亲了。”
  这似乎是他能想到对待我最狠的方法了，如果这也能算做惩罚的话，我想，这应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惩罚了。
  可我还是执着地拒绝，“我不要……”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深深吻住。
  这一次，我来不及躲避，也来不及阻挡，那股温暖便撕开了一切现实，自单薄微冷的唇边直入心田。
  他总算是得逞了。
  刚刚大病一场的我，在他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肆意摄取。
  之后，我大为不悦，“萧毅然。”
  “嗯？”
  “你打电话给我母亲吧。”
  他吃了一惊。
  我不服气地说：“我要告你非礼我。”
  狡猾如他，却得意一笑，他又猛地吻住我的额头，我听他轻轻说。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