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永正纵马在通往长安的驰道上飞奔，耳畔呜咽的风声中夹杂着鸮鹰鬼魅般的嚣叫，天空中时不时出现飞鸟的痕迹，从飞行的姿势上判断，那些都是有人豢养的夜鸽。
  他住马观望远方，感觉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从细微到隆隆。
  “前方一定有人马在集结。”程永正心想。
  想到这里他急忙驳转马头，离开驰道，奔上附近最高的山岗。
  凭高眺望，数不胜数的火把从远处的黑暗中跳了出来，它们排成一条浩浩荡荡的金色长龙，荧荧火把看起来比天空中的繁星还要多。
  不用多想，他就可以判断出他们的方向是上林苑。
  望着数量惊人的军队，程永正感觉自己的眼皮扑扑跳跃，内心也跟着燥热起来。
  “难道是皇上调兵进驻上林苑？”他的口中喃喃自语。
  “长安城里一定有异动，需要赶紧回去”，他来不及多想。
  避开这一股人马，程永正掉头向西，打算迂回到山谷中避开这股军队。
  约莫走了一炷香时间，他又惊奇地发现丘陵谷地之间，还有一支军队掩灭了所有火把，正悄无声息的摸黑前进，好像在故意躲避什么似得。
  程永正继续向西，越来越多的小股部队浮现在旷野之中，他们仿佛都在朝着一个方向——上林苑，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梳理自己的思路了。
  “糟了，等到了长安再出来恐怕就来不及了，我得赶紧通知王爷，因为从几支分散的行军的队伍来看，这肯定不是一个人下达的命令，诚然皇帝在调兵，但躲在暗处的人好像也在准备。”
  程永正心中思量，手中一抻缰绳，骏马“啾”地转身，朝着上林苑方向飞驰起来。
  他要赶在所有军队抵达前将讯息传达给李茂。
  离着宜春宫越来越近，远处的天际由暗黑转为赭红，等到程永正嗅到了空气中浓重的烟尘味道，他的心头越发不安起来。
  他快马加鞭地跳出小路旁密林的遮翳，但当他可以看见宜春宫时，双眼立刻被面前的场景惊地怔怔无神。
  半边天空仿佛已经燃烧起来，刚刚的挂在天际一角的赭红到此处变为大片的橙黄。
  一道道火柱冲天而起，宜春宫的几座大殿无一幸免的燃烧起来，就连宜春宫外的帐区也跟着一片连着一片地燃起，熊熊火舌狰狞着似乎要吞没任何他遇到的东西，不管是活物或者是死物。
  火海之中，时不时有人带着满身的烈火在地上打滚，他们嚎啕着，尖叫着，像一只只无头的苍蝇横冲直撞，又点燃一顶顶毗连的军帐。
  “怎么会这样？”程永正讷然地低喃，他观察了一下火情，“王爷，我要去救王爷”，他双腿一夹马肚，冲向火海。
  炙热的气浪很快一层一层地向他涌来。
  “快走啊，畜生”，他的坐骑躁动不安地在原地打转，任凭他如何驱使，都不再前进一步。
  程永正跳下马来，他揪住一名刚从火海中逃脱出来的侍卫，“陛下呢？鲁王殿下呢？”
  侍卫慌慌张张，此刻也无暇顾忌一身素装的程永正和自己的身份，他只把自己当做一名逃命的普通人。
  “我也不知道啊，正睡着囫囵觉呢，火势蹭的一下就起来了，我们的住处离着陛下的寝宫远着呢，自顾尚且不暇，又去哪里寻皇上的踪迹……”
  程永正叹了口气，想想也对，水火无情，侍卫们又群龙无首，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异于吃了败仗的散兵游勇。
  但他却不能放弃。
  程永正强忍着火焰的炙烤和宫殿随时可能倒塌的危险在火海中穿行，头顶烧落的砖瓦和断木不时落在他的身旁，甚至有不少砸在他的肩头和背上。
  他奋不顾身地冲进皇帝的寝宫，一地的残砖碎瓦间满是被烧死的、被砸死的、甚至被踩踏而死的太监、侍女们的尸体，皇帝寝宫的大殿也已经烧塌了大半，另一半火焰仍旧顺着梁木、椽木滋滋生长。
  漫布的烟雾四处都是，程永正用湿布掩住口鼻，但他的视野却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只能循着火势薄弱的地方向前摸索。
  “陛下……王爷……”，程永正一边深吸一口被湿布滤过的空气，一边朝着宫殿四周喊叫，如此不断地循环。
  在可燃物被火苗咬住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中，几声细微的低吟从宫殿的角落里传来。
  程永正将外袍褪下裹在手中，他搬开斜支在墙上的梁木，发现皇帝李恪与鲁王李茂正被塌陷的的砖瓦压住了半边身子。
  李茂显然因为要保护皇帝，受了更重的打击，他紧闭着双眼，不知是生是死。
  而刚刚低声的呻吟正是出自皇帝之口。
  “王爷，王爷……”程永正栖身去扒砖瓦，五指瞬间被犁烫的不成样子。
  “不用挖了，李茂他死了”，皇帝痛苦地咬了咬牙，他伸出颤颤巍巍的右手，从怀里掏出大梁朝的传国玉玺，递到陈永正手中。
  “陛下，您这是……”，捧着大梁朝的传国玉玺，程永正不免双手剧烈地抖动起来。
  虽然玉玺放在自己手头上程永正并没有感觉到几分重量，但他的心中却好似泰山压顶。
  “得玉玺者得天下”，玉玺是帝国无上权力的象征，谁拥有玉玺，就相当于拥有了帝国天然合法的继承权。
  看着程永正震惊的说不出话，李恪口中喃喃感叹，“计划不如变化快呀……”
  他指了指李茂的衣袍，程永正稍作迟疑而即从李茂的衣袍里翻出三个锦囊，。
  “十五年前朕见过你吧，那时候你还是在破虏军中的校尉官吧”
  程永正不住地点头，“皇上您把这些交给我是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
  “带着这些东西离开，都交给卫澍恭，走吧，走吧”，皇帝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也随之喷出。
  “陛下”，程永正试图扒开残砖碎瓦救出皇帝。
  “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皇帝奄奄一息，使出全身的气力道。
  “这里有虎符，我已经调遣龙骧军和千牛军赶来此处，你要有麻烦，凭虎符那两支禁军可以听你调遣”，皇帝说着身体剧烈的抽动起来，呼吸也跟着越来越急促。
  “哈哈哈”，一声长笑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笑声很快消失在喷张的火焰之中，山风却忽地旋起，宫殿里的火势迎风猛涨，程永正感觉面部都被烈火炙烤的仿佛要炸裂开一般，身旁不远处的椽梁被风一吹，不停地闪出红光，烈火正一丝一丝咬透梁木，发出即将断裂的声音。
  程永正知道他不能再等了，他把皇帝交代的东西一一包裹好塞进内里，疾步穿越火场向外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