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已为疲惫的秦言坐在思静崖上，看着云气渺渺。一片黑云流连在鹿耳山与万里山脉之间，翻滚腾降。
  这片山脉很大的，阔野毯绿云沉低，点滴银丝落天明，千万隐约影，雾浪容天下匆匆。遍遍举目寒风，残霜落尽，光鳞散遍无垠景，悲风错光影间处处都是银子。
  不开发旅游事业真是太可惜了。悠悠地叹了口气。
  白音依着他后背，仰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这几日来，各种练武，外带被苦逼五人虐并不是重点。以前的秦言，仅仅是接触剑术和拳脚，对于刀法、各种奇门，认真看得也不多，更不要说除了元素和招式以外的繁复世界了。
  这几天，听着五人各种扯淡各种英雄事迹，看着各种理论的乱七八糟的书，偶尔再想到一些从未想过的问题，忽然感觉自己一切认为组成了整个世界的东西只是这个世界的沧海一粟，脑海中所思考的也第一次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自然而然地，便沉迷于其中；但偶尔，忽然间又狠狠醒悟，恼恨与自己的颓废、不思进取，果断爬起来去做几个俯卧撑。
  看着变化的云雾，初次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复杂，而自己没有看见的东西又如此多。那种感觉，就像是什么事都想去了解，但好不容易弄清了一件事，反而发现自己有更多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物之间的交横错布，仿佛是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引人深思却难得其解。
  有的时候，思考着空间与时间的起源、自己的内在与外在世界的真假、一行行程序代码的交错，虽然很多部分只是入门便草草停步，可这已经足以让秦言一睹这些神奇世界的形貌，神游无比；常常胸口塞闷，却又沉迷其中。这个时候，秦言才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些事情，似乎根本就难以找到答案，或者根本就没有答案。这么想着，自己在思索的，竟是整个宇宙的起源与消失、世间的变幻无常，不由得暗嘲自己无聊。但是，第一次把以前所重视的一切放在一个更大的框架中看，却又看得开了许多。
  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述的感觉。
  白音轻声道：“你至少是他被世俗所承认的，唯一一个传脉者。你不能丢了他的名头。”
  “你是说雨帆？”秦言吸了吸气，闻到了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清香，“但是这个碧华派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这是他几年前，心中最迷茫的那段时期创建的。”
  “那为什么要整天做那些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事情啊。”
  “……”白音坐起身来，回头看了看他。秦言微觉尴尬，刚想说什么，白音轻轻摇了摇头，与他并肩坐着，看着隐约的山脉和云雾。天空隐隐变暗，似乎是要下雨。但阴云中，阳光却偶尔在缝隙中出现。周围的一片天地在阴暗中，偶尔投上几丝光亮。
  一阵沉默。
  “你一定很不解吧。也对，你是有使命感的人，活得可能不会这么轻松。……我经常见到不愿意停下脚步的人，大多都是因为不敢停下脚步，因为迷茫和不解。或者就像你这样你，从本质上就不甘于平庸，想要出人头地。没有理由。”
  秦言用鼻子出了口气，默默点点头。
  “只能说，你给了我一种当年雨帆给我的那种感觉，一种复杂的感觉。你的心中很纯粹，很容易受到影响。——不过话说回来，你说我们每天做的事情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整天沉醉于自我麻醉当中不去思索；但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可是这样的话，一局终了，到头来什么留下的都没有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还要这么沉迷，而不是把时间和精力用在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永久受益的事情上啊。”秦言努力想着措词。
  白音看着秦言，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呃，怎么了？”秦言往后挪了挪。
  “没有，就是看你认真的样子，感觉好有趣。”
  “……哈。”秦言咧嘴微微一笑。
  “嗯……不过，你不觉得人生就是一场大梦吗？甚至整个宇宙，没有从前，没有以后，仅仅是一场无限大的幻境。我们迷茫，迷茫于自己存在的意义，迷茫于不知道自己的努力最后到底会成为什么，迷茫于有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们的创派祖师日天道人——也有人喜欢叫他雨帆——不可否认的是一名奇才。他在最迷茫和无助的时候……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陪在他身边……他在最迷茫和无助的时候，用维度论和无数种理论，都无法证明那些压抑的疑问——生死、宇宙、自由意识……终于有一天，他看着那张太极图大彻大悟，仰天大笑三天，然后发动了兵变。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说，这个宇宙是虚假的。”
  秦言一呆。
  “可是……可是这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啊。”
  “……是的。但是，他所说的虚假，并不是不存在，而是介于存在于不存在之间，仅仅代表一个意义。这个意义没有任何数据，没有质量，也没有温度和记忆。有那么一刻，以这个点为中心分化成两个世界，正负相对，一个世界意味着‘正的’，还有一个相对，是‘负的’，这两个世界的质量相对，但对于其内的观察者来讲却没有任何的差别。而这两个世界又各分生两个世界，分别代表‘顺序的，可观察的’物质世界和‘无序的，不可观察的’物镜世界。这两个世界又保持着相对的平衡，如太极图一样，生生不息。一个是元素维度所在的宇宙区域，一个是动态平衡世界。又或者，一分为二的不是宇宙，而是观察镜头。在生生不息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中，复杂的变化也有掺杂与其中。我们是需要肉体、却又有着灵魂的中间体，这是两仪中的三才‘人’，因而无法完全观察到其中任意一个世界的变化。”
  “而在一个时间里，宇宙塌陷，重归与太极奇点。而重归太极奇点的那个点又重复着之前的过程，开始变成两仪、四象……生生不息呢；而这么说来，却又牵扯到机械行为论、以太论证和二元论的点子上了。这些复杂的理论，雨帆都一一阐明，写在了一本书上，并且以这个世界的方式隐藏起来流传于世间。他将他的思考中宇宙的存在、生命的意义、过去与未来渐渐弄清，并且记录在了一本《太理奇录》上，以不同的方式流传下来，希望世人将来不再为此所苦恼。这八本太理奇录，有武学秘籍，有乐谱，有阵法，有小说……”
  “如今，太理奇录只有一本武学秘籍的版本在我碧华派。但是，注定有一天，太理奇录将会重现于世。雨帆是一个旷世奇才，他用一个虚幻而找不到破绽的方式阐述这个宇宙的真谛。中心在于，万道归一，一亦是万道。太极流转不息，世界轮回不止。世间，仅为一场梦。”
  白音怔怔地说了这么多。
  说完，不只是什么，忽然感觉想哭。
  伤感。不知为什么而伤感。强行振作起精神，面前止住思念。
  “所以说，这些想法还是很伟大的不是么。”
  毕竟在元素维度很少有人思索过这些。
  秦言听着，却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诶？笑什么？”
  “把这些事情都弄这么清楚，不累嘛。”秦言转头朝白音笑了笑，“弄清楚这些也没什么用啊。那些乱七八糟的理论，我这几天也读了不少，有意思是真的，雨幻他能把这么多理论弄清楚也实在了不起。”
  白音一怔。
  秦言鼓起勇气，继续道：“但是，这与我们的生活又什么关系呢？——他们迷茫了，我倒清醒了，这些亦真亦假的复杂理论到头来也是空，与我们的生活没有实在的关系，何必弄得这么明白？就算一切的发生都是注定的，但是在这注定的人生当中，我仍然有我所期盼的事情，依然在等待着一些人，依然相信自己的愿望会有所实现，并且等待着那一天。既然这样的话，就算一切都是注定的，也没什么不妥啊。”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满面笑容，隐约间却是强憋住泪水。
  白音怔怔地听着，注视他良久。
  只感觉手心中打下什么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
  “呃，我说着玩的。”
  白音没有理他。
  缓缓，白音轻声道：
  “你，可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