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心事谁解(一)
作者:木静宸      更新:2021-04-28 10:53      字数:2410
  这是程炜彤第一次到名满天下的落霞书院出诊,而这次她的病人亦是名满天下的国士。尽管跟在云翾身后,她不忘抽空举目看看周遭的环境。
  “程姑娘,请。”云翾含笑相候,提醒她小心,“这石阶之上便是文汇阁,应院士就在此。”
  程炜彤轻轻点头,提裙跟着云翾。
  文汇阁外,云翾侧身,对程炜彤道;“请程姑娘稍候。”
  见程炜彤颔首,云翾像往常一样轻扣门三下,停顿片刻,再轻扣三下,往复三次,才将门推开。
  一室光亮,映入程炜彤眼帘的是满满的书籍,以及坐在阁内手捧书简的青年。青年一袭灰色长衫,以灰色发带束发,配以玉冠,并插上一支玉钗。他安静地读着书简,仿若一幅画,唯美而淡雅。
  她跟随云翾褪下鞋子,进入室内。云翾赶紧合上文汇阁的门后,他前行两步,至青年面前,拱手向青年行礼:“见过先生。”
  青年看向云翾露出和蔼的笑,他放下书简,道:“俊彦?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云翾解释道:“回先生,郡主见帝都这几日寒冷异常,担心先生旧疾复发,遂让学生请了回春堂的程大夫来给您瞧瞧。”
  “哦?”应余看向身后的程炜彤,“姑娘就是帝都内人人称颂的‘活菩萨’,贺先生的高徒,程炜彤程大夫?”
  “不敢。”程炜彤行礼道,“程炜彤见过应先生。”应余的大名天下皆知,程炜彤亦曾读过应余的诗文,对应余敬重有加。
  应余笑道:“有劳程姑娘了。”
  程炜彤淡淡行礼。
  云翾放下她的药箱,程炜彤便上前替应余把脉,又仔细地查看应余的腿伤,问道:“先生近日可觉得这里疼痛难耐。”
  “是。都是老毛病了。”应余回道。
  “可有得治?”云翾焦急地问。
  程炜彤摇头,她曾听闻应余的腿残了,可没想到这么严重。她道:“先生这腿……当下只得施针,我再开些舒筋活血的方子以缓解疼痛,若想彻底根治,恐无他法。”
  应余温和而笑,他的腿是什么情况,他非常清楚。当初被那些人致残,鲜血淋漓的痛,钻心刺骨,他当然明白今生已无望再站起来了。“无妨,这样就好。我这双腿残了这么多年,每到这个时候便是疼痛难耐,若能使这疼痛缓解些,就已是万幸了。”
  程炜彤亦如平常,只是轻轻点头。她取出针筒,从中抽出一根针放在烛火上蕴热少许,刚要下针,书架后闪现出一人。那人威严贵气,气宇轩昂,负手于后,翩然走来,衣摆无风自起,越发显得他卓尔不群。
  “你……”云翾认出此人,刚想行礼时,却被那人制止。那人笑如灿阳,只道:“唤我师兄便可。”
  “末将不敢。”
  “呵呵,”那人爽朗而笑,道:“有何不敢?你既已拜入先生门下,你我皆是先生的学生,这一声‘师兄’当然是情理之中。况且,书院之内只有同窗之情,无身份、尊卑之分。就是你家郡主在此,也要唤我一声‘师兄’。”
  “这……”云翾犹豫不决,见应余点头应允,才嗫喏半天,唤道:“师……师兄。”
  程炜彤不为所动,甚至未看他们一眼。下针时,她全神贯注,手法稳健,干净利落。应余不禁赞赏而笑。
  那人的眼中亦闪过不易察觉的欣赏,又打趣道:“怪不得先生这么疼爱怿兮,先生的陈年旧疾,众多学生中,恐只有怿兮时时记挂在心。”
  应余继续含笑点头,他温厚的手掌磨搓着腰前系着的碧玉。很久以前,那个自身难保的丫头问他:“你很疼吧?被自己喜欢人的出卖,被所忠心的君主怀疑,被信任的朋友背叛,你一定很痛吧。”他记得那个丫头掉落的泪珠,他记得她为他上药时颤颤巍巍的小手。
  真的很痛。那种痛曾经都搅得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可当他看到她仰着悲戚的小脸看向他时,他看见了生而为人的温暖。那一瞬间她说:“你哭了。哭出来就好了,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此后经年,即使旧伤再痛,即使心中再恨,只要记得她眸中的温暖,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应余的目光深远而深邃,可出奇的,他眼里散出的光芒竟是那么暖,那么柔。
  那人见应余的表情,心知应余肯定想起往事了。他抿唇而笑,再次看向程炜彤。程炜彤神情专注,室内烛火摇曳,映着她清丽的容颜。女人他见多了,可如程炜彤这般清冷的女子,却是头一回见。他不着痕迹地轻瞥了一眼角落的书架,玩心一起。他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跪坐在应余一旁,端过茶壶先为应余倒了杯茶,又示意云翾一同坐下。云翾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跪坐在他对面。
  待程炜彤施针结束,那人笑道:“辛苦程姑娘了,请坐下饮杯茶吧。”
  程炜彤道:“多谢。”
  那人执壶为程炜彤添上热茶,礼貌道:“程姑娘请。”
  “多谢公子。”程炜彤接过,轻啜一口,满齿留香,她记得在某个地方曾饮过此茶,一时她水眸盈盈,略略欢喜。
  那人径自笑问云翾:“你家郡主此番回来,可有见到凌三公子?”
  他的余光扫向程炜彤,见程炜彤饮茶的动作略有停顿,他加深笑意。
  这种暗中“较量”,应余了然,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程炜彤。
  云翾不疑有它,回道:“自是见过,三公子前些日子常来。”
  “那是必然的。凌三公子心心念念的琬琰就近在咫尺,他怎会不常常去看望?你大概不知吧?他早已料到你们郡主年底会回京述职,因此推测出她大致到京城的时间,那段日子每每城门未开时就在城墙上等着,直至关闭城门才回书院。也多亏院士宠着他,才许他这么肆意妄为。这要是换了旁人,早就将他赶出书院了。”
  云翾不信似地看向应余,应余不方便开口,眨眨眼睛算作肯定。
  那人又道:“足足十天时间。其实他推测的时间与你们到京城的时间无差,可他却担心起来,遂提前多日便在城门守着,在城墙上站着,生怕错过了你们回来。”
  听他解释,云翾恍然。先前他们还在揣测这位凌三公子是如何在他们踏入帝都城门那一刻就知道他们回帝都的消息,原来,他竟然足足等了他们十日!
  那人却未在意云翾,他的余光始终盯着程炜彤。他注意到当程炜彤听到凌恒不辞辛苦日夜守着城门等云琬琰回来时,她平静如水的颜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程炜彤借故举杯饮茶,她垂睑遮住心事,调整呼吸,强压住波澜,恢复如常。
  那人不着痕迹地与应余对视一眼,彼此了然于心。
  那人随意一问:“你家郡主近来可好?”
  云翾不遮掩道:“郡主近日旧伤复发,心口疼痛不已……”
  “你说什么?”
  糟了!听到熟悉的声音,云翾在心底大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