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终究还是回去了。”
  孙悟空想到这关节，突然停住了片刻，关于私事终究不便与外人说。
  他起身踱步，讲述在夜色中继续。
  “那时我心中满是对天庭的不满，满心想要在天庭外建立一番功业，毕竟太乙修为放在东洲也算是一方豪强。”
  “卻不料上苍不眷，故乡物是人非，逼得我再次远走他乡，曲曲折折间便再度踏入南天门。”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我拥有强力的后台，哪怕是太白星君都无法忽视我的存在。”
  金蝉子听到此处，再联合所知晓的消息，便很快猜出孙悟空的助力是谁。
  “莫非就是卷帘神将？”
  “不错，机缘巧合，我得到神将的赏识，在他的举荐下，我得以重入天庭。”
  金蝉子闻言一笑：“卷帘神将一向亲善妖族俊杰，且军方将领更加看重修为实力，能得到卷帘神将的帮助，施主果然是有福之人。”
  “可惜了，与神将的缘分敌不过与太白的晦气，被他一通搅和，我又被打发去蟠桃园看了几年桃。”
  孙悟空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当初太白敷衍他的嘴脸，此刻竟有模有样的模仿出来。
  “呵呵，悟空，莫要着急，你还年轻，未来在神将跟前有的是机会立功。”
  “现在要好生磨炼，看守蟠桃园可是极为要紧的差事，不可懈怠啊。”
  孙悟空唇下并无胡须，但他却伸手做出抚须姿态，像极了一位长须老者。
  金蝉子见此，看着孙悟空不伦不类的摸样，略有笑意，但还是为那位天庭中的重臣分辨几句。
  “施主说笑了，太白星君做事从无逾矩，施主不能过于以恶意揣度。”
  孙悟空眉头怒扬，看着金蝉子颇为不善道：“你是想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金蝉子见此，连忙苦笑否认。
  “哼！”
  “你为这位仙族前辈说话，当他所为却当不得你如此做作。”
  孙悟空轻笑，言语间毫不掩饰对太白星君的厌恶和嘲弄。
  “那老家伙拿我作伐，向卷帘神将发难，若早知如此……，算了，不提也罢。”
  金蝉子见孙悟空对其中一段语焉不详，但也不想深究天庭龃龉，于是便失意孙悟空继续。
  “其实，就算太白星君拖延进程，但有卷帘神将全力支持，时间其实是在施主这边。”
  “施主何必冒险参与天选大比，事后看来，这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确实，太白星君纵有心压制孙悟空，但凭借卷帘神将的情面，孙悟空终究不可能一直待在那蟠桃园中。
  只要在蟠桃园中蛰伏，让太白也寻不到错处，那就是他的胜利。
  孙悟空对于这个问题难得慎重起来，踌躇许久才开口。
  “是我太急了，太急了。”
  这一声，尽是懊悔自责。
  “神将曾经提点过我，我想要的只需要等待便能得偿所愿。”
  “但，看到身边之人在不停向前，而自己依旧在原地踏步，这种滋味太难熬了。”
  “而且，我等得起，我心爱之人能等得起吗，我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呢？”
  金蝉子闻言，正欲开解，却突然向着早已熄灯的房间看了一眼，在他眉间似乎有一丝为难闪过。
  孙悟空背对金蝉子，并未察觉其异样，自顾自说道。
  “小和尚，你可曾爱过？”
  金蝉子闻言，认真想了想，竟真的思考许久。
  就在孙悟空都在好奇他是否破戒时，金蝉子昂然答曰：“小僧爱世人。”
  孙悟空看着金蝉子一脸怒其不争的神色，同时也有些遗憾，他刹那间还以为能探听到佛子的八卦。
  “这不是你们佛门讲禅机，男女情爱，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金蝉子无奈，值得答道：“那小僧自然选无。”
  “哼，突然觉得和你说此仿佛对牛弹琴，这不免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若是让他知晓孙某也明悟情爱滋味，也不知会不会赞叹孙某所作所为。”
  “毕竟他也是一个情种。”
  孙悟空摇头失笑，提及某位故人时略带惆怅。
  “哦，不知是何人，竟然孙施主如此看重。”
  “一个为女人与天争胜的人族，可惜已经被天收了。”
  “如今我算是步了他的后尘，迟早去与他作伴。”
  金蝉子闻言皱眉，孙悟空言语轻佻，看似随意却隐有死志。
  这可不是好现象。
  “阿弥陀佛，施主乃是福运之人，想要度过劫难并非难事。”
  孙悟空无视金蝉子的暗示，口中戏说道：“也是，想来他也不愿见我这个煞星。”
  “总之，当时我已无等待的耐心，天选大比是宇文浩送到我手中的机会，他知道我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与其交锋不过一次，却将自己的底细暴露于他，确实是我大意了。”
  “现在想来，他确实和我是一类人，同为妖族，同为道祖亲传，也同样受到压制。”
  “还有，我们拥有一样的野心。”
  “所以他知道我不会拒绝那个机会，哪怕明知道有风险。”
  孙悟空回想起那个平生大敌，两人交锋不过两次，却几见生死，而最终宇文浩死了，但孙悟空却没有赢。
  金蝉子为那位不曾得见的千水道君祈福，生前种种已入云烟散去，愿其往生极乐。
  “阿弥陀佛，施主与冥水真君同为妖族，何苦非要分出生死，得饶人处且饶人。”
  金蝉子口中陌生的名字让孙悟空迟疑。
  “冥水真君？”
  金蝉子如此才醒悟过来，然后解释道：“千水道君陨落之后，玉帝陛下亲自为其赐予谥名，也就是‘冥水真君’。”
  孙悟空闻言，面上似有不平神色，来回走动颇为恼怒。
  “哼，宇文浩啊，宇文浩，你何德何能让玉帝亲赐谥号。如此你这便压我一头了，可恶啊。”
  “你这阴险小人竟也配享供奉！”
  金蝉子见此苦笑不已，何苦与逝者争胜。
  “施主，逝者已矣，冥水真君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还请……。”
  孙悟空不耐烦了，挥手打断金蝉子的念叨。
  “你这和尚管得还真宽，别絮叨了，此事不提也罢。”
  “施主慈悲。”
  孙悟空对于最后的那一段往事回顾道：“其实，宇文浩有一点看得很透彻。”
  “施主指的是？”
  “天选大比对我们而言，是一个难以放弃的机会，当我们能在大选上让天庭的大人们明白，我们所拥有的实力足以掩盖一些不完美的污点。”
  金蝉子对此不赞同，摇头否认道：“出身并非污点。”
  孙悟空无视金蝉子的倔强，继续说道：“当时于飞龙道人的一战，逼得我在众人面前施展禁法，那一刻我就在赌了。”
  “毕竟道祖弃徒虽说恒古未见，但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这对天庭有害。”
  “可惜，宇文浩远比我了解天庭，借力打力，竟让我成了压倒神将的筹码。”
  “同时也一起将我推下深渊。”
  金蝉子听着孙悟空的自述，很奇怪的是，当说道将其害到此境地的宇文浩时，孙悟空的言语中竟感受不到多少憎恶之情。
  金蝉子疑惑发问：“孙悟空是如何看待冥水真君的？”
  “听您所述，似乎并不恨此人。”
  孙悟空对此不予否认。
  “为何要恨他，易地而处，为了得到金丹和陛下的赏识，我或许会做一样的事情。”
  “千载岁月，便在仙族闯下赫赫威名，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最后能杀他，是占了他元气未复的便宜。”
  “除去最后他对我的算计，此人姑且算是我妖族同胞中难得一见的俊杰。”
  金蝉子闻言，顿感诧异，孙悟空此言竟对宇文浩推崇至此。
  “惺惺相惜，何至于斯，阿弥陀福。”
  孙悟空对此也略有遗憾，对于宇文浩这样的人物，不能与之为友，确实可惜。
  他饮下手中残酒，幽幽叹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惜一切都要杀掉宇文浩吗？”
  金蝉子颂念佛号，默然不语。
  孙悟空不理会金蝉子的沉默，自顾说道：“一，是因为他断了我余生的前途，之前被驱逐，我还可以跑到偏远的海族蛰伏。”
  “可这一次是玉帝亲自下旨将我驱逐，就算我留下性命，这辈子也将天地不容，最好的结局就是躲在某个黑暗的山洞中，了却残生。”
  “当时我心中尚有挂碍，所以哪怕那个小白脸亲自在我面前，我也忍了。”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意图利用我心爱之人去谋求他的利益！”
  “我绝不容忍！”
  孙悟空脑海中浮现出当时宇文浩坦白意图的摸样，哪怕此刻对方身死，他依旧无法容忍这样的亵渎。
  体内妖气随心而泄，迸发四散，纯白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而其脚下石板瞬间化为齑粉，随妖气震荡四散，扬起一阵尘土。
  金蝉子见此，右手运势将风尘屏退，以免污秽了桌上酒食。
  孙悟空看着脚下齑粉，皱眉不已。
  “没想到只是妖丹被封，我便如此不中用了，区区妖力竟然都控制不住。”
  金蝉子见孙悟空沮丧摸样，出言劝慰道：“施主妖丹依旧会逸散妖气，情绪波动剧烈便会难以抑制，还请施主保持平常心。”
  孙悟空深吸吐气，压抑体内暴动的妖气，缓和之后继续说道：“宇文浩此人，功利心太重，不难想象，今日他为了借势可以向阿雨求亲，以后也可以为了权势牺牲阿雨。”
  “要我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办不到！”
  金蝉子所得信息只是简单说明了蟠桃宴之乱的过程，哪能看出端疑。
  此刻听见正主解释，这才知晓一场看似简单的闹剧竟隐藏着如此复杂的情仇恩怨。
  果然是造化弄人啊。
  金蝉子正欲感叹，却突然警醒，孙悟空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话。
  交浅言深，非常理也。
  心中顿感不安，金蝉子惊疑发问：“施主，为何要对小僧说这些？”
  孙悟空对此，并未立刻表态，杯中空空。正欲斟酒，可提起酒壶却发现美酒饮尽。
  “看来今夜也该结束了。”
  孙悟空起身，向着月色走进几步，背对金蝉子，负手而立。
  他的背影透着数不尽的不甘。
  “有些话在我心中积压了太久，总该还是得找个人倾诉一下。”
  “以前没寻到合适的人，如今遇到你倒是恰当，虽说修为差了些，但好歹是佛祖弟子，你有资格听我孙悟空的故事。”
  孙悟空说着，话语更加低沉，这一句似乎认了命。
  “终究是不甘带着满腹不甘去轮回。”
  此言一出，孙悟空竟心怀死志，金蝉子面色难看，远处屋檐下发出一声响动。
  孙悟空神识无法出体，并未察觉有异，金蝉子置所未闻。
  “阿弥陀佛，孙施主缘何丧志若此？”
  孙悟空凝望明月，应声作答。
  “乐观与理智并不冲突，我不会放弃继续前行，但我也心知度过此劫的成算并不大。”
  金蝉子正欲再劝，薄唇轻启却戛然而止，之后略显难为地看了一眼那阴暗的屋檐下。
  不久，当他回头看向孙悟空之后，面容踌躇难决，数息后才下定决心对孙悟空问了一个问题。
  “不知，额，不知施主此前为何不将这些心事向春雨仙子诉说，可是有为难之处？”
  孙悟空闻言，回转身来，好奇地盯着金蝉子的脸上，面上略显古怪神色。
  许久才悠悠摇头说道：“你这和尚之前还这般正经，卻不料转眼间就如此八卦起来。”
  “我与阿雨之间的私密话你都敢问，还说你什么好。”
  金蝉子对此苦笑不已，似乎有些为难。
  孙悟空见此，只道是对方面皮薄，也不难为他，但却也没与其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既然酒喝光了，故事也讲完了，夜深至此，也该散了。
  “小和尚，这个问题不该你问，夜深了，你还不走等着我亲自送客吗？”
  孙悟空说笑送客，金蝉子如蒙大赦，正欲离去，场间却出现另一个俏丽身影缓缓走来。
  伴随着轻盈的脚步声，春雨仙子清冷的声音传入孙悟空的耳中。
  “大师问不得，那我亲自问便是。”
  “你倒是回答我，这些话你从未对我说过，难道在你心中我如此不值得信任吗？”
  “孙悟空，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