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大多数人的早饭都会选择煮米粉，从工作的人到那些还稚嫩的学子，大多会选择一碗热腾腾的米粉来作为支撑自己一个早上辛苦的动力源泉。
  我在还是个连上学路都还不怎么记得全的年龄里，每天早上天刚擦亮一点，就要穿上厚厚的衣服，再在外面套上校服。
  然后跟着哥哥的脚步，来到学校门口，买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大口大口地吃下去，那热乎劲，足够温暖我一路上被冻僵的身体，没有餐巾纸的我们，总是喜欢揪着红领巾的一角，肆意将嘴角的残渍擦掉，然后十分精神的踏进学校大门。
  米粉或白或灰，白色的是白米，灰色的是荞麦，两种米粉口感各不相同，但是味道都一样，我很喜欢站在小摊面前，即便是晨曦光弱，我也能看到那口煮米粉的锅盖掀开之时，奔涌而出的浓浓蒸汽。
  简单的桌上摆着一个个已经配好汤底的一次性碗，只等着店家将一勺勺的米粉从锅里捞出，放进那些等候多时的碗里面，再浇上汤头，一碗包含着寒冬拂晓的温暖，就这样被送到一个个学生的手中。
  我记得，那家米粉店的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十分年轻，不过那时候的我，并没有什么年龄概念，只记得那个小伙子的脸十分白净，即便是在蒙蒙亮的天色下，也能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的白嫩。
  没有一点瑕疵痘痕，没有一条皱纹痕迹，也没有一丝面部表情，每次看到他，都是在忙碌的收钱、找钱中，似乎他的世界，除了手里的那一把都抓不过来的钱，好像没有别的可以让他分心了。
  帮忙照顾他家米粉摊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用瘦骨嶙峋来说也不为过，脸上的皮肉跟小伙子完全相反，已然凹陷进去，深铜色的皮肤混入凌晨才白一点的空中，让我每次都要靠他穿着的那身土蓝色布衣，才能分辨得出，这位老人的方位。
  他也永远是在忙碌的，不过遗憾的是，已经融入昼色的脸颊，让我几乎看不清老人的脸。
  他忙着捞米粉，忙着煮米粉，不过他的声音总是十分慈祥，低年级的学生们也非常乐意唤他一身“爷爷”。
  那日，我还是照旧很着哥哥的脚步，来到这个米粉摊前，依旧是那张白的掺不进任何神色的年轻脸，也依旧是那种乌得早已看不清颜色的老人面。
  相同的，都是那忙碌的身影。
  老人在忙碌中，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本该淋在米粉里的酱汁，碗掉在地上，在将近摸黑的凌晨，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你怎么办的事，还能不能行了！”
  我从未见过年轻人如此盛怒，此时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否则我还以为他是个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上天派来收钱找钱的貔貅。
  “对，对不起。”
  黑夜中我顺着老人家说话声寻去，还是那个人土蓝色身躯，依旧瘦骨嶙峋，感觉那身土蓝色的服装好似挂在一个衣架子上一样，撑不起任何版型。
  “把这收拾了，再不行就滚蛋，明天别来了！”
  “不不不，请您别这样，我可以的！”
  一时间，本来喧闹的学生流霎那间鸦雀无声，仿佛都被年轻人这突如其来的发飙吓到了。
  本来还想煮碗米粉继续大快朵颐的我，也瞬时间没有了胃口，把准备递出去纸币的手收回来，鼻子竟然有些发酸。
  可能是天气太冷的缘故吧，感觉眼睛里面也聚了不少水珠，打湿了根根睫毛。
  后来我再也没有买过那家的米粉，即便他家的味道是整条街上最好的，我也不愿再去光顾，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每次看到那个摊位上的那个年轻人，会莫名让我胃口尽失。
  学校后门的一家馒头店，成了我后面几年光顾的老店，店里只有一个看起来挺年轻的阿姨，其实她不年轻了，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头发也有了变白的痕迹。
  她总是熟练地将一个个馒头放在架上铁架的炭火上，等到馒头烤得发黄了，便拿下来，用刀豁开一个口子，刀切馒头时，总能清楚地听到馒头皮发出的脆响，然后再往里面塞入拌花生，酱料，还有麻辣土豆丝。
  这样一个量足料满的馒头，一口咬下去，满是幸福的满足，或许小孩子要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而那家米粉店的老爷爷，虽然可以做出十分美味的米粉，却无法再让我感觉到丝毫的幸福感。
  想起父亲朋友曾经开的一家公司，看门的是一个已接近八十岁的老人。
  不单单是看门，老人还要兼顾起伙夫的工作，为公司的司机提供午餐，等到司机们吃完午饭，剩下的，才轮得上老人来吃。
  老人的晚饭也基本都是在公司解决了，若是午饭有剩菜，便就着剩菜吃了，若是没有，也只能用酱油冲开水，勉强算做一道汤，用来下饭了。
  每每听到父亲这么描述，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后来得知，这位老人生了一个儿子，可惜儿子不争气，尚且连自己的温饱都还周全不了，老人也不想再成为儿子生活的负担。
  用父亲朋友的话说，这么一位上了年纪手脚不利索的老人，哪里还找得到工作，提供给他一份看大门煮饭的工作，能包他吃住还有收入，已经是十分不错的了。
  生活不会因为你的不便就对你特殊照顾，更多的时候，我们甚至会收起自身的不易，让自己能够变得像别人一样，有足够拼搏的资本。
  可能就像那个打翻了酱汁的煮米粉爷爷一样，他们也是茫茫众生中，为生活在尽力拼搏的人，即便上了年岁，然生活重责尚在，不敢言老矣。
  睡梦中，仿佛又看到了这两位老人的身影，待恍惚醒来时，白白的几缕亮色，夹杂着晨光的乌蒙，轻轻透进窗户，让我看一切，都看得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