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的二十年》——奶奶他们那辈人
作者:我叫杨小二      更新:2021-04-28 07:47      字数:2317
  印象之中,我总是很少见到爷爷和外公的。
  在我还能勉强记事的时候,父母将着正在放假的我们带回老家,很多小孩子到乡下去“玩耍”,大抵都会嫌乡下环境恶劣而哭闹着要回家,然而我和哥哥竟是出奇的安静。
  爷爷从楼上拿了一台相机递给父亲——那个年代相机是十分稀罕的物什。
  我透过窄小的相机镜头,看到了爷爷花白的胡须,还有已经被风霜刻满痕迹的面庞。
  爷爷是十分严肃的,在我不多的记忆中,他从来没有笑过,反而时常绷着个脸,那时候,小小的我以为,爷爷是不是怕笑多了脸上会长皱纹,后来长大后才知道,经常绷着脸的人,才更会长皱纹呀......
  爷爷那个年代是物资匮乏的年代,自然灾害也好,人为祸事也罢,都让他们那一辈赶上了,父亲说,他们小时候每当吃饭时间,只有爷爷的位子上会摆着一碗白米饭,这是给家中栋梁准备的,毕竟一家人都是靠爷爷一个人赚钱养活。
  爷爷是打铁匠,在老家的街道上,人们常常亲切的称呼他为“老铁匠”,可惜他为人一点也不亲切。
  当然这是从奶奶嘴里得出的结论。
  不过从父亲讲述的一件事中,我反而觉得,爷爷并非奶奶说的不亲切,
  那个饥荒年代,能保证吃饱饭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听父亲说,爷爷赶路去城里,路上遇到一个已经饿晕了的小伙子,从乡下到城里,步行至少要一个早上的功夫,爷爷怀里只揣了一个馒头做午饭,眼前却躺着一个虚弱的小伙子。
  “你们这个年代啊,哪里知道挨饿的感觉。”
  “特别是那种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心慌的感觉,明明只要一口粮食就能解决的问题,可就是解决不了那一口粮食的问题。”
  “后来你爷爷把你奶奶给的那个馒头喂给了那个小伙子,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家里有个雕花的书柜,那是爷爷最喜欢的,书早被抄了,但是那个书柜,爷爷怎么都不肯交出来,直到后来被逼急了,他亲自举起斧子把那个书柜给劈烂那些人才肯罢休。”
  “后来,你爷爷就一个人坐在那个残缺的书柜旁边,愣了一下午的神......”
  这样动荡的生活,即便我无法体验,也能感受到活在那个年代的老百姓们,面对当下“新生活、新政府”的不安惴惴。
  我对爷爷的印象仅仅来源于父亲口述以及那一方窄窄的相机镜头,而外公的印象就更少了,少到我如今想提笔写他老人家,竟没有一丝印象。
  实在是惭愧得紧,即便外公去世的时间比爷爷晚很多,我竟然也没有丝毫印象。
  只记得,母亲时常给我说起,外公的身材很高大,为人很和善,“比不得你爷爷,经常板着脸,同你父亲一个样。”
  外婆就更加和善了,记得上一次见到外婆,已是许久不见,她早已被接到自己的儿女身边,过起了每天晒太阳散步看看孙子重孙子打闹的安详生活,彼时再见,已有三年之久了。
  外婆看到我很是兴奋,本想下厨做一桌子菜给我,奈何身子骨早已不行,她的脊椎已经变形到我不忍相见,东坡先生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原是形容与亡妻梦中相见时的场景,然此情此景,如今看来,竟是何其相似啊!
  这位老人看着我出神了半晌,慢慢走回屋里去了,原以为外婆是困了,我便和自己的舅舅们聊了起来,大都是询问我一些读书的状况,关怀我是否在外面住得习惯之类的问题。
  不知道何时,外婆慢慢走出来,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偷偷递给我一袋东西。
  “你拿着吃,他们说这是好东西,拿给我吃的。”
  我打开包装袋,是一盒人参片,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外婆,这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吃的,我现在还吃不到这个东西,太补了,会流鼻血的。”
  外婆似乎没怎么听明白,“我一直在吃,感觉可好了,没流鼻血啊!”
  那一刻阳光斜射进来,似乎是空气中的尘埃钻进了鼻腔,引得我一阵鼻酸,恍惚间想起小时候自己还跟外婆一般高的景象,如今同外婆说话,竟也需要勾着腰了......
  如今外公外婆与爷爷已经同我天人永隔,时常会回想起三位老人在世时的种种,景象似马灯跑过一般,匆匆且模糊,仅仅在眼前拂过,便不再留下痕迹。
  奶奶是现在家中唯一的老人了,她经常在我和哥哥耳朵边叨叨,“年纪不小了,赶紧结婚生小孩,你看看你们的堂弟妹们,孩子都有了,还不抓紧。”
  我对于长辈间这种毫无意义的“催婚”是十分反感的,家中每逢有亲戚来提起此事,我必定是转身就走不留任何情面的,唯独奶奶,只一提此事,我便耳提面命般唯唯诺诺,哄老人开心,表面功夫自然要做足做透。
  许是知道我定是当作耳旁风了,奶奶也就不再提起,倒是转身便又去唠叨哥哥了......
  奶奶生了七个孩子,养活了六个,在那个年代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别说养孩子了,能生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记得家中亲戚生小孩时,奶奶跟我说,“我那个时候生你爸爸他们哪里有这么享福啊,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床干活,依旧要破冰洗衣服,谁会在乎你是不是在月子里呢……”
  奶奶的生活是艰辛的,而且还嫁给了“脾性古怪”的爷爷,虽然在爷爷去世后,奶奶也经常说,”你爷爷不在了……“
  小时候我是很怕奶奶的,甚至不敢亲近她,如今每天为她掌镜束发,倒觉得岁月匆匆好似也在这刻驻足了。
  不过奶奶依旧不满意我为她梳的发髻,每每要倔强的把我已梳好的银发拆下来重新梳理。
  她很喜欢将头发梳成辫子然后再一股脑全部拢上去,在编发之前,总要将梳子沾湿,顺着发丝缓缓捋下来,而我就在一旁,为奶奶端起镜子,看着镜子中的这位老人,祥和异常。
  她总要目送我每天上班出门,然后叮嘱我注意马路上的车辆,而我也一边出门一边叮嘱她,溜达千万别溜达远了,于是就有了这么一幕:
  清晨的爷孙俩,互相不放心彼此,你叮嘱来我叮嘱去的,最后相视一笑,做无奈状摆摆手,不再话下。
  如今奶奶身体健康,只是腿脚不怎么利索了,眼睛也不怎么能看得清了,好在同自己的儿女住在一起,每日只消坐在廊前,看着小辈们打打闹闹,享受着晚年的安虞,偶有时候,回味一下自己的过往,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