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一.凯特琳
作者:月照寒潭      更新:2021-04-28 04:13      字数:8669
  阳光洒进艾林谷,东方天际一片玫瑰金色。凯特琳·史塔克看着这晨光四溢,双手搭在窗外精美的雕花石栏上。谷底的世界正从黑变青,然后变绿,黎明正在跨过森林和田野。阿莱莎之泪上白雾迷茫,幽灵河水奔流过山肩,从巨矛峰上垂直落下,长长的一线。凯特琳似乎都能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水雾。
  传说阿莱莎·艾林亲眼目睹了自己丈夫,兄弟和孩子们被残害,但她一生之中却没流一滴眼泪,所以当她死后,众神决定在她的泪水滋润谷地的黑土之前她将不能安息,因为那里安葬着所有她挚爱的亲人。距今阿莱莎已经去世了六千年了,但那奔腾的激流仍没有一滴流入下方的谷地里。凯特琳在想等她死后,她的泪水会是多么大的瀑布。“把后面的事也说了吧。“她开口道。
  “弑君者正在凯岩城集结军队,”在她的身后,罗德利克爵士答道。“您弟弟艾德慕信中提到他已经派公使前往凯岩,要求泰温公爵澄清集结的目的,但没有得到答复。于是他就命令凡斯和派柏大人守住金牙城的隘口。他还向您保证徒利的每一寸土地要是没有兰尼斯特的鲜血的浇灌就绝不会失去。”
  凯特琳转身离开日出,这美丽景象并未让她心情好转,艾德慕的誓言让她想到,如此美丽开始的一天却要以如此不美丽而结束,这一切真是太残酷了。“艾德慕公使也派了,誓言也立了,”她说,“但他并不是奔流城公爵,我父亲大人呢?”
  “信上只字未提霍斯特大人,夫人。”罗德利克爵士捋捋胡须。随着他伤势的康复,胡子也长了起来,依旧白如雪,硬如棘。他看上去恢复了旧日的模样。
  “如果父亲不是病到起不床,他也不会把奔流城的防务交给艾德慕。”她忧心忡忡地说,“信鸦来的时候你该叫醒我。”
  “您的妹妹认为还是让您继续睡的好,柯蒙学士是这样告诉我的。”
  “应该叫醒我。”她固执地说。
  “学士还告诉我您妹妹在比武之后要和您谈谈。”罗德利克爵士说。
  “她还真的要把这场滑稽剧演下去?”凯特琳满脸痛苦地说。“那侏儒把她当管风琴弹,而她却聋到听不到那调子。不管今天早晨会发生什么,罗德利克爵士,我们都得离开了。我的任务是在临冬城和儿子们在一起。你要是能走了,我就让莱莎派人护送我们去海鸥镇,我们从那里乘船走。”
  “还乘船?”罗德利克爵士脸色发青,但他努力地不让自己战抖,“遵命,夫人。”
  老骑士出门去等,凯特琳召来莱莎派来服侍她的仆人们梳洗。如果能在决斗前和妹妹好好谈一谈,或许会让她回心转意,梳洗打扮中她这样思忖着。莱莎的处世作风完全依心情而定,而她的心情几乎一小时一变。她了解的那个奔流城的羞涩少女已经是个妇人了,在傲慢,自卑,冷酷,天真,莽撞,胆怯,固执和自负之间变来变去,也许还兼而有之。总的来说就是变化无常。
  那个卑鄙的狱卒连滚带爬地来告诉她们提利昂愿意认罪的时候,凯特琳就力劝莱莎把侏儒带过来私下询问一下,但是她却不,不仅如此她还坚持要在谷地众人面前羞辱他一番,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兰尼斯特是我抓的,”他们走下塔楼前往艾林家的寒冷白色大厅的路上,凯特琳对罗德利克说。凯特琳身穿一件全灰色的羊毛衣,系着一根银腰带。“妹妹她应该清楚这一点。”
  在莱莎的门外,他们碰到了怒气冲冲走出来的叔叔。“来参加傻瓜大会?”布林登爵士忿忿道,“我恨不得让你去扇她一耳光,我想这样才是对她好,可是那样只会让你的手痛。”
  “奔流城来信了,”凯特琳说,“艾德慕来的……”
  “我早知道了,孩子。”布林登披风上的黑鱼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装饰。“我从柯蒙学士那里听说了,刚才我向你妹妹请求带一千有经验的士兵立刻驰援奔流城,结果你猜她是怎么跟我说?她说谷地派不出一千人,一个人都不能派,她还说,叔叔你是血门的驻守骑士,你的岗位应该在那里。”一阵孩童的笑声从身后敞开的房门里传了出来,叔叔扭头扫了一眼,面色阴沉,“我说那好吧,她反正能再找个新血门骑士,不管我是不是条黑鱼,我总还姓徒利,我晚上之前就回奔流城。”
  凯特琳难掩惊讶之情,“你一个人?你很清楚你过不了山谷大道。我和罗德利克要回临冬城,和我们一起走吧,叔叔,我给你一千人,我不会让奔流城孤军奋战的。“
  布林登想了想,然后领情地点点头,“就按你说的,这样路虽长了点,但也更容易到,我在下面等你。”说完他大步离去,披风在他背后飘荡。
  凯特琳和罗德利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们走进大门,向那片尖利而不安的孩童笑声处走去。
  莱莎的居所正对着一座小花园,圆形的土地上草色青青,点缀着蓝色的花朵,四周都有白色的高塔。原来这里是设计成神木林的,但鹰巢城矗立在山巅的坚岩之上,无论从谷地里搬了多少土壤上来,鱼梁木始终无法在此扎根。于是鹰巢城公爵们就种上了青草,并在低矮开花的灌木里零散地放置些雕塑。在这里两位代理将把他们的生命,还有提利昂的,放在诸神的手里。
  莱莎,刚梳洗完,身穿一件乳白长裙,一串蓝宝石和月石的项链环绕在她凝脂般的脖颈上。她把法庭放在阳台上,从那里能够俯瞰战斗的过程,她的身边簇拥着她的骑士,仆人和大大小小的领主们。他们中大多数还在幻想娶了她,和她同床共枕,与她共同统治艾林谷。凯特琳从她呆在鹰巢城的这段时间里看出那几乎就是徒劳的。
  刚建了一座木台把劳勃的椅子架高,那是历代鹰巢城公爵的座位,他正在一边笑一边拍手,一个驼背表演木偶的穿蓝白相间的小丑服,正在操纵着两个木头骑士相互砍杀。成罐的厚奶酪和成篓的黑莓被送了上来,宾客们正用雕花银酒杯喝着橙子味的甜酒。傻瓜大会,布林登说的,看来的确如此。
  阳台上莱莎对杭特爵士的笑话报以开怀的大笑,又从林恩·科布瑞的匕首上咬下一粒黑莓。看来这就是莱莎求婚名单上排前两位的了……至少今天是。如果要让凯特琳选哪一个更差些,那可是件头痛的事。伊恩·杭特甚至比琼恩·艾林还老,因为痛风有点半跛,有三个相互不和的儿子让他头痛,而一个比一个贪婪。林恩爵士则是另一种荒唐,虽说他英俊瘦削,还是个古老家族的继承人,但是他家早已衰败,而且他虚荣,鲁莽,性情暴躁……更有传言,说他臭名昭著,对女人美貌的吸引并不感兴趣。
  莱莎望见凯特琳,起身给了她一个姐妹间的拥抱,并在她脸上印下一吻。“这不是个可爱的清晨吗?诸神都在向我们微笑呢。你一定要尝尝这酒,亲爱的姐姐,是杭特爵士好心从他自己的酒窖里拿出来的。”
  “谢谢你,莱莎,不用了,我想和你说句话。”
  “比武之后,“她妹妹答应道,转身准备离开。
  “现在,“凯特琳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大起来,许多人都转头望来。”莱莎,你不能再这样胡闹下去了。活着,这侏儒就有价值,死了,他就只是乌鸦嘴里的食。而且如果他的人赢了——“
  “可能性很小,我的夫人,“杭特爵士向她保证道,用他那只长满老人斑的手拍拍她肩膀。”瓦狄斯爵士武艺超群,他不用几下子就会干掉那个佣兵。“
  “是吗,我的大人?“凯特琳冷冷地回道,”我怀疑。“她见过山谷大道上他的身手,在这路上他活了下来而其他人都死了,这绝不是运气。他像猎豹般敏捷,而那柄难看的剑仿佛就是长在他的胳膊上。
  莱莎的追求者纷纷围上来,就像蜜蜂望见了花朵。“女人不会懂这些的。“莫顿·韦伍德爵士说道,”瓦狄斯爵士是个骑士,亲爱的夫人,而那家伙嘛,骨子里他这种人都是胆小鬼。在战场上,几千个这样的聚在一起那还有点用处,但要他们单独站出来,他们的胆量就漏气了。“
  “就算你说得对,可是,”凯特琳实在是言不由衷,“侏儒死了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要是我们让他从山上飞下去了,你想詹姆会有一丝在意我们是不是先审判过他吗?”
  “那就砍了他的头,”林恩·科布瑞出主意说,“弑君者收到小恶魔的头,对他来说就是个警告。”
  莱莎不耐烦地甩了甩她齐腰长的红发。“劳勃公爵想看他飞,”她说,好像这就是定论了。“要怪也只能怪小恶魔自己,是他自己要求比武审判的。”
  “就是莱莎夫人想拒绝他,也没有个说得出口的理由。”杭特爵士缓慢地拉长声调说。
  别睬他们,凯特琳凝聚起所有勇气转向她妹妹,“我告诉你,提利昂·兰尼斯特是我的人。”
  “我也告诉你,这侏儒谋害了我的丈夫!”她的声音也高起来,“他给首相下毒让我亲爱的宝贝没了父亲,现在我要他付出代价!”一转身,她的裙裾飞扬起来,莱莎大步地走向阳台。林恩,莫顿还有其他的求婚者都对她冷漠地点点头然后跟莱莎离开了。
  “您认为是他干的吗?”罗德利克爵士在大家离开后平静地问凯特琳,“谋杀了琼恩大人,是这样吗?小恶魔还是不承认,而且很坚决……”
  “我坚信是兰尼斯特谋害了艾林公爵,”凯特琳答道,“但是不是提利昂,或是詹姆,或是王后,还可能他们都有份,我不敢说。”莱莎在她给临冬城的信里说是瑟曦,但现在她好像又认定提利昂就是凶手……也许是因为侏儒就在眼间,而王后却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安全地躲在红堡的高墙后面。凯特琳真想当日没拆开莱莎的信就把它烧了。
  罗德利克爵士捋着胡须,“毒药,这个……有可能出自侏儒之手,有点道理,或者是瑟曦。都说女人才使毒,请原谅我的冒犯,夫人。至于弑君者吗……我绝不喜欢这家伙,但他肯定不是这种人。他更喜欢看着鲜血从他那把金剑上流下。真是毒药,夫人?”
  凯特琳皱起眉,有点不安。“否则还有什么能让它看上去象自然死亡?”在她身后劳勃公爵开心地尖叫起来,原来一个木头骑士把另一个砍成两段,用来冒充鲜血的红色木屑流出来,散了阳台一地。她看了外甥一眼,叹了口气。“这孩子确实缺乏锻炼,如果不把他从他母亲怀里带开一段时间,他绝不会成长为一个领主。”
  “他的父亲大人也是这个看法,”她身旁传来一个声音。她转头看见是柯蒙学士,他手里还拿着杯酒。“他原本想把这孩子送到龙石岛去做养子的,您知道……唉,我不该说这些。”在他松垂的学士项链下,他的喉结不安地滚动。“杭特大人酒太好了,我怕是喝多了。想到就要流血更让我神经紧……”
  “你弄错了,学士,”凯特琳说,“是凯岩城,不是龙石岛,而且这是首相去世后才安排的,没有经过我妹妹的同意。”
  学士的脑袋在他那可笑的长脖子上猛摇着,看上去就象只拨浪鼓。“不是这样的,请您原谅,夫人,但确实是琼恩大人他自己——”
  下面的钟大声地敲响起来,无论是贵族老爷还是仆人侍女都放下手中的事涌向栏杆。下面,两名天蓝色披风的士兵押着提利昂·兰尼斯特。鹰巢城的胖修士把他们带到花园中央,那尊雕像旁边。白色大理石的雕像是个流泪的女人,毫无疑问那肯定是阿莱莎。
  “坏人小矮子,”劳勃公爵开心笑道,“妈,我能让他飞了吗?我想看他飞。”
  “要再等一会儿,宝贝。”莱莎对他说。
  “先要审判,”林恩·科布瑞爵士懒洋洋地说,“然后再行刑。”
  不一会儿两名代理各自出现在花园的一侧,骑士带着两名年轻的侍从,而佣兵则由鹰巢城的教头带着。
  瓦狄斯·伊根爵士从头到脚都被盔甲护着,里面是锁子甲和加衬的外衣,外罩着沉重的板甲。巨大的圆形护腋盘,上面用蓝色和白色的釉彩绘制着艾林家徽月鹰图案,保护着胸甲和臂甲交接处容易受伤的部位。象龙虾壳似的裙甲护住了他的腰到大腿中部,铁护喉在他项部绕了一圈。头盔的两侧各伸出一只猎鹰翅膀,面罩是猎鹰嘴的形状,只有一道狭槽露出眼睛。
  波隆只穿了很少的盔甲,站在骑士旁边就跟裸体差不多。在皮甲外面他只穿了件黑色油亮的环甲,头上是带护鼻的圆形半盔,内衬披肩铁环头套。脚上是高筒皮靴内衬铁护胫,算是腿部也有点防护,手套的指部缝上黑铁套。凯特琳注意到佣兵比对手高出两三吋,所以手臂也长些……最让她觉得占优的是波隆至少年轻十五岁。
  他们在流泪女人雕像前的草地上跪下,面对面,兰尼斯特在当中。修士从腰间布袋里掏出一只多面水晶球,举过头顶,流光四射,在小恶魔的脸上七色彩虹舞动。修士高昂而庄严地吟唱,请求诸神垂目见证,找出此人灵魂中的真相,如果无辜就赐他生命和自由,如果有罪就赐他死亡。他的声音在高塔间回荡着。
  当最后一缕回声消失,修士放下水晶快步走开。提利昂在士兵带走他之前,俯身在波隆耳边嘀咕了几句。佣兵笑着站起身,掸去膝上的青草。
  劳勃·艾林,鹰巢城公爵兼谷地守护,坐在架高的椅子上已经不耐烦了,“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开打?”他可怜兮兮的问。
  瓦狄斯爵士扶着侍从站起来,另一个拿来一面三角盾,有四呎高,厚橡木制作,上面钉着铁钉。他们把盾绑在他的左前臂上。莱莎的教头也给波隆拿来面同样的盾,佣兵吐了口吐沫,摇摇头没有要。他下巴和脸颊上黑须丛生,已有两三天没刮了,这可不是因为没有剃刀,他的剑闪动着致命的光芒,那是每天都花几个小时磨出来的,锋利到吹毛立断。
  瓦狄斯爵士伸出一只戴着铁手套的手,侍从把一柄优雅的双刃长剑递在他手中。剑身上用银线雕镂着精美的山水图案,剑柄做成鹰头形状,而护手则是鹰翅的形状。“这是我在君临时为琼恩订做的剑,“莱莎对她的客人们骄傲地说,他们都看着瓦狄斯试着劈了一下。”当他必须坐在铁王座上代理劳勃国王时,他总是带着这把剑,很漂亮,不是吗?我认为我们代理骑士配得上它,用琼恩的剑给琼恩复仇。“
  这把雕花银剑毫无疑问是很漂亮的,但凯特琳认为瓦狄斯爵士要是用自己的剑会更顺手。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她已经厌倦了和妹妹徒劳无功的争执。
  “叫他们打吧!”劳勃公爵叫道。
  瓦狄斯爵士面向鹰巢城公爵,举剑行礼。“为了鹰巢城,为了谷地!”
  提利昂·兰尼斯特坐回花园对面的阳台上,士兵守在他的两侧。波隆转身对他马马虎虎地行了礼。
  “他们在等你下令了,”莱莎夫人对她的儿子大人说。
  “开始!”那孩子尖声喊道,他的双手抓紧扶手,手臂战抖着。
  瓦狄斯迅速转身,举起重盾,波隆也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们的剑撞击在一起,一次,两次,试探着。佣兵向后退了一步,骑士将盾护在身前,追上一步。他一剑砍去,波隆向后一跃躲了开去,银剑砍了个空。波隆转圈向右,瓦狄斯跟着转动,让盾一直保持在他们中间。骑士步步进逼,但每一步都很小心,因为地面并不平坦。佣兵步步后退,但嘴角上总挂着一丝微笑。瓦狄斯挥剑攻来,但波隆躲开了,轻盈地跳过一块长满青苔的矮石。佣兵改向左边转去,想避开盾牌,转到骑士没有防护的那边去。瓦狄斯向他的腿部砍去,但却没有够着。波隆继续向左转去,瓦狄斯也跟着转。
  “这家伙是个懦夫,”杭特爵士断言道,“不要逃,胆小鬼,站着好好打!”其他人也都同声附和。
  凯特琳看着罗德利克爵士,教头不赞同地摇摇头,“他是在让瓦狄斯追他。盔甲和盾牌的重量会让即使强壮的人也吃不消。”
  在她这一生中她几乎是天天都看着男人们练剑,也出席过五六十次比武大会,但今天这次与众不同,这次可是性命相搏,是一场稍有失误便有性命相虞的舞蹈。她看着场内,往日一场角斗的情景浮现在凯特琳·史塔克的脑海,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他们约在奔流城的外城,布兰登看见培提尔只戴着头盔,穿着胸甲和锁子甲,便把盔甲也脱去大半。当时培提尔求她送件她心爱之物让他带在身上,但她拒绝了。父亲大人已把她许给了布兰登·史塔克,那她的那件东西就是他的了,那是一方浅蓝色的手帕,她亲手绣上了奔流城的标记,出水的鳟鱼。她把它塞到他手中时对他恳求道,“他只是个犯傻的孩子,但我象亲弟弟一样爱着他,如果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非常伤心。”她的未婚夫用那双史塔克家标志的灰色双眸平静地望着她,答应饶了这个热恋着她的小子一命。
  决斗才开始就基本上结束了,布兰登都已成年,他把小指头从城上一路逼至水边的城梯上,每一步都剑如雨下,那孩子摇摇晃晃,浑身上下都是伤,鲜血淋淋。“认输吧!”他喊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培提尔只是摇摇头,不折不饶地继续奋战。最后打到了河里,河水没过他们的足踝,布兰登决定结束战斗,他反手一记凶猛的横劈,穿透了培提尔锁子甲和皮甲,直至肋骨下方的皮肉里,伤口很深,凯特琳几乎可以肯定那会要了他的命。他倒下去的时候一直望着他,嘴里还念叨着“凯特”,鲜红的血从他铁手套的指间汩汩冒出。她以为她早已把这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那天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的脸……直到在君临她被带到他的面前。
  小指头躺了半个月才能勉强离开奔流城,这期间里父亲大人禁止她去他养伤的塔楼里去探望他。是莱莎帮着学士护理着他,那时她是多么的温柔羞涩。艾德慕也去过,但培提尔把他赶了出来,因为在角斗时他做了布兰登的侍从,而培提尔对此耿耿于怀。他刚能起床,霍斯特·徒利公爵就把他塞进一座不透风的小轿里,送回五指半岛继续养伤,那是他出生的地方,礁石嶙峋,狂风呼啸。
  金戈交鸣之声震人心魂,将凯特琳的思绪拉回现实之中。瓦狄斯爵士对波隆一通猛攻,连剑带盾地撞入他的怀中,佣兵杂乱地后退,举剑挡下每一记的进攻,脚下像是长了眼似的跳过石头和树根,他的双眼始终没离开他的对手。他更快,凯特琳发现,骑士的银剑始终碰不到他,而他那把难看的灰剑却在瓦狄斯的肩甲上砍出一道口子。
  这段狂风般的对攻很短,刚开了个头就结束了。波隆向侧面躲去,溜到那流泪女人雕像的背后,瓦狄斯向他一剑砍去,结果只是在阿莱莎的白色大理石腿上砍出一串火花。
  “他们不好好地打,妈咪,”鹰巢城公爵埋怨道,“我要他们真打。”
  “他们会的,宝贝,”他母亲安慰道,“那佣兵不可能一直逃下去。”
  莱莎这边的阳台上贵族们边把酒杯斟满,边嬉笑戏谑,但在花园那边的阳台上,提利昂·兰尼斯特那双颜色不一的眼睛却紧盯着两位代理的舞步,仿佛世界都不存在了。
  波隆从雕像后面窜了出来,又快又猛,还是向左边,双手持剑奋力向骑士没有盾牌防护的右侧劈去。瓦狄斯用剑接了下来,但动作有点迟缓,于是佣兵的剑顺势向他的头部削去。金属声交鸣,一只猎鹰的翅膀应声而断。瓦狄斯被迫后退半步以稳住身形,他赶紧举高盾牌。波隆一剑砍在这木墙之上,橡木屑四溅。佣兵继续向左闪去,摆脱了盾牌的防护范围,剑向瓦狄斯的腹部袭去,那锋利至极的剑刃在骑士的铠甲上留下一道明亮的伤痕。
  瓦狄斯后脚向前突进,手中银剑从上向下划出一道凶恶的弧线,但波隆全力把攻势卸开,然后闪到一旁。骑士一头撞在流泪女人身上,她在基座上摇摇晃晃。他大吃一惊,向后退去,他的头转向一边去搜索对手,但头盔上的细槽让他视野很窄。
  “后面,爵士!”杭特爵士吼道,太迟了。波隆双手握紧长剑,全力向瓦狄斯持剑的那只手的肘部劈去。那护着关节处龙虾节肢般的甲片发出一阵碎裂声,骑士闷哼一声,转过身来,手中的剑旋转向上撩去。这次波隆没有逃,两把剑飞舞在一起,金戈之声响彻花园,在鹰巢城的白塔间回荡着。
  “瓦狄斯爵士受伤了,”罗德利克说,语气沉重。
  凯特琳不用他讲,自己也看得明白,一缕鲜血正从骑士的前臂流出,肘部的盔甲里也是湿漉漉的一片。每一记格挡都越来越慢,越来越无力。瓦狄斯想侧面对敌,用他的盾牌来帮住抵挡,但波隆围着他转,灵活如猫。佣兵好像越打越有力气,他的剑击中盔甲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骑士铠甲上深深的伤痕闪着微光,在他右边大腿上,他的鹰嘴形的头盔上,他的胸甲的正面,还有一道长长的在他的护喉上。瓦狄斯右肩处的月鹰装饰护腋盘已被整齐地劈成两半,挂在皮带上。大家都能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声,从他面罩的透气孔传出。
  谷地的领主和骑士们尽管是自大到盲目的地步,但他们还是能看清下面倒底发生了什么的,可是她妹妹却未必。“够了,瓦狄斯爵士!”莱莎夫人向下面大喊道,“杀了他吧,宝贝不耐烦了。”
  瓦狄斯·伊根爵士的确是艾林夫人命令的忠心不渝,那怕那是他一生中最后一道命令。刚才他还在蹒跚后退,半蹲在他那伤痕累累的盾牌后,现在他却一跃而起,这突如其来的蛮牛势的冲击让波隆失去了平衡,瓦狄斯冲入他的怀中,手中盾牌的正面狠狠地砸在佣兵的脸上。差一点,就差一点,波隆就要摔倒在地……他慌乱地后退,被石头又绊了一下,他伸手抓住了流泪的女人才没跌到。瓦狄斯丢下盾牌,双手持剑举过头顶,向他冲了过来。他的右臂从肘到手都被鲜血染红,但他这最后拚命的一击将会把波隆从头到脚劈成两半……如果佣兵站在那里硬接这一剑的话。
  但是波隆向后跃去,琼恩·艾林的这把漂亮的雕花银剑扫过流泪女人的大理石手臂,剑身三分之一处应声而断。波隆用肩膀死命向雕像背后撞去,已经有点风化了的阿莱莎·艾林摇晃了一下就轰然倒下,把瓦狄斯·伊根爵士压在下面。
  一转眼波隆已经踩在他的身上,一脚踢飞已经碎裂的护腋盘,露出了手臂和胸甲间的薄弱部位。瓦狄斯侧身倒在地上,被流泪女人残破的躯干部份牢牢地压住。佣兵双手握剑用尽全身力气向下刺去,剑穿透腋部,穿透了肋骨,凯特琳听见了骑士的惨叫声。瓦狄斯爵士身体挺了一下,就不动了。
  鹰巢城寂静无声。波隆猛然掀起头盔,把它扔在草坪上。盾牌撞在了他的脸上,嘴唇肿涨,鲜血冒出,乌黑的头发已完全被汗水湿透。他吐出一只断牙。
  “完了吗,妈咪?”鹰巢城公爵问。
  没有,凯特琳想告诉他,一切这才开始。
  “完了,”莱莎阴沉地说,她的声音冷酷得毫无生机,就像地上她的卫队长。
  “那我能让小矮子飞了吗?”
  花园的那边,提利昂站了起来,“不会是这个小矮子了,”他开口道,“这个小矮子要和芜菁一起搭篮子下山去了,谢谢大家。”
  “你认为——”莱莎开口道,
  “我认为艾林家族不会忘他们的族语,”小恶魔接口道,“高如荣誉。”
  “你答应过我让他飞的,”鹰巢城公爵对他母亲尖叫道,浑身开始发抖。
  莱莎夫人脸涨得通红,“诸神已经宣布了他的无辜,小家伙,我们只能让他自由。“她抬高声音说道,”来人,把兰尼斯特大人和他的……畜牲都给我带走。把他们押到血门放了,给他们马和食物,足够他们能到三叉戟河,再把他们的行李和武器还给他们,在山谷大道上他们一定用得着。“
  “山谷大道,“提利昂·兰尼斯特应道。莱莎嘴角上有一丝自鸣得意的微笑。这是另一种死法,凯特琳明白过来,提利昂·兰尼斯特肯定也是心知肚明。但是侏儒造作地向艾林夫人鞠了一躬,”就按您说的办,夫人。“他说道,”我想我们认得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