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九.提利昂
作者:月照寒潭      更新:2021-04-28 04:13      字数:8955
  “想吃吗?”莫德恶狠狠地看着他说,他手掌肥厚,关节粗大,一盘油煎豆正拿在他的手中。
  提利昂·兰尼斯特虽然饥肠辘辘,但却不想去求这浑蛋。“来只羊腿更好,”他坐在牢房角落里肮脏的稻草堆上说。“或许再加上碟洋葱青豆,一块刚出炉的面包涂上黄油,配上一壶温好的葡萄酒,啤酒也行,容易一点,我不挑剔。”
  “只有豆子,”莫德说,“拿去。”他伸出盘子。
  提利昂长叹一声,这名狱卒真是蠢笨如牛。他的小眼睛是黑色的,满嘴黄牙乱糟糟的,左脸上布满伤疤,那是把斧头削去他耳朵和脸的时候留下的。他的愚蠢就和他的丑陋一样显而易见,但提利昂真是饿了,不想再多废话,于是他伸手去抓盘子。
  莫德向回一缩,哈哈大笑。“过来,”他说,把盘子举在提利昂够不到的地方。
  侏儒痛苦地爬起身,每个关节都很痛。“每次开饭都得来次这种蠢货的把戏的吗?”他再伸手去抓那豆子。
  莫德向后退着,露出满口烂牙逗着他。“这里,小侏儒。”他伸直手臂,把盘子举过牢房和天空的交际线。“想吃?这里,过来拿。”
  提利昂手臂够不到那盘子,但他也不愿走近那边缘,因为那样的话只要莫德用他那白胖肚子一挺,他就成了下面天堡石头上一滩难看的血肉,就像许多世纪以来鹰巢城的那些犯人一样。“我又想了一下,其实我好像不太饿,”他宣称道,又退回到那牢房的角落里。
  莫德哼了一声就把他的肥手松开,盘子在风中翻滚下坠,有一些豆子被吹了回来,其余的都掉了下去不见了。狱卒哈哈大笑,肚上的肥肉颤动得象碗布丁。
  提利昂怒从心起,“操你这个梅毒大疮贱货的杂种,”他呸道,“你会七窍流血去死。”
  这使得莫德在出去之前踹了他一脚,铁头皮靴重重地踢在他肋骨上。“我收回!”他疼得在躺在稻草上卷成两层,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我要亲手宰了你,我发誓!”沉重的铁门猛地关上,传来一阵钥匙的响动。
  相对于他的身材来说,他的嘴巴实在不幸太大了,而且还管不住,他边爬回地牢角落边想,艾林家居然把这里叫地牢。他蜷缩在薄薄的毯子下,这是他唯一能盖的东西,望着那空旷而耀眼的蓝天和那似乎无穷无尽的远山,真怀念那件山猫皮披风,那是马瑞里安从土匪头身上扒下的,后来赌骰子输给了他。它虽然带着血腥味和霉味,但确实又厚实又暖和。莫德一看到就抢了过去。
  风不时地卷起他的毯子,有时就像利爪。他的牢房就算对侏儒来说也是小的可怜,长头不到五呎,对于一个正常的地牢来说,五呎处应该是堵墙,可这里却是地板和天空的交界。白天阳光灿烂空气清新,夜里则是星月交辉,但提利昂却巴不得马上就换到凯岩城下水道里最阴暗潮湿的小坑洞里去。
  "你会飞下去的,“莫德把他推进这座牢房里的时候很有信心地说,“二十天,三十天,也许五十天,你总会飞下去的。”
  七国之中只有艾林一家把人关进地牢还欢迎犯人逃狱的。头一天,提利昂在好几个小时后才鼓足勇气,脸朝下趴在地上慢慢地挪到那边缘,探出脑袋向下望去,天堡就在他正下方六百呎,中间除了空气啥也没有。要是脖子再伸长些,就能看到左边,右边和上面的牢房。他就像只蜜蜂,不过是住在石头蜂巢里,而且还没有翅膀。
  牢房寒冷,风日夜不休,最惨的还是那地板居然是斜的。虽然只是稍微有点斜,但也足够了,他不敢闭眼,害怕他会滚掉下去,夜里有时会突然恐惧地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滑向那边缘。这天牢真的会让人发疯。
  诸神救我,以前的房客在墙上用好像是血这样写道,蓝天在召唤。一开始提利昂还想这是个什么人,后来他怎么样了,后来他决定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要是他当时少说两句就好了……
  是那个可怜虫小子开始的,他坐在鱼梁木刻就的王座上,头上悬着艾林家的月鹰旗,俯视着他。提利昂·兰尼斯特一辈子被人俯视惯了,但却还没被一个只有六岁眼都睁不开的小孩子俯视过,他身下垫着厚厚的垫子,把他的屁股垫高到正常人的高度。“他就是那个坏人?”那孩子开口道,手里还抓着他的玩偶。
  “就是他,”莱莎夫人说道,她坐在他旁边的副王座上,一袭蓝衣,扑了粉洒了香水,这都是为了她这个法庭的原告们的。
  “他真是一丁点大,”鹰巢城公爵笑出声来。
  “这就是提利昂,小恶魔,兰尼斯特家的,他谋害了你的父亲。”她提高了音量,让它能传遍整个鹰巢城的高厅。她的声音在白墙细柱间回荡,每个人都能清楚听到。“他杀害了国王的首相!”
  “噢,我还杀过他啊?”提利昂愚蠢地反问道,
  那个时候闭上嘴低下头才是最佳的选择,他现在知道了,七狱啊,他本该那时就知道的。艾林家的高厅又长又简陋,白色大理石墙上的蓝色纹路渗出禁断的寒意,但他周围人脸上的寒意更甚。此处凯岩城鞭长莫及,而兰尼斯特在艾林家谷地里也没有朋友。顺从和沉默才是他最好的武器。
  但是提利昂此时正怒火攻心,丧失了理智。爬了差不多一天的鹰巢城,结果在最后一段他那条小瘸腿实在是撑不住了,他只好很丢脸地让波隆背他走完剩下的山路,这段难堪无疑是在他的怒火上又加了把油。“看来我还真是个忙碌的小家伙,”他挖苦道,“我在想我倒底是从哪里找来那么多时间去害这个杀那个。“
  他早该想到他的对面是谁,莱莎·艾林和她的半傻的病儿子在宫里时大家就都很清楚他们对俏皮话毫无好感,更何况这次是直接针对他们的。
  “小恶魔,“莱莎冷脸道,”管好你那张臭嘴,对我孩子说话礼貌点,否则我保证你会后悔的。想清楚你是在哪儿,这是鹰巢城,你看到的这些人都是谷地的骑士,热爱琼恩·艾林而且忠贞不二,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愿为我而献出生命。“
  “艾林夫人,如果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老哥詹姆那是会很高兴找他们问个清楚的。“提利昂话一出口,就立即意识到这是多么地蠢。
  “你会飞吧,我亲爱的兰尼斯特大人?“莱莎夫人反击道,”难道侏儒还长着翅膀?要是没有,你最好识相点,把嘴上的下一句威胁咽回去。“
  “这那里是威胁,”提利昂说,“我是说到做到。”
  小劳勃公爵跳了起来,神情不安,连玩偶都掉在地上。“你害不了我们,”他尖叫道,“没人能在这里害到我们,告诉他,妈妈,告诉他他害不了我们。”那孩子开始痉挛。
  “鹰巢城坚不可摧。”莱莎·艾林平静地说。她把孩子搂进怀里,她白皙丰满的双臂环绕着他,让他觉得很安全。“小恶魔他是在吓唬我们,小宝贝,兰尼斯特都是骗子。没人敢碰我的小宝贝。”
  这他妈的倒是没错,她说的全对。提利昂亲眼目睹了这一路是怎么爬上山来的,完全能够想像对于一个顶盔贯甲的骑士要一路杀上山来意味着什么,他不仅要砍翻每个台阶的敌人,还要冒着山上倾注而下的箭林石雨。说它是骑士的梦魇一点都不过份,更何况的确从来没人杀上过鹰巢城。
  即便如此,提利昂的舌头还是不肯安分。“不是坚不可摧,”他说道,“只不过是坚不易摧。”
  小劳勃指着下边,整只手都在颤抖。“你说谎。妈妈,我要他飞。”两个天蓝披风卫士抓起提利昂的手臂,把他架离地面。
  要是凯特琳·史塔克不在场,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妹,”她正站在王座的下方,高声喊道,“请你想清楚,他可是我的俘虏。我不想要他死。”
  莱莎·艾林冷眼瞧着她姐姐,过一会儿她站起身,拖着长裙走近提利昂。在那一时间,他以为她会给他一巴掌,但她却只是命令他们放了他。她的人把他一丢,他的双脚扑空,摔倒在地。
  他挣扎着跪起来,那模样肯定是非常可观,结果他右腿又是一阵痉挛,让他再次大马叉地趴在地上。笑声在艾林家高厅里此起彼伏。
  “姐姐的小不点客人累得站不住了。”莱莎夫人宣布道,“瓦狄斯爵士,把他带到牢里去。在我们的天牢里好好休息一下会对他很有好处的。”
  卫士们一把拽起他,提利昂·兰尼斯特在两人之间双脚悬空,无力地踢着,脸上羞愧发红。“我会记着的,“他在被架下去对所有人喊道。
  他倒是真的记着呢,可对他毫无好处。
  起先他安慰自己这监禁不会太久,莱莎·艾林只不过就是想教训教训他,她很快就还得传他上庭。即使她不传,凯特琳·史塔克也会传他去问话。这次他会尽量管住自己的舌头。他们不会敢现在就杀了他,说什么他还是个凯岩城的兰尼斯特,如果他们让他见了血,那就意味着开战。但愿如此,他这样对自己说。
  现在他不那么肯定了。
  也许抓他的人就想让他烂死在这里,而且他也怕他撑不了多长时间。他身体日渐虚弱,莫德的拳打脚踢把他搞成重伤也只是个时间问题,还不算这牢头很可能就先把他饿死了。再过几个无衣无食的夜晚,那蓝天就该召唤他了。
  他在想在这牢房墙(假定墙是全的)外都发生了什么,泰温大人得到消息那是一定会派出队伍的,詹姆也许现在已经率军踏上明月山脉了……除非他冲到临冬城那边去了。谷地以外会有人猜到凯特琳·史塔克把他掳到哪里了吗?他又想如果瑟曦听说了她会怎么做,国王能下令恢复他的自由,但劳勃会听王后的还是首相的呢?提利昂对国王和姐姐间感情并不抱奢望。
  如果瑟曦还有脑子,她就会要求国王亲自审判提利昂,这样就是奈德·史塔克也无法反对,否则就是不给国王面子。对提利昂来说公审这绝对是他最好的机会,不管他们把哪一次谋杀栽在他的头上,就目前来看史塔克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切实的证据。让他们在铁王座和全国领主面前展开这个案子吧,这会让他们统统完蛋。当然这一切都得靠瑟曦有脑子……
  提利昂·兰尼斯特长叹一声,这个姐姐不是没有那点小聪明,但她太傲慢了,她只会看到这事中的侮辱,不会觉得这是个机会。詹姆就更差了,冲动易怒,一根筋,他这个哥哥只要能用剑就决不会去用脑来解决任何问题。
  他又想到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个派那个毛贼去灭那个史塔克小鬼的口的,他们又是不是真的和艾林大人的死有关系。如果老首相真是被谋害的,那倒是做的干净利落,像他那样年纪的人多半都是死于突发疾病。相比之下,派个蠢货拿把偷来的刀去干掉布兰登·史塔克则是不可思议地笨。现在仔细想来,这中间的确好像有蹊跷……
  提利昂打了个冷颤,还有个混帐的可能,也许森林里不只有冰原狼和狮子,如果那是真的,那就是有人让他火中取栗。提利昂·兰尼斯特痛恨被别人当枪使。
  他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制服莫德的可能性对他来说几乎为零,也不可能有人会偷偷塞给他一根六百呎的绳子,因此他要脱身就得靠他这张嘴了。这张嘴害的他被关进这牢房,它也得他妈的帮他逃出去。
  提利昂爬起身,尽量不去想脚下那倾斜的地面,它仿佛正不易觉察地把他拉向那边缘。他握紧拳头擂门,“莫德!”他叫道,“看守!莫德,你在哪里?”他捶了整整十分钟才听见脚步声,门猛然打开,提利昂迅速退在一边。
  “吵什么,”莫德咆哮道,他眼中有血丝,肥手中晃荡着一条皮带,又宽又厚,对折着握在手中。
  永远不要让他们看见你恐惧,提利昂心中暗道。“你想发财吗?”他问道。
  莫德举手就打,他反手就是一皮带,好像还没使劲,皮带正抽在提利昂上臂。力道让他站立不稳,痛苦让他牙关紧咬。“不准耍嘴,你这个侏儒。“莫德警告道。
  “金子,“提利昂说,挤出一丝微笑。”凯岩城有的是金子……啊啊啊……“这次是正手,而且莫德挥舞皮带时加了不少力,皮带啪地一声抽中提利昂的肋骨,然后弹开,他一下跪倒在地,口中呜咽着。他强迫自己抬头看着狱卒,”象兰尼斯特一样富,“他喘息道,”大家都是这样说的,莫德——“
  莫德哼了一声,皮带呼啸着击中提利昂的面门。一阵巨痛让他根本记不得是怎样摔倒的,当他再眼开眼时他已经躺在牢房的地上了。他的耳朵嗡嗡作响,嘴里满是鲜血。他摸索着想用手把自己撑起来,突然发现手按在……什么也没有。他猛然收回手,仿佛被烫了一下,赶紧屏住呼吸。他正摔在那边缘上,离蓝天只有几吋。
  “还有话说?“莫德双手拉住皮带猛地一抖,一声巨响让提利昂战抖了一下,狱卒哈哈大笑。
  他不会把我推下去,提利昂拚命地告诉自己,赶紧从边缘爬了回来,凯特琳·史塔克不想我死,他就不敢杀了我。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笑着说道,“这下可真够狠的,莫德。“狱卒斜着眼,寻思着他是不是还在耍嘴皮子。”像你这么壮的人跟了我会更好。“皮带再次袭来,但这次提利昂能缩头躲过了,他扭回头望去,皮带没有再来,”金子,“他像只螃蟹似的又爬回来,重复道。”你一辈子都见过的那么多金子,足够买地,女人,马……还能当老爷,莫德老爷。“提利昂咳了一声,把一口带血的浓痰吐向蓝天。
  “你没金子,”莫德说。
  他还是在听的!提利昂心想。“他们抓我的时候把我的钱包偷走了,但金子还是我的。凯特琳·史塔克可能会抓人,但她绝不至于去抢人,那样也太丢脸了。你要是能帮我,那些金子就都是你的。”莫德的皮带再次抽来,但这次不是真打,很随便地挥了过来,速度慢而且没有准头。提利昂伸手抓住皮带,紧紧地握牢。“不用担心,你要做的只是送个消息。”
  狱卒把皮带从提利昂手猛地抽回。“消息,”他重复着,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词。他的眉头紧皱在一起。
  “没错,我的大人。就是把我的话带给你家夫人。告诉她……”说什么呢?什么才能让莱莎·艾林大发慈悲呢?这时提利昂·兰尼斯特灵光一现,“……告诉他我愿意认罪。”
  莫德抬起手,提利昂准备再挨一下,但狱卒却犹豫了。眼里闪烁着怀疑和贪婪,他想要金子却又害怕上当,他看上去就像那种经常上当受骗的人。“骗人,”他灰心地嘟哝道。“你这个侏儒想骗我。”
  “我愿把说过的写下来,”提利昂保证道。
  有些文盲根本瞧不起文字,而另一些则对写下来的奉若神明,仿佛那里有着某种魔力。幸运的是莫德属于后一种。狱卒放下皮带,“写上金子,全部的金子。”
  “好的,全部金子,”提利昂对他保证道。“钱包里钱只是小意思,我的朋友。要知道我老哥穿的铠甲都是金子的。”实际上詹姆的铠甲只是镀金的铁甲,但这蠢货根本也不需要弄清。
  莫德摸着皮带沉思着,最后还是动了心,去拿来墨水和纸。保证书写好了后,狱卒拧着眉满心怀疑地看了半天。“赶紧去带话吧。”提利昂催促道。
  当天夜里,他还在睡梦中发抖,他们就来找他了。莫德打开门后就一声不吭,还是瓦狄斯·伊根爵士用脚尖把提利昂踢醒。“快起来,小恶魔。夫人要见你。”
  提利昂揉揉眼,睡意顿消,但他做出一副他不常有的苦脸。“她当然想啊,可你觉得我想见她吗?”
  瓦狄斯一皱眉,提利昂对他记得很清楚,他在君临呆了很多年,是前首相的卫队长。国字脸,银发,身材粗壮,没什么幽默感。“那是你的事。站起来,不然就人抬你走。”
  提利昂慢吞吞地爬起来,“夜里真冷,”他随口说道,“高厅里肯定风不小,我可不想感冒了。莫德,请麻烦你一下,把我披风取来。”
  狱卒斜着眼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的披风,”提利昂又说了一遍。“山猫皮,你从我这里拿走保管的,你记得的。“
  “给他那顶他妈的披风,“瓦狄斯吼道。
  莫德不敢顶嘴。他瞪了提利昂一眼,那是要告诉他将来加倍奉还,不管怎样他还是拿来披风。他把披风给犯人披上,提利昂微笑道,“太感谢了,以后我穿上它就会想到你。“他把垂下的底摆撩在右肩上,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感到暖和。”带路吧,瓦狄斯爵士。“
  艾林家高厅里灯火通明,墙上烛座里的五十根火炬发出红色的光芒。莱莎夫人身着黑色丝绸礼服,胸前用珍珠缀着月鹰图案。她不大可能想去加入守夜人,所以提利昂就猜她决定穿葬礼上的黑色是她认为在认罪仪式上黑色是最合适的。她长长的红发梳成一根精美的长辫,垂在她的左肩前。她旁边的高王座上没有人,想来那个鹰巢城小公爵正在睡梦中发抖吧。提利昂倒觉得这样还是挺不错的。
  他深鞠一躬,借机偷眼观察一下大厅。莱莎夫人果然召集了她的骑士和仆人都来听他认罪,正如同他的所料。他看到布兰登·徒利爵士棱角分明的脸,还有奈斯特·罗伊斯爵士平板无奇的脸。奈斯特身边站着个年轻人,黑色的八字胡让他看上去很凶,那只可能是他的继承人,艾尔拨爵士。谷地的主要贵族们都来了。提利昂还看到林恩·科布瑞爵士,瘦得像把剑,杭特爵士,腿生痛风,还有寡居的韦伍德夫人,儿子们簇拥着她。其他各色的徽章他就不认识了,断裂的长枪,绿色眼镜蛇,燃烧的塔和长翅的圣杯。
  除这些谷地的贵族外还有几个山地大道上来的同行人,罗德利克·凯索爵士,伤势未愈,面色苍白。旁边站着维里·渥德爵士。马瑞里安那个唱歌的搞了把新的木竖琴,他暗自高兴,不管今晚要发生什么,他都不希望是悄悄地发生,而要把故事远近传播,没有什么比一个吟游歌手更合适的了。
  大厅的后面,波隆斜倚着柱子。佣兵的黑眼睛紧盯着提利昂,手则轻搭在他的剑柄上。提利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心想……
  凯特琳·史塔克首先开口。“我们听说你要认罪。”
  “是的,我的夫人。”提利昂答道。
  莱莎·艾林向她姐姐一笑说道,“天牢总会让人醒悟,诸神都在看着他们,那里没有黑暗可让他们躲避。”
  “我看他不像是有所醒悟。”凯特琳夫人道。
  莱莎夫人没有理会。“你可以认罪了,”她对提利昂命令道。
  是孤注一掷的时候了,他心想,回头飞快地扫了波隆一眼。“从哪里开始呢?我是个邪恶的小矮子,我认罪。我罪不胜数,尊敬的老爷太太们。我嫖过妓,不是一次,可能有几百次了吧。我想让我那尊贵的父亲大人去死,还有我姐,我们高贵的王后陛下,也去死。”在他身后,有人开始轻笑。“我有时对下人不够礼貌,我还赌钱,甚至出老千,我很惭愧但是我得承认。另外我还编造过王庭上许多高贵的大人和夫人的残忍和下流的事。”这让笑声更大了。
  “有次我——”
  “肃静!”莱莎·艾林苍白的脸气得发红。“你认为你在做什么,侏儒?”
  提利昂把头歪向一边,“怎么了,我在认罪啊,我的夫人——”
  凯特琳·史塔克向前跨出一步,“你被控买凶杀害我还在病床上的孩子布兰,和谋害了琼恩·艾林大人,国王之手。”
  提利昂爱莫能助地耸耸肩。“这些罪名,我恐怕不能认,我根本不懂什么谋害。”
  莱莎夫人从鱼梁木王座站起来,“这里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你也该玩够了,小恶魔,我想你是开心开过头了。瓦狄斯爵士,把他关回地牢……这次找间更小,地面更陡的给他。”
  “这就是谷地的正义吗?”提利昂吼道,嗓门之大连瓦狄斯爵士都愣住了。“难道公平都止步在血门之外吗?你们指控我犯罪,就因为我不肯认,你们就要把我关进牢里冻死饿死,”他抬起头,让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莫德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王国的法律何在?难道艾林谷已经不在七国之内了吗?有人告我,你们说的,那好,我要求开庭!让我说话,我说的是真是假都该公开地审判,呈现在诸神和公众们的面前。”
  高厅里一片窃窃私语,他击中了要害,他知道。他出身高贵,是王国最有权势的公爵之子,王后之弟,他的开庭要求不可能被拒。天蓝披风的护卫已经向提利昂走出,但瓦狄斯爵士让他们站住,并向莱莎夫人望去。
  一丝恼怒的笑容浮上她的嘴角,“如果开了庭,而你被控的罪行属实的话,那么根据王国的法律,你必须血债血偿。我们鹰巢城可没有刽子手,我的兰尼斯特大人。开月门!”
  众人退向两旁,在两根细长的大理石柱中间有一扇鱼梁木的窄门,洁白的木头上雕着一轮新月。两个卫士大步走过去,靠在边上的人急忙后退。一个卫士打开沉重的青铜门栓,另一个把门向内拉开。一阵狂风呼啸着从敞开的门中吹来,鼓动着他们的蓝披风飞上他们肩头,噼啪作响。门外是无尽的夜空,无情的寒星在闪烁。
  “看,这就是我们的刑场。“莱莎·艾林说。墙上火炬的火焰舞动如旗,不时地有一两支被风吹熄。
  “莱莎,这样不明智,“凯特琳·史塔克道,黑风在高厅内盘旋。
  妹妹没有睬她。“你要开庭,我的兰尼斯特大人,那好,我们就开庭。我的儿子将会听取你所说的,而你也必须服从他的判决。到时你就能从……这个门或者另个门……离开了。“
  她看上去自鸣得意,提利昂暗想,不过也不奇怪。开庭当然吓不倒她,她那虚弱的孩子是主审呢。提利昂瞟着她那月门。妈,我想要他飞!那小傢伙就是这么说的。这个拖鼻涕的小子已经把多少人从这个门里推下去了?
  “我十分感谢你,我亲爱的夫人,但是我觉得不必麻烦劳勃公爵,”提利昂彬彬有礼地回道。“唯有诸神知道我的清白是真的,我愿把生命交在他们手上,而不是世人之手。我要求比武审判。”
  艾林家高厅里爆发一阵暴风雨般哄笑。奈斯特·罗伊斯鼻中发出冷笑,维里爵士笑得喘不上气,林恩·科布瑞爵士则是捧腹大笑,其余的人也都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马瑞里安伸出那只受伤的手,在那崭新的竖琴上用手指随便地拨了个快乐的音。就连月门中盘旋的风也似乎在吹着嘲弄的口哨。
  莱莎·艾林明亮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疑惑。他再次让她意外。“你有这权利,当然。”
  外套上绣着绿色眼镜蛇的年轻骑士出列单膝跪倒,“夫人,请将代您出战的任务赐予我吧。”
  “这荣誉应该是我的,”老杭特爵士道,“为了表达对您夫君永远的爱戴,请让我为他复仇吧。”
  “我父亲做为谷地大总管忠心地服侍了琼恩大人一辈子,”艾尔拨爵士高声道,“现在让我来为他的孩子服务吧。”
  “诸神总是赋予人们不同的能力,”林恩·科布瑞爵士说道,“这种时候需要的是真正的剑客,我们都清楚这个人应该是谁。”他十分谦虚地微笑着。
  还有十几个人一起喊起来,根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提利昂顿觉沮丧,原来有这么多不认识的人都想杀了他,也许这个计划根本就不聪明。
  莱莎夫人举手制止了众人,“我十分感谢,我知道我的孩子如果他这在里,也会十分感谢。七国之内当属谷地的骑士最英勇忠诚。我真想把这份荣誉授予你们每一个人,但我只能选择一个。”她手一指,“瓦狄斯·伊根爵士,你曾是我夫君优秀的帮手,现在你就是我们的骑士。”
  瓦狄斯爵士一反常态地从头至尾都未开口。“夫人,”他沉重地说,单膝跪下。“请将此使命付予他肩,我难以出战,这个人并非战士,你看他,一个侏儒,不仅矮我一半,还双脚残疾。杀了这样的人胜之不武,更不能称得上公平。”
  噢,太好了,提利昂心想。“说的对。”
  莱莎瞪了他一眼,“是你要比武审判的。”
  “那我也要个代理,就像你们一样。我哥詹姆肯定乐意替我出战,据我所知。”
  “你那个宝贝的弑君者远在千里之外,”莱莎·艾林怒道。
  “派个鸟儿把他找来,我会乐意等他来的。”
  “明天就得和瓦狄斯爵士比。”
  “唱歌的,”提利昂转身对马瑞里安说,“以后你要是唱这段故事,千万要告诉大家艾林夫人是怎样拒绝侏儒,不准他选择代理骑士,逼着他一瘸一拐,浑身带伤地去面对她手下最优秀的骑士。”
  “我什么也没有拒绝!”莱莎·艾林尖叫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恼怒。“选你的骑士,小恶魔……如果你觉得会有人替你去死的话。”
  “如果是这样,那是有人会替我去杀。”提利昂向长厅望去,没有人动。好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禁怀疑这是不是个天大的错误。
  这时大厅的后面传来一阵波动,“我愿代侏儒上场,“波隆高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