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布兰
作者:
月照寒潭 更新:2021-04-28 04:13 字数:8250
在下面的院子里,瑞肯正在和狼一起奔跑。
布兰坐在窗边看着,不论那娃娃往哪里跑,灰风总能抢先一步截断他的去路。瑞肯抬头看见它,兴奋地大叫,然后掉头又向另一个方向奔去。毛毛狗绕着他的脚边转圈地跑,一旦其他的狼靠的太近就咬,它的毛逐渐变深,快成纯黑色了,它的眼犹如绿色之火。布兰的夏天落在后面,它的毛银与灰相间,眼睛金黄,仿佛能看到所有能看到的。它比灰风小,但更机灵。布兰认为它是这群小狼里最聪明的。瑞肯那双娃娃小胖腿在坚实的大地上奔跑着,布兰耳边回荡着他那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他眼里一阵刺痛。他也想下去和他一起奔跑大笑。这个念头让他很恼火,布兰赶紧在眼泪落下来之前用手背把它们擦去。他八岁的命名日已经过去,他差不多就是个大人了,不能再掉眼泪了。
“原来那都是骗人的。“他苦涩地说,想起他梦中的乌鸦。”我不会飞,连跑都不能。“
“乌鸦嘴里都没有真话。“老奶妈赞同道,她坐在椅子里做着针线活。”我给你讲个乌鸦的故事吧。“
“我再也不要听故事了。“布兰猛然道,语调暴躁。他喜欢老奶妈和她的故事,但那是以前,现在都不一样。现在他们让她整天跟着他,照顾他,清洁他,不让他孤单,但实际上这样更糟。”我讨厌你的那些愚蠢故事。“
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婆对他笑笑说道。“我的?不是,我的小少爷,不是我的。这些故事,有的是我之前就有的,有的是我之后,你之前才有的。”
她又老又丑,布兰怀恨在心地想,满脸皱纹,身体萎缩,两眼半瞎,楼都爬不动了。粉红色的头皮上布满斑点,只有几绺白发残留在上面。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大年纪,据父亲说他小的时候她就叫老奶妈了。她绝对是临冬城里活的最久的,可能也是七国里年纪最大的。她当年是给布兰登·史塔克做奶妈来到这座城堡的,布兰登的母亲因难产去世了。布兰登是布兰的祖父瑞卡德公爵的哥哥,也许是弟弟,还可能是他的叔叔。老奶妈有时这样说,有时那样说,无论怎样说,那个小男孩总是在他三岁那年的凉爽夏天里死掉了。老奶妈带着她的孩子就在临冬城住了下来。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国王劳勃赢得王位的战争中死去了,她的孙子死在巴隆·葛雷乔伊叛乱中派克岛一役的城墙上。她的女儿们都嫁出去很久了,离开了城堡,后来也都死了。现在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只有阿多,那个在马房干活傻呼呼的巨人。老奶妈却一直活啊活,做着她的针线活,讲着她的故事。
“我才不管故事是哪个的。”布兰对她说。“我统统讨厌。”他不想听那些故事,也不想看见老奶妈。他想要父亲和母亲,他想要夏天绕着他转圈一起奔跑,他想要爬上残塔给乌鸦喂玉米,他想要骑上他的小马和哥哥在一起,他想要一切都象从前一样。
“我有个讨厌听故事的小男孩的故事。”老奶妈带着她愚蠢的微笑说。她的针一直不停地穿动着,咔,咔,咔,布兰真想对她尖叫。
一切都不可能再象从前一样了,他也清楚。乌鸦告诉他他能飞,但当他醒来时发觉自己骨断筋折,而且整个生活都变了。他们都走了,父亲,母亲,姐姐,就连私生哥哥琼恩都不在了。父亲答应过他让骑上真正的马去君临,可现在他们都自己走了。鲁温学士放了只鸟给艾德大人送去消息,又放了只给母亲,第三只给长城的琼恩,但都石沉大海。“有些时候鸟儿也会迷路,孩子。”学士对他说。“从这里到君临路途遥远,路上还有无数的老鹰,所以他们可能并没有收到消息。”但对布兰来说,就好像他们在他醒来之前就都死去了……或者说是布兰死了,而他们都已经把他忘了。就连乔里,罗德利克爵士,还有维扬·普尔都走了,还有胡伦,哈尔温,胖汤姆和四分之一的卫队都不在了。
只有罗柏和瑞肯小娃娃还在,但罗柏已经完全变了。他现在成了罗柏大人了,或者说他在努力成为罗柏大人。他带上了真的剑,不再笑了。白天他都在训练卫队和练习剑术,校场里总是金戈交鸣,但布兰却只能在窗户里悲惨地看着。夜里他把自己和鲁温学士关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审核着帐目。有时候他会带上哈里斯·莫兰出去好几天,骑马巡视远处的堡垒。只要他一天不在,瑞肯就会哭着来问罗柏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总算是罗柏大人还在临冬,他也总是和哈里斯·莫兰和席恩·葛雷乔伊在一起,没有时间管他的两个弟弟。
“我给讲个筑城者布兰登的故事吧。”老奶妈说。“这个是你最喜欢的。”
很久很久以前,筑城者布兰登建了临冬城,有人说他还建了长城。布兰听过这故事,但绝对不是他最喜欢的,也许是另一个布兰登很喜欢这个故事。有时候老奶妈会把他当成那些年她哺育的布兰登,还有些时候她又把他和他大伯布兰登混在一起,那个布兰登死于疯王之手,那时布兰还没出生。她实在是活得太久,母亲有次这样对他说,以至于所有的布兰登·史塔克在她的脑袋里都变成了一个人。
“那不是我最喜欢的。”他说。“我喜欢的是那些恐怖的。”他听见外面一阵混乱,于是转头向窗外望去。瑞肯穿过校场向城门方向跑去,所有的狼都跟在他的身后,但是这座塔的方向不对,布兰看不见倒底发生了什么。他懊恼地捶了下大腿,那里毫无知觉。
“唉,我亲爱的夏天里出生的孩子,“老奶妈平静地说。”你那里知道什么是可怕?真正的可怕是冬天,我的小少爷,雪会下一百尺厚,冰风会从北边嚎叫着过来,更可怕是长夜,太阳有时候一年都不出来,小孩子出生在黑暗里,长大在黑暗里,也在黑暗里死去。冰原狼又瘦又饿,白鬼在森林里晃悠。“
“你是说异鬼。“布兰打断她的话。
“是异鬼。“老奶妈接着说。”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个又冷又长的冬天来到了,长到比每一个人记得的都长。黑夜有一代人那么长,国王冻死在城堡,就像养猪的冻死在破屋里一样。女人们闷死了自己的孩子,因为受不了他们挨饿,哭喊,受不了他们的眼泪在他们的脸上冻成冰。“她的声音和针突然都停了下来,她用那长了白翳的眼睛扫了一眼布兰,然后问道。”那么,孩子,这是你喜欢听的?“
“这,”布兰勉强地答道。“好吧,只不过……”
老奶妈点点头。“在那黑夜里,异鬼头一次出现。”她边说,手中的针边咔咔咔地响着。“他们都是些冷东西,死东西,讨厌铁,火,阳光,所有活着的,血管里有热血的。他们骑着白色的死马,领着一帮死人僵尸,打败了英雄和他们的军队,毁掉了堡垒,城市和王国。所有人的剑都挡不住他们,他们对女人和吃奶的孩子也不放过。他们在冰冻的树林里追杀妇女,用她们孩子的血肉来喂那些死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了,布兰不由得伸头听着。
“那是安达尔人来之前的事了,比那个从洛恩城邦逃过狭海的女人还要早很多,那时候有一百多个王国,都是先民从森林之子手中抢来的土地,但是在森林的深处,这里或是那里,还有森林之子住在他们木头城市里或者是山洞里,树上的那些脸让他们能看见外面。所以当地上只有寒冷和死人时,最后的英雄决定去找森林之子,希望他们古老的魔法能赢回人的军队不能赢的。他带着剑,骑着马,带着狗,和十几个同伴向死亡之地出发。他找了好几年,最后绝望地发现根本找不到森林之子隐密的城市。他的同伴一个个死掉,然后是他的马,最后是他的狗,他的剑也被冻的发脆,一用就碎了。这时异鬼闻到了他的热血,不吭声地跟着他的脚印,带着象猎狗那么大的灰白蜘蛛悄悄地靠近了他——”
门呯地一声被推开,布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吓,心都提到了喉咙口。进来的只是鲁温学士,阿多象山一样的站在他背后的楼道里。“阿多!”马僮大声嚷着,他总是这样。他咧开大嘴对大家笑着。
鲁温学士很严肃。“有客人来访。”他宣布道。“需要你到场,布兰。”
“我正在听故事呢。”布兰不高兴地说。
"故事可以等,我的小少爷,你回来的时候,呃,它们都还会在这里,“老奶妈说。“客人可就没那么耐心了,有时他们自己也会带故事来。”
“谁来了?”布兰问鲁温学士。
“提利昂·兰尼斯特,还有几个守夜人,带来了你哥哥琼恩的口信。罗柏正在会见他们,阿多,你能帮助布兰去大厅吗?”
“阿多!”阿多愉快地同意了。他弯下腰不让毛茸茸的大脑袋撞上门框走了进来。阿多快有七尺多高。他和老奶妈是血亲这一点很让人困惑。布兰在想等他老了会不会也缩成像他祖母那般大小,看来不大可能了,就是他活到一千岁也不行。
阿多像举起一捆稻草那样轻易地抱起布兰,把他抱在自己宽大的胸口。他总有股淡淡的马臊味,但不算太难闻。他的双臂肌肉饱满,长满棕色的汗毛。“阿多,”他又说一遍。席恩·葛雷乔伊有次说阿多这么傻,只会说这一个字那就肯定是他的名字。布兰把这事告诉老奶妈时,她咯咯地笑得象只老母鸡,然后告诉他阿多其实叫瓦德。没人知道“阿多”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从他开始说这个字后,大家就都叫他阿多,这也是他会说的唯一一个字。
他们离开塔楼那个房间,把老奶妈留给了她的针线和故事。阿多不成调地哼着,把布兰抱下台阶,穿过走廊,鲁温学士急步跟在后面,以便能追上马僮的大步。
罗柏坐在父亲的王座上,身着环甲和皮衣,象个罗柏大人那样绷着脸。席恩·葛雷乔伊和哈里斯·莫兰站在他的身后。十二个守卫一字排开沿着灰色的石墙,立在高高的窄窗下。在房间中央站着侏儒和他的仆人们,还有四个身穿守夜人黑衣的陌生人。阿多把布兰抱进来,刚进门他就感觉到屋里剑拔弩张。
“只要是守夜人兄弟都将受到临冬城的欢迎,他希望住多久就住多久,”罗柏用罗柏大人的语气说道。他剑横膝头,全世界都能看见那剑已经出鞘,就连布兰也知道待客时剑出鞘是什么意思。
“只要是守夜人兄弟,”侏儒重复了一遍。“那我就不算喽,是不是这个意思,小家伙?”
罗柏站起来用剑指着小矮子。“我父母不在,我在这里就是领主,兰尼斯特。不是什么你的小家伙。”
“你要是个领主,就该有个领主的样子。”小矮子对面前的剑尖不屑一顾地回敬道。“你那个私生老弟好象更有你老爹的风度。”
“琼恩。”布兰在阿多的臂弯里惊叫一声。
侏儒转过身来,看见了他。“看来是真的了,这孩子居然活下来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姓史塔克的命可真硬。”
“你们姓兰尼斯特的最好把这点记清楚。”罗柏说,然后放低他的剑。“阿多,把我弟弟带上来。”
“阿多,”阿多答应道,他笑着小跑上前,把布兰放在史塔克的王座上。所有的临冬领主从自立为北境之王时起就都坐在这位子上。这是张冰冷的石椅,被无数次地坐过,磨得十分光滑,在巨大的扶手前端雕着两只怒吼的冰原狼头。布兰瘫坐在椅上,双手紧抓着狼头,他没用的腿晃荡着。这椅子实在是太大了,让他看上去几乎就象个婴儿。
罗柏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说你找布兰有事,那好,他已经来了,兰尼斯特。”
布兰不安地承受着提利昂·兰尼斯特的目光。他一只眼黒,一只眼绿,两只都紧盯着他,打量着他,审视着他。“我听说你爬高的本领很大,布兰。”小矮子最后开口说道。“告诉我,你那天怎么会摔下去的?”
“我没摔过。“布兰坚持道。我决不会摔的,永远永远永远都不会。
“这孩子完全不记得怎么摔下来,以及前头是怎么爬上去的。”鲁温学士平静地说道。
“太让人好奇了。“提利昂·兰尼斯特说。
“我弟弟不是来让你审问的,兰尼斯特。“罗柏不客气地说。”说你的事,然后赶紧走。“
“我有件礼物给你。“侏儒对布兰说。”你不是喜欢骑马吗?小家伙。“
鲁温学士走上前。“大人,这孩子的双腿已经失去作用,他没法坐在马上。”
“胡说。”兰尼斯特说。"只要找对了马和鞍,就是个瘫子也能骑。“
这话让布兰心如刀割,他觉得眼中的泪水马上就要落下来了。“我不是瘫子!”
“那我也不是侏儒。”侏儒歪歪嘴说道。“我老爹要是知道了,肯定欣喜若狂。”葛雷乔伊大笑起来。
“那您认为是什么样的马和鞍呢?”鲁温学士问道。
“马得聪明,”兰尼斯特回复道。“这孩子没法用腿去指挥那牲口,所以你得替他去训练马,教它如何对缰绳反应,如何听懂口令。我想最好从刚满周没被骑过的小马驹开始,这样就不用让它忘掉老的再教新的了。”他从腰带里抽出一卷纸。“把这个给马鞍师傅,剩下的就是他的事了。”
鲁温学士从侏儒手里接过图纸,好奇地象只灰色小松鼠。他展开图纸仔细研究着。“我明白了。您画得真好,大人。是的,这样应该能行。我自己也该能想到的。”
“从我的角度更容易些,学士。这和我自己的马鞍相去不远。”
“我真的能再骑马?”布兰问。他愿意相信他们,可他很担心。也许这又是一场骗局,乌鸦也曾保证过他一定能飞。
“会的。”侏儒对他说。“而且我保证,小家伙,骑在马上你将不会比任何人矮。”
罗柏·史塔克看上去很是困惑。“这不会是什么圈套吧,兰尼斯特?布兰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帮他?”
“你老弟琼恩求我的,而且我心深处某个部位很软,特别是对那些瘫子,野种和缺胳臂少腿的。”提利昂·兰尼斯特手拂心口歪嘴冷笑道。
通往校场的大门突然大开,阳光射入大厅,瑞肯气喘嘘嘘地冲了进来,冰原狼都跟在他的身后。那孩子在门口停住脚,睁大了双眼,但狼继续向前。它们看见了兰尼斯特,也许是闻到他的气味。夏天首先低嗥起来,灰风也跟了上来。它们一左一右朝小矮子逼了过去。
“这些狼不喜欢你的味道,兰尼斯特。”席恩·葛雷乔伊评头论足道。
“也许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提利昂说。他向后退了一步……毛毛狗从他背后的阴影里跳了出来,低嗥着。兰尼斯特急忙一转身,夏天又从另一边扑向他。他再次转身躲开,脚下步子开始不稳。灰风张嘴咬向他的手臂,结果咬住了他的衣袖,撕下一片布来。
“不要!“布兰在王座上高喊道,这时兰尼斯特的人都开始拔剑。”夏天,这儿。夏天,过来!“
冰原狼听见了,它看了看布兰,又看了看兰尼斯特,向后倒爬几步,离开了小矮子,在布兰晃荡的双脚下趴下来。
罗柏一直提着心,现在也松了口气,喊道。“灰风。”他的冰原狼敏捷安静地跑过来。现在只有毛毛狗对着小矮子呜呜叫着,眼睛里闪亮着绿火。
“瑞肯,叫它回来。”布兰对他的小弟弟吼道。瑞肯这才反应过来,尖声喊道。“回家,毛毛狗,回家来。”那只黑狼最后向兰尼斯特咆哮了一声,然后跑回瑞肯身边,他搂着它的脖子紧紧抱着它。
提利昂·兰尼斯特取下围巾,拿它擦擦头上的汗,波澜不惊地说。“真是有趣。“
“大人您没事吧?“他一名手下拿着剑上前问道。他一边问一边不安地打量那群冰原狼。
“袖子破了,裤子里无缘无故地有点湿,但还好尊严无损。“
就连罗柏也有点后怕。“这狼……我也不明白它们为何会那样……”
“它们错把我当晚餐了,这是一定的。”兰尼斯特僵硬地向布兰一躬。“我谢谢你制止了它们,年轻的骑士。我敢肯定地对你说,它们要是吃了我,一定会消化不良的。现在我真的该走了。”
“请稍候,大人。“鲁温学士说。他走到罗柏身边,两人交头接耳了好一会。布兰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的声音太轻了。
罗柏·史塔克终于收剑回鞘。“我……我想对你太性急了。“他说。”你帮了布兰一个大忙。那么……“罗柏艰难地组织着句子。”如果你愿意,临冬城愿尽地主之谊,兰尼斯特。“
“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客套吧,小家伙。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想让我留下。在你的城墙外面有个过冬的镇子,那里有家酒店,我肯定能在那找到张床,这样我们俩都能睡的安稳些。要是我再多花几个铜板,说不定还能找个漂亮姑娘给我暖床呢。“他又对黑衣人中那个年老驼背胡须乱七八糟的人说。”尤伦,天亮我们就回南方去。你会在路上追上我们的,这一点毫无疑问。“他说完就向出口走去,他的小短腿艰难地穿过大厅,走过瑞肯,出门而去,他的人都跟在他的后面。
四个守夜人没走,罗柏不是很肯定地对他们说。“房间已备好,有足够的热水洗去你们征尘。我希望能荣幸地请你们共进晚餐。“他说这些话时很别扭,连布兰都注意到了。这些话是他学着说的,并非真情实意,但黑衣人并不在意,仍就感谢他了一番。
阿多把布兰抱回塔楼里他自己的床上,夏天也跟着从台阶上来。老奶妈在椅子上睡着了。阿多说了句,“阿多,“然后抱起他还在打鼾的祖母离开了。布兰躺在那里思考着。罗柏答应他可以在大厅里与守夜人共进晚餐。”夏天。“他叫道。小狼跳上床,布兰紧紧搂着它,感觉着它喷在他脸上的热气。”我现在能骑马了。“他对他的朋友小声说道。”很快我们就能一起去森林打猎了,你会看到的。“不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梦里他又能爬了。那是座古塔,没有窗户,他在向上爬,手指抓牢发黑的石头,双脚挣扎着寻找立足处。他越爬越高,穿过云层,向夜空里爬去,但是塔似乎没有尽头。他停下来向下望去,立刻觉得头晕目眩,手指仿佛也抓不住了。他不禁大叫起来,使出吃奶的劲紧紧抓牢。在他脚下地面仿佛有一千里那么遥远,而他并不会飞。他不会飞。他等到心不再乱跳,呼吸不再紊乱,然后再向上爬去。别无他路,唯有向上。在惨白色巨大的月亮的映照下,他觉得他看见了上方很远处石像鬼的轮廓。他两臂酸痛,但却不敢停下,他咬紧牙爬得更快。石像鬼看着他爬上来,它们的眼睛透红,就像火盆里炽热的炭。也许它们原来是狮子,但现在都扭曲着显得奇形怪状。布兰能听见它们在相互低声交谈,用一种低到几乎听不见石头的语言。他决不能听,他对自己说,他决不能听见,只要他没有听见它们,他就会安全。但是当那些石像鬼从石座上离开,沿着塔向布兰爬的这一面挤过来的时候,他意识到不管怎样他也安全不了了。“我没听见,”他哭了起来,它们越逼越近。“没听见,没听见。”
他喘不过气,猛然醒来,四周一片黑暗。他看见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着他。“我没听见。”他喃喃道,在恐惧中发抖。但那影子说了句“阿多,”,然后点亮床边的蜡烛,布兰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多用条温暖的湿毛巾替他擦去冷汗,又帮他穿好衣服,他的手熟练而且轻柔。等到了开饭时间,他把他抱到大厅里。火炉边长条餐桌已经支了起来,上首的领主之位虚空着,罗柏坐在右首,布兰则坐在他的对面。那晚他们吃的是烤猪,还有鸽子派和油浸芜菁。最后厨师还端上了蜂房。夏天从布兰手上叼走了桌上的剩菜,灰风和毛毛狗在角落里争着一根骨头。现临冬城的狗都不再靠近大厅了,一开始布兰还觉得奇怪,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尤伦是黑衣人的头,所以管家安排他坐在罗柏和鲁温学士中间。老人有股馊味,象是很久没洗过澡了。他用牙撕开肉,咬开骨头吸髓。提到琼恩·雪诺时他一耸肩,“艾里沙爵士没好日子了。”他咕哝道,他的两个同伴相视一笑,但布兰并不理解。当罗柏问起他们叔叔班扬的情况时,黑衣人都不祥地闭上了嘴。
“怎么了?”布兰问。
尤伦在背心上擦擦手。“消息不好,大人,说出来真的对不起您的酒肉。但您问了,我就得直说了。史塔克他走了。”
另一位黑衣人补充说。“熊老派他去找威玛·罗伊斯,但他一直没回来,大人。“
“太久没回来了。“尤伦说。”很可能已经死了。“
“我叔叔他不会死。“罗柏·史塔克大声道,语气里充满愤怒。他从长凳上站起身,手握剑柄。”你听见我说的吗?我叔叔他没死!“他的声音在石墙间回荡,布兰突然间有点恐惧。
发馊的老尤伦抬眼望着罗柏,不动声色。“那样最好,大人。”他答道。然后把塞在牙缝中的肉吸了出来。
黑衣人中最小的那个在座位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在长城没人比班扬·史塔克最熟悉鬼影森林,他也许能找回来的。”
“嗯,”尤伦说。“也许能,也许不能,进了森林没回来的厉害的主多着呢。”
布兰能想到的就是老奶妈异鬼的故事,最后的英雄在白色森林里被死人和猎狗那么大的蜘蛛追杀。他感到一阵恐惧,但突然想起故事的结局。“那些孩子会救他的,”他脱口而出。“森林之子!”
席恩·葛雷乔伊偷笑出来,鲁温学士说。“布兰,森林之子已经不存在几千年了,他们唯一留下的就是树上的脸。”
“在这里,也许是对的,学士。”尤伦说。“但在长城那边,谁知道呢?在那边,弄清什么是死的什么是活的都不容易。”
那天晚上,大家吃完饭后,罗柏亲自把布兰抱回床去。灰风在前,夏天随后。对于同年龄的人来说,哥哥算是有力气的,布兰又轻得象一束碎布,但由于楼梯又陡又黑,等他们到了塔顶的时候,罗柏早已气喘吁吁了。
他把布兰放在床上,盖上毯子,吹熄蜡烛。有好一会儿罗柏只是在黑暗里坐在他的床边,布兰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会找到你的那匹马,我发誓。”最后罗柏小声地说。
“他们还会回来吗?”布兰问他。
“会。”罗柏回答道。他的语气充满了希望,布兰知道这是他的亲哥哥在说话,而不是罗柏大人。“母亲很快就能回家。也许等她回来时我们能一起骑马去迎接她。她要是看见你在马上,难道不会大吃一惊吗?”即使房里漆黑一团,布兰也能感觉到哥哥在微笑。“然后我们就骑到北方的长城去,我们不告诉琼恩我们来了。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到他那儿的,就只有你和我。那将是场探险。”
“探险。”布兰满怀渴望地重复道。他听见哥哥的啜泣,漆黑的屋里他看不见罗柏脸上的泪水。于是他伸出手,找到了他哥哥的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