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布兰
作者:月照寒潭      更新:2021-04-28 04:12      字数:5171
  黎明破晓时分,天空晴朗寒冷,似乎预示着夏日将尽。日出时分一行二十人动身骑马前住刑场,布兰也在其中,紧张兴奋。这是他首次获准与父亲大人和兄长们一同观看国王判决的执行。这是这个夏天的第九年,布兰七岁。
  犯人已被抬至山坡顶的断头台下。罗柏说他是个野人,效忠于塞外之王曼斯·雷德。布兰想起老奶妈在炉火边讲过那些故事,不由得心中发毛。她说野人生性凶残,拐卖人口,杀人越货。他们与巨人和食尸鬼一起在黑夜偷走小女孩,然后用打磨的兽角喝她们的血。他们的女人在长夜里与异鬼**,产下可怕的半人半鬼的婴儿。
  但是他们看到的却是个枯槁的老人,比罗柏高不了多少。他手脚紧缚,被抬到断头台下等待国王的判决。他的双耳和一根手指都被冻掉了。他身着黑衣,与守夜人兄弟的装束一样,只是他的更破烂油腻。
  清晨寒风中人和马的呼气混杂在一起形成白雾。他的父亲大人命令割断犯人手脚上的绳索,将他拖至队前。罗柏和琼恩在马上挺直脊背,在他们中间布兰骑在小马上也努力地做出不止七岁的神态,假装早就经历过这一切。一阵微风吹过刑场辕门,他们的头上临冬城史塔克的旗帜飘扬,旗上是只白色冰原上飞奔的灰狼。
  布兰的父亲神情肃穆地端坐马上,棕色长发随风飘动。他修剪整齐的短须已有几根发白,使他看上去比三十五岁要苍老。今天他灰色双眸中目光冷峻,一点儿也不再像个夜晚坐在炉火边轻声讲着英雄世纪和森林之子的人了。他放下了慈父面目,布兰想,换上了临冬城史塔克公爵的面具。
  在那个冷冽的清晨,曾有过不少问答,但事后布兰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最后父亲大人下了命令,两个卫士便把那个衣衫破烂的人拖到广场中央的铁木台上。他们把他的头按在黑色硬木上。艾德·史塔克翻身下马,养子席恩·葛雷乔伊递上剑。这把剑名叫寒冰,剑身如男人手掌一般宽,比罗柏还高,用瓦雷利亚钢经过法术铸造,色如黑烟。这世上没有比瓦雷利亚钢更锋利的材料了。
  他的父亲脱下手套交给侍卫队长乔里·凯索,然后双手握紧寒冰剑说道,“以安达尔人,洛伊拿人和先民之王,七国统治者暨全境守护者,劳勃·拜拉席恩一世之名,我临冬城公爵加北境守护艾德·史塔克判处你死刑。“他举剑过头。
  琼恩·雪诺,布兰的私生子哥哥,靠过来低声说道,“勒紧小马,不要转头,不然父亲会知道的。”
  布兰抓紧缰绳,没敢移开目光。
  他的父亲一剑利索地砍下那人的首级,鲜血喷洒在雪地上,像夏日红一样鲜艳。有匹马受惊撂蹶骑手赶紧勒住。布兰无法将目光从鲜血上移开,断头台边的雪迅速消融并染成一片红色。
  人头撞在粗树根上翻滚到葛雷乔伊的脚边。席恩年方十九,正值青年,黝黑精瘦,对什么都饶有兴趣。他笑着踩住人头,然后一脚踢飞。
  “真浑。“琼恩压低声音不让葛雷乔伊听见。他伸手摁住布兰的肩膀,布兰望向他的私生子哥哥。”做得不错。“琼恩严肃地说。他今年十四,已经很熟悉这种审判。
  尽管风停日升,返回临冬城的路却显得更长更冷。布兰和兄长们骑在前面,大队人马落后很多,他的小马努力地不落在哥哥们的大马后面。
  "这逃兵死时倒还镇定。"罗柏说。他个头高大,体格健壮,还在成长。象他母亲一样继承了徒利家的特征,皮肤白皙,红棕色头发,蓝眼睛。"他至少还有点勇气。"
  "不对。"琼恩平静地说道。"那不叫勇气,他就是因为胆怯而丢了性命的。从他的眼睛里你应该能看到,史塔克。"琼恩眼睛是灰色的,但是很深,看上去就像黑色的。很少有他看不到的地方。他与罗柏年龄相仿,但容貌迥异。琼恩身材瘦削而罗柏肌肉发达,琼恩黑而罗柏白,琼恩优雅敏捷而罗柏健壮迅猛。
  罗柏不以为然。"异鬼怎么没要了你眼睛呢?"他戏谑道。"他死的总算象个样子。比一比,看谁先到桥头?"
  "一言为定。"琼恩边答应,边策马向前奔去。罗柏骂了一句就追了上去。他们沿着小径策马飞奔下去。罗柏大笑着吆喝着马,而琼恩一声不吭神情专注,马蹄翻飞溅起地上片片积雪。
  布兰没想追上去,他这小马没这能耐。那个衣衫褴褛人的眼神浮上他的心头。不一会儿,罗柏的笑声渐渐听不见了,树林重归寂静。
  他陷入沉思没发觉大队已经跟了上来,直到他的父亲与他并辔而行。"你还好吧?“他问道,不再严厉。
  “还好,父亲。”布兰答道。他抬头起头,看见父亲身着毛皮大衣和皮甲,坐在他那匹高大神骏的战马上,宛若巨人俯视着他。“罗柏说那个人死时很勇敢,但琼恩说他很懦弱。”
  “你怎么想?“他的父亲问道。
  布兰思索了一下。“人会不会因为恐惧而勇敢呢?“
  “唯有恐惧方能勇敢。“他的父亲教导他。”你明白我为何判他死刑?“
  “他是个野人,”布兰答道。“他们掠夺女人把她们卖给异鬼。”
  他的父亲大人笑了笑。“那是老奶妈的故事。实际上这人是个背誓者,守夜人的逃兵。没有比逃兵更危险的人了,他知道一旦被捕便是死路一条,于是就会挺而走险甘犯天条。不过你理解错了,我不是问这个人为什么必须死,而是问为什么我要亲自执行。”
  布兰不知如何回答。“国王劳勃是用刽子手的。“他犹豫道。
  “是的。”他的父亲同意。“以前坦格利安做国王时也是如此。但我们的方式更加古老,先民的血仍然流淌我们史塔克身上,我们坚信判人死刑的人必须亲自执剑。如果你要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你必须看着他的眼睛聆听他的遗言,如果你做不到,那么这个人也许罪不致死。”
  “布兰,将来你会成为罗柏的封臣,掌管你国王和兄长给你的封地,你将肩负审判职责。当那天来临,你既不能以此为乐也不能逃避责任。躲在职业刽子手身后的统治者很快就会忘掉生命的可贵。“
  这时琼恩出现在前面山坡顶上。他挥手向他们高喊,“父亲,布兰,快来看看罗柏发现了什么!“说完他就又消失了。
  乔里上前问道,“有麻烦了吗,大人?“
  “那还用说。”他的父亲大人说。“来吧,去看看我那胡闹的孩子又闯了什么祸。”他让马小跑走来,乔里和布兰以及其他人紧紧跟上。
  他们看到罗柏站在桥北的河岸上,琼恩骑在马上站在他身边。这个月里末夏之雪颇大,没过了罗柏的膝盖。他的兜帽推到脑后,阳光照耀在他的头发上。他怀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正抑制不住兴奋地在说些什么。
  骑手们小心翼翼绕过雪堆,在被雪覆盖的坎坷地面上找寻结实的踏脚处。乔里·凯索和席恩·葛雷乔伊最先赶到他们身边。葛雷乔伊原本在马上有说有笑,布兰却突然听到他吃了一惊。“天哪!”他惊叫道,边勒住马边伸手拔剑。
  乔里早已拔剑在手。“罗柏,别靠近它。“他大声喊道,坐骑受惊后蹄腾空。
  罗柏从怀中的东西上抬眼望着他,咧嘴一笑。“它不会咬你了。“他说。”它已经死了,乔里。“
  布兰的好奇心被点燃起来。他想催马立即过去,但他父亲命令大家都在桥头下马然后步行过去。布兰跳下马迳直跑了过去。
  等他到了近前,琼恩,乔里和席恩·葛雷乔伊都已下马。“这倒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他听见葛雷乔伊这样说。
  “是只狼。“罗柏告诉他。
  “是只怪物。”葛雷乔伊说。“瞧这个头。”
  布兰心跳如鼓,他䠀开齐腰深的雪挤到他的兄长们身边。
  在血渍斑斑的雪里半露着一个巨大的黑影,倒地而死。在它蓬松的灰毛上冰霜已经凝结,散发着轻微的腐烂气味,就像女人身上香水那样若有若无。布兰瞧见它已瞎的眼框里已经生蛆,嘴张着露出满嘴黄色獠牙。让他吃惊的还是它的个头,比他的小马还大,比他父亲兽舍里最大的猎狗都要大两倍。
  “不是怪物。“琼恩平静地说。”这就是冰原狼。它们长得比其他同类大得多。“
  席恩·葛雷乔伊应道。“二百多年来没人在长城以南看到过任何一头冰原狼。“
  “我现在看到了一头。“琼恩说。
  布兰从怪兽身上收回目光,这才注意罗柏抱着的东西。他高兴地叫了一声,走上前去。那个幼崽象只灰黑色的毛球,眼睛都没睁开。它在罗柏的怀里盲目地拱着,在他的皮甲上寻找**,不时小声地呜咽。布兰犹犹豫豫地伸出手。“别怕。“罗柏对他说。”摸摸看。“
  布兰神情紧张地飞快摸了一下,就听到琼恩说,“这只是你的。“他转过身他的私生子哥哥把第二只幼崽放到他怀中。”一共有五只。“布兰坐在雪中把小狼抱在自己的脸前,他的脸颊感觉到它皮毛的温暖柔软。
  “许多年来王国里都没有冰原狼。“胡伦低声说。”我可不喜欢看到它。“
  “这不是个好兆头。“乔里说。
  父亲皱了皱眉。“这就是只死兽。乔里。”他说。但他面带困惑,绕着尸体走了一圈,脚下积雪喀吱作响。“我们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
  “喉咙里有东西。”罗柏回答,为自己在父亲发问前就找到线索而骄傲。”那里,在嘴巴下面。“
  他的父亲蹲下来,伸手在狼头底下摸索。他用力一拽,然后举起来让大家看清楚,那是一尺长碎裂的鹿角,角尖已经折断,浸透了鲜血。
  一阵突如其来的死寂笼罩着众人,大家不安地望着那只鹿角,没人敢出声。就是布兰也能感觉到他们的恐惧,虽然他并不理解他们为何害怕。
  他的父亲把鹿角丢在一旁,用雪擦了擦手。“我没想到它居然还能挺着把小狼生下来。“他开口打破了那片沉默。
  “也许它没挺那么长。”乔里说,“我听说过……有的小狗是在母狗死后才生出来的。”
  “娃克妈霉头更大。“另一个插嘴道。
  “没事。”胡伦说。“这些小家伙也活不了几天。”
  布兰沮丧无语。
  “早死早好。“席恩·葛雷乔伊赞同。他拔出剑。”把那傢伙给我,布兰。“
  那小傢伙仿佛听懂了一般,在他的怀中不安地扭动。“不要。”布兰厉声叫道。“它是我的。”
  “放下你的剑,葛雷乔伊。“罗柏命令道。这一刻他听上去向父亲的威严口气,就象以后他将会成为的公爵一样。”我们要养大它们。“
  “不可能的,孩子们。”胡伦的儿子哈尔温说。
  “杀了它们才是可怜它们。”胡伦说。
  布兰抬头望着父亲大人,寻求一线希望,但他看到的却是紧锁的双眉。“胡伦说的在理,孩子。尽快结束它们要好过受冻挨饿而死。”
  “不要。“他感到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于是扭过头去。他可不想在父亲面前流泪。
  罗柏仍在顽抗。“罗德利克爵士的红狗上周才产崽。“他说。”它只生下来两只,它的奶水会够用的。“
  “如果它们去吃奶,它会把它们都撕碎的。”
  “史塔克大人。“琼恩说。他如此正式地叫自己的父亲听上去十分怪异。布兰心存侥幸地望着他。”狼有五只。“他对父亲说。”三公两母。“
  “什么意思?琼恩。”
  “您有五个正式的孩子。“琼恩说。”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冰原狼是您的族徽。您的孩子们注定要拥有它们,大人。“
  布兰看见父亲脸色一变,也看见其他人在交换眼神。这一刻他对琼恩满怀感激。即使只有七岁,布兰也明白他的兄长都做了些什么。琼恩把自己排除在外,这样人数才能刚好符合。他算上了女孩子,甚至算上了还是婴儿的瑞肯,但没有算上自己这个私生子,他一生下来就姓雪诺,这个是北方那些不幸生下来就没有姓的人的法定姓氏。
  他们的父亲当然心如明镜。“你自己不想要一只吗,琼恩?“他柔声问。
  “冰原狼是史塔克旗上的荣耀。”琼恩清楚地说。“我不是史塔克,父亲。”
  他的父亲大人若有所思地看着琼恩。罗柏迫不及待地打破父亲的沉默。“我会亲自喂它,父亲。”他保证道。“我把热奶倒在毛巾上,让它去舔。“
  “我也一样。”布兰接口道。
  公爵用眼仔细地打量着孩子们很久。“说的容易做时难。你们不得占用仆人们的时间,如果要养就得自己亲自动手。都听明白了?”
  布兰急切地连连点头。小狼在他怀里扭动,伸出温热的舌头舔着他的脸。
  “你们还得训练它们。“他们的父亲继续说道。”你们得自己来,我不会让狗舍的人去碰这些东西。如果你们抛弃它们,或者残酷戏弄它们,或者训练不当,那就只有诸神能帮助你们了。要知道这些可不是狗,它们不会乞求食物,也不能一脚踢走。冰原狼从人身上扯下一只胳膊就是狗拿耗子一样容易。你们真的想做下去?“
  “是的,父亲。”布兰答道。
  “是。“罗柏也同意道
  “就算是你们尽了一切努力,这些小狼还是有可能活不了。”
  “它们不会。“罗柏说。”我们不会让它们死。“
  “那好吧。乔里,戴斯蒙,带上其余几只。我们该回临冬城了。“
  一直到他们上了马开始回程了,布兰才放下心来享受胜利的甜蜜。小狼依偎在他的皮甲里,他感到很温暖,在回家的长路上这样很安全。布兰想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呢。
  刚走到桥中央,琼恩忽然勒住马。
  “怎么了,琼恩?”他们的父亲大人问道。
  “你们没听见吗?“
  布兰听见树林间的风声,他们马蹄踏在铁木桥板上嗒嗒声,他的小狼饿的嗷嗷声,但琼恩听到的是其他什么声音。
  “在那里。”琼恩说。他掉转马头,急驰过桥。他们看见他在雪地里冰原狼尸体旁下了马,看见他俯下身去。不一会儿他喜笑颜开地骑了回来。
  “刚才它肯定是先爬到一边去了。“琼恩说。
  “也许是被赶开的。”他们的父亲看着第六只小狼说。其他的小狼都是灰色,但这只毛色雪白。它的眼睛血红,就像早晨被处斩的衣衫褴褛的囚犯的血。布兰很好奇地想只有这只的眼睛是睁开的,其他的小狼都闭着眼。
  “这只还有白化病。“席恩·葛雷乔伊奚落道。”它会比其他的死的更快。“
  琼恩·雪诺冷冷地盯着父亲的养子,很久后才说道,“我想不会,葛雷乔伊,这只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