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别人登楼我登山
作者:学徒阿摩      更新:2021-04-28 01:37      字数:5061
  一间偌大的暗室之内,东西南北多个方向共同摆放着有百余只蜡烛,它们各自间隔有三指距离,围绕成一个圈齐齐绽放出火光,只看中央位置上,立着一个少年一动不动,他整个人伫立在这片火光之中,而强烈的光明笼罩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少年的影子都消失殆尽了。
  少年聚气凝神,他的目光炯炯如犀火,似比这些燃烧的火苗更亮上几分,只见他缓缓转头,向着那些烛火一一看去。
  这些蜡烛很怪,没有蜡油滴下,它们火苗的摆动的幅度也很微弱,似能一直长明不息,如果不仔细看,会让人觉得这些火苗都是同一个模样。
  不过既是烛火,便会有影绰的瞬间,位于少年眼前的一束火苗忽然旺盛了些许,他身后一圈淡淡的影子显现出来,与此同时,少年抬手向前一指,一股轻微的气流扑射而出,这股气流极其微弱,不足以扑灭火苗,但却是抑制住了火苗继续旺盛的势头,轻风吹佛之下,少年身后的影子复归消失。
  忽然间吱呀一声,暗室门毫无征兆地被推了开来,一阵微风鱼贯而出,场中火焰立时是无序地摆动,少年视线余光处,更是有几束火苗骤然灭去,这些蜡烛所摆放的位置都经过事先精细的布置,如此少年站在中央才可实现“无影”的状态,而眼下几处烛火熄灭,光照的平衡被打破,少年的影子再次被拉了出来映在了墙上。
  火苗的强弱尚可调整,但熄灭的火焰是不能再次点燃的,少年为今之计只能再次调整蜡烛方位,以图重新规避掉自己的影子。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见状后毫不犹豫合指轻弹,那几处烛火已灭的烛台瞬间是向后退去,紧接着他五指收紧,其余周边烛台摩擦着地面逐一合拢,但这个举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存在,在引得那些烛台火焰摇曳不止的同时,这四面八方成百数蜡烛都要重新挪动方位不可。
  少年的影子在壁上时有时无,形态不一,这些转瞬而逝的动作映衬着这间暗室之内若隐若现纷飞缭乱的气机,少年双手并用,脚下更是回旋不止,豆大汗珠滴落在地面而无暇顾及,这般折腾既费心力,更费气力,待到他全数调整完毕,在场烛火已是十不存七的残破景象,他整个人也是气息紊乱,大汗淋漓。
  在知道了结局不尽如人意后,他看向推门而入的始作俑者。
  那人倚靠在门边,双手交叉放与胸前,在见到少年疲惫的模样后,平淡道:“今日留火三十六盏,师弟的进度要比我想的好些,不过洞若观火,细致入微,你前者做的很好,就是后者差了些火候。”
  少年看了看周围熄灭下去,还在飘着缕缕白烟的烛台,眼中并没有流露出修练被打断后的不忿,而是受教般地点了点头,话中不卑不亢问道:“师姐今日何故早来了一个时辰?可是要比剑?”
  此间说话的,便是剑子晏还真与多日不见的荀川二人,早在荀川斩蛇归来后,伏龙图便叫二弟子传授荀川此法,如今正好已过三十天。
  晏换真闻言摇了摇头,桃山掌教白鹭峰这一脉,剑从来不是用来教的,更不是用来学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比试中,凭借自身悟性生生磨砺出来的,从前自己跟大师兄比剑,现在眼前这个小师弟又跟自己比剑,师兄、师姐、师弟三人的剑法虽同为伏龙图所创的破剑式,但是三个人所施展出的剑招俱是不一,这也是掌教收徒,对弟子剑道天赋要求极其之高的原因之一。
  “不了,最近七峰事务繁多,加上还有一个月便是剑宗的校考之期,我们那甩手师父肯定是指望不上的,所以很多事情都压在我身上等着我去处理,何况我也很久没回飞来峰了,趁此间隙也想回去看一下。”
  荀川问道:“师姐什么时候走?”
  晏还真放下双手,“即刻。”
  她说着,一道黑影从空中划了过来,荀川伸手一接,黑色的包裹之中,半截百忍,锋芒渐露。
  “本来自打你见识过剑中招式后,我就应当还给清都峰,不过师父跟我说了,等到你这观火之法练得差不多,就让你自己跑一趟,想必是想让你见见那罗师叔吧……”
  晏还真说到此处略一停顿,笑道:“师弟你上了白鹭后便一直在峰内潜心修行,对其余诸峰之事皆是知之甚少,这个月,宗内倒是发生了许多精彩事,其中个别甚至与你有关,想不想听听看?”
  荀川一怔,这是第一次晏还真主动挑起话题,他道:“我上山后与人交集甚少,什么事情会与我有关?”
  晏还真道:“你可知你上次在洞中斩蛇,救出一人名叫木鹏举的?”
  少年茫然地摇了摇头,晏还真一想也是,接着道:“此人为当阳峰弟子,天赋一等,命格更是霸道非凡,不过就是为人轴了些,上个月月末时分,他时常与七峰同等弟子试剑切磋,由于口无遮拦,差点就犯了众怒,一日在偶然的情况下碰见了罗师叔的嫡传弟子,他全力一击,却被一招简单的游剑式给破了去,那人气不过,当下还要再比,不过你罗师叔的弟子却说要等到大比之时再见分晓,为此还拉上了你来垫背,说木鹏举只是想找强者比试,要是能等上数月,她就会把你请了去,让木鹏举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
  荀川略微惊讶,“为什么……会叫上我?”
  晏还真在旁提点道:“这罗师叔的楚姓弟子,可是一名女子?”
  荀川回想了一番,道:“没错,上次在洞中她曾救我一命,只是我没看清她的模样,只能从身形与声音中辨认得知。”
  晏还真点了点头,“这就说的通了,这世间的红男绿女,一见钟情的戏码也不在少数,何况……”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师弟,道:“师弟生得一副好皮相,那楚师妹如此计划,说不准是想在大比之时多瞧上你一眼,届时师弟莫要辜负了别人女儿家的心思才是。”
  “啊?”
  荀川万万没想到,这个素来面对自己惜字如金,行事作风飒爽干脆尤胜男子的师姐,竟然还会在这种事上打趣自己。
  “师姐多虑了吧,我跟楚师妹尚无半分纠葛,相逢不过半面而已,她又怎会如此……”
  晏还真嘴角挂起一个弧度,“是与不是,师弟这次去清都若是有缘碰见了,私下里揣摩一番便知,原本这种事,我也不用特意说与你知,不过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倒是让我提起就兴趣。”
  她缓缓道:“两天前,当阳峰的首席弟子靳颜刀曾来找过我的一次,所托之事便是关于木鹏举的……”
  荀川猜测道:“他是想要息事宁人?”
  晏还真摇头道:“你太不了解靳颜刀或者当阳峰的做派了,他们都是宁可败一场,不可退一步的人,倘若此时强行给木鹏举退了,他必然会剑意动荡,气势不存,将来的路也会愈加难走,作为他的领路师兄,靳颜刀来找我,其实是想求师弟教会木鹏举一件事,不过解铃还需系铃人,我知晓此事后便叫他去往清都,找罗长老的弟子帮忙,因为届时,那木鹏举轮不轮得到师弟出手都还两说。”
  荀川道疑惑道:“我能教木鹏举何事?”
  晏还真转过身去,缓缓离开,留下一句。
  “教他,何为恐惧。”
  ……
  ……
  “如果杀死他也可以的话。”
  清都峰参玄洞内,老天师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略显消瘦,中等身高,丢在人群之中平平无奇,但唯独眉眼如陌刀般凌厉的青年人,语气漫不经心。
  那青年人闻言后微微一笑,他轻轻看了一眼在旁的楚称心,从容道:“罗长老的剑术当今世上首屈一指,所授弟子固然也是一等一的天资卓绝,但我木师弟血脉特殊,上山之前体魄已是不俗,上山后之后,更是得我师父悉心栽培,想来上了校场,也不至于那么不济,到时师妹大胆放手便可,场上生死不究,我唯一的请求便是想让木师弟输掉,而且输的,彻底些。”
  老人听完后没有言语,楚称心在旁接道:“你师父前脚还跟我们炫耀说好不容易寻来一个宝贝疙瘩,现在你这个做师兄的后脚就拿来卖了,这很难让人不去想,靳师兄的这个当阳首席,对于本峰的后起之秀没有别的心思。”
  身为桃山七剑之首的当阳靳颜刀面对清都峰师妹的质问,神态淡定道:“木师弟当初在谶言碑中直面自己心境时差点出不来,他本身性子就过于执拗,把遇强则强的道理视为提升自我的重要宗旨,虽说我当阳分峰本就需要此类一往无前的气势,但修行人自执太深,宛如深陷泥沼而不自知,木师弟痴狂可以,但疯魔不行,行差踏错往往也是从一个念头开始的,他现在修行路尚未走远,在起点摔下一个跟头我还能扶两把,可要是日后走远了,恐怕我也力所未逮,所以只愿他的这个跟头,能来的早一些,狠一些。”
  老人眉头一挑,问道:“好一出顺水推舟的同门情义,这个法子,是你师父想出来的,还是你的自作主张?”
  靳颜刀恭声道:“我与我师本为一体,桃山师兄弟皆为手足,这只不过是左手帮衬右手,从心而为之罢了。”
  老人沉吟片刻,忽然轻笑一声:“裘光霁这个老匹夫虽然剑法平平,但在看人的眼光及教徒的手段上却又也些可取之处,世人都说徒弟找师父,但不知师父也找徒弟,没曾想这一下,他竟有了两个。”
  言罢,他对着面前的年轻人道:“你且伸出手来。”
  靳颜刀依言摊开双手,老人拉起袖口,用食指在其两只手掌之上缓缓写下几字。
  年轻人感受到后先是低头一楞,紧接着退后数步,施礼道:“多谢罗长老赐教,晚辈这就回去安排。”说着,他正欲转身,可又止住步伐,继而来到楚称心身边道:“师妹,我们明日见了。”
  靳颜刀今日来去匆匆,楚称心虽然对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略有头绪,不过对于自己师父心中所想仍旧一头雾水。
  “师父?”看着那个青年人走远后,楚称心在旁叫了一句。
  老人道:“游剑式你也学得差不多了,靳颜刀明日自会来清都教你当阳剑式。”
  楚称心一想果然,拍手叫好道:“师父做事还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呢,不过……靳师兄的请求还真是奇怪,要让木师兄体会到何为恐惧,可师父,这恐惧,我要如何教他呀?”
  老人沉声道:“木鹏举心性至刚也易折,家族的培养、师门的爱护让他所追求强者对决流于表面,因为真正的对决,从来都要论及生死,他修行路上最欠缺的东西便是这个,只要徒儿届时下手无情,他死前自然而然就也体会到了。”
  少女心性善良,一想到要对一个同门下出毒手,立时是面露难色,不知说何是好。
  老人看了一眼自己低着个脑袋瞅着脚尖的弟子,笑着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一个女儿家,浑身是血确实也不好看,而且你就算打败了他,想必他死前心中也定会想着你是我的弟子,死在你手,也不算冤枉,恐惧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楚称心急忙抬起头来问道:“那师父可是还有其他法子?”
  老人道:“人只有在面临危险,企图摆脱而又无能为力时才会产生恐惧,死,只是结果,问题在于怎么死才能把恐惧提升到最大程度,这一点,我相信那魏小子比你更明白。”
  楚称心睁大了双眼,“师父,以魏猴儿的修为,想要取胜都不算容易,你让他去跟木鹏举做生死对决,这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些……”
  老人形容道:“这次当阳峰想让木鹏举这块胚子好好的烧灼一番,要是魏小子这把火烧得不够旺盛,为师自也不吝在旁添上些薪柴,那从力所能及到无能为力的煎熬会滋养出许多东西,它最终成型后会是白璧无瑕还是支离破碎,徒儿不觉得,见证这样的过程是很有趣事吗?”
  他起了身,少女跟随在他身后缓缓走出了山洞。
  “气势与胆魄的较量,究竟谁才会更胜一筹,徒儿且去将魏笠带来,今日起,我便教他练胆。”
  ……
  ……
  魏笠自上次从湖中脱险已是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如今他正式步入修行阶段,五感敏锐度剧增,能够吸纳周天气机在身体内流转往复,显然是到了一楼的启智阶段。
  这小子白天的时候在长扬学正手剑,晚上就到清都峰学反手剑,每天是忙得是不亦乐乎,原本一天下来累积的疲惫,都会随着早上礼课时的吐纳一一扫清,整个人舒坦不已。
  他现在的心绪变了许多,不在是冗杂不堪,更不会如往昔般被许多念头所牵制住,他静下来的时候,就真是如同一座小山般的纹丝不动,专心致志。
  当然,以上只是外人所能看到的变化,他真正静悟时所内观的情景,暂时还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
  可能是成也移情,败也移情,他现在脑中那块方外之地,没有城池,更无楼阁,所见景物唯有高耸入云的青山一座。
  这是他在湖底利用气机反冲冲开后的景象,起初他以为那所谓的“太一城”与“太白楼”仅是一个概念,每个人所看见的都不一样,可当他旁敲侧击,问过邵诚诚与商若葳时,得来的结果都是一致的,他们内观时,所处之地确实是在一方的城池之外,城内也确实有一座高楼矗立。
  魏笠站在山脚,望着山门石碑上那“太玄岳”三个字惴惴不安。
  陆师兄说过,修行有十二楼五城,五城,对应周天五虫,而身为蠃族的人类,修炼是围绕着“太一城”的基础而进行的,以身作城池,化念登楼,但如今的自己,既无城池也无高楼,怕不是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我难道不是个人吗?
  这个问题,魏笠最近是天天再问自己,他也猜想过,可能自己终归是这个世界的“异乡人”有点不寻常也能说得过去,不过最好是能碰见荀川,他的情况与自己相同,两人能相互印证一下就最好不过了。
  山门前,少年抬起脚一只脚却迟迟不肯落下,如同不射之射的剑一样,悬而不发。
  开思楼,有两个阶段,一为启智、二为明知。
  无论是见山登山,还是见城入城,只要达到此步,既算是开启了心智,而下一步的明知,则是要叩问心门,有诸多疑惑得要自己去解,魏笠现在连为何是山都搞不明白,受困于此也是理所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