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肝胆相照小笠哥
作者:学徒阿摩      更新:2021-04-28 01:36      字数:4937
  望着陌生的房梁与茅草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屋顶,魏笠悠悠转醒,他手撑住床沿,吃力地支起身子后环顾四周,一脸茫然。
  他现在身体浑身上下像是正在被蚂蚁啃食,既是发痒,又是作痛,特别是鼻梁处感觉到微微凉意,他伸手摸了摸,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往手上一看,发现指尖上已经沾了些黄色的粘稠药膏。
  少年想到昨夜情景,身上的伤也必是那时造成,自己能大难不死,估计是那老头子没下死手的结果,对此他有些庆幸,暗骂以后再也不来这狗屁清都峰了,对待那些了上年纪的人,也一定要敬而远之才行。
  一束阳光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打在了地上,魏笠侧头一瞧太阳,虽说桃山的每座道场都有几处日晷供人辨时,但这终究不如身处现代时来的方便,不过他来到这个是世界已有段时日,又跟随着薛观耳濡目染,现在也是懂了些看日头的方法,不再像起初那般对于相对原始的生活有诸多不适。
  他见目前时刻已快接近午时,自己一夜未归,又缺了半日礼课,陆师兄想必会有所担忧,当赶紧回返才是。
  打定主意,少年下到地来,身形瞒珊地推门而出,发现自己原是在山洞前的小屋之中,他本是想打算离开时动静轻些,免得惊到了洞中老人又生出事端,但才走了几步,惊觉自己的那把丑剑不在身边,刚才出来时也未见踪影,木剑丢失事关重大,尽管心中万分不情愿,可他又不得不挪步走向那参玄洞询问一二。
  魏笠缓步行至洞口,见到老人闭眼盘腿端坐其中,而自己的丑奴儿,正横置悬停在老人膝上。
  他硬着头皮往前挪了两步,施礼道:“多谢老前辈昨夜不杀之恩。”
  老人单眼未睁,口中渐道:“剑长一尺九寸,在手进不得利,退不得巧,故捉襟见肘,拙剑一柄;其人小黠大痴,受及气血方勇,顾此失彼,实为愚人一个。拙剑愚人,倒是般配。”
  魏笠对老人的话也不放在心上,只是附和道:“能得到老前辈的一句评价,挺好。”
  老人问道:“可曾吃过苦头?”
  少年回答:“委屈受过,也不算大,命而已。苦嘛,要把昨夜算上,也就那一次。”
  老人又问:“可曾怕死?”
  魏笠脱口而出,“怕呀,简直怕得要死,要不是被逼急了逃不了只能嘴上过瘾,说不定也不会死犟。”
  老人睁开了眼,目光如炬,笑道:“性格倒是实在。”
  魏笠觉着老人这幅尊容,不管是笑是怒,总是阴恻恻的,看得人瘆得慌,他也不敢多言,只能赔笑道:“老前辈,您看您罚也罚了,打也打了,我这事儿就算翻篇了吧,您昨夜说的话,我回峰后保证守口如瓶,要不您先把剑还给我呗,现在日上三竿的,我得赶着回去呢,要不然耽误了学剑可就不好了,我这不是两月之后还得跟那木鹏举打上一场嘛。”
  老人噢了一声,右手并指一抬,丑奴儿缓缓升起,他又是在离剑身一寸许轻轻抹过,抬眼问道:“你小子当是知道自己与木鹏举的差距,此役想胜,唯有搏命不可,但方才问过你,校场试剑不是困室死斗,总会留有一线生路,此等强弱悬殊的处境,你又怕死不敢放手一搏,届时是必败无疑。”
  魏笠一想也对,本来他跟着楚称心过来就是想偷学两招,但现在竹篮打水,还不如趁早回去多请教一下陆师兄来的靠谱,他索性自嘲道:“老前辈瞧您说的,好像我跟他拼命就能打得过一样,我已经想好了,这两个月定要刻苦修行,等到校考之时,无论胜败,只求不落了长扬的脸面。”
  老人屈指一弹,丑奴儿径直飞来,少年眼疾手快伸手一接正要告辞,没想老人再次发话道:“我听称心徒儿说,昨日一败后,你有话要问木鹏举,但是忍住了?”
  魏笠苦笑道:“是有这事,嗨、老前辈有所不知,我这人好奇心重,没事儿就喜欢找些刺激,碰到的事呢也喜欢多问上两句,但有些话吧,多多少少都属于后话,我这人不喜欢说后话,既然说不出来就憋着呗,要是话不能当面说,不得成了背后嚼舌根子?这多没劲。”
  老人点了点头,“你对老夫昨日所言,有何看法?”
  魏笠一听乐了,一咧嘴不知道扯着了哪根大筋,脸上一麻,昨天他可是面部着地,没破相已经是幸运的,只听他一边吸气一边道:“身意两分,一心二用嘛,弟子曾经道听途说过一些,闲来无事也学过一阵子。”
  老人此刻显得有些意外,问道:“学?如何学?”
  少年脸上不敢有大表情,但心下洋洋得意,他蹲身放下木剑,用双手在地上,划拉着道:“原来弟子在教室里看……不,在私塾的时候碰见个练拳的道人,他开馆收徒分文不取,但是做他的弟子有个先决条件,就是须得有那左手画方,右手画圆的本事,常人都讲要一心一意,但此法却要一心二用。”
  说着,地上各出现了一个标准的“□”与“○”。
  “弟子也就是随便练了个下午就会了,但那道人又说,越是聪明,越是心细缜密的人就越不容易练成,弟子一想不对呀,这话反过来听不就是说能画出来的都是笨蛋嘛,于是气不过,所以稍加改良了一番。”
  魏笠一抹刚才的图画,在原位上又画出了一个正方体与圆柱形,看上去还真挺立体。
  “我寻思这下子,一般人是真画不了,于是就去找那道人,没想到他却早已离开,没能跟他理论一番,弟子直到现在都颇为遗憾。”
  魏笠拍了拍手,拿起剑站起身来。
  老人看着地上的图形若有所想,片刻之后突然毫无征兆地放声大笑,笑声响彻清都山间,他身后六柄长剑剑身隐隐从石壁之中缓缓冒出,一时间洞内剑芒激荡不止,似在为这多年不曾放情大笑过的剑道天师雀跃。
  魏笠双手捂住耳朵,身体被老人笑声震得左摇右晃,那肉眼可见的道道剑芒打在岩壁之上更是留下深深刻痕,吓得他不顾身上伤势,赶紧脚底抹油般地溜走,可这一跑还没过百米,老人笑声戛然而止,少年耳边如惊雷炸响——
  “回来!”
  少年生无可恋,扭头朝原路返回,他走到洞口,老人一指地上图形,率先问道:“你管这个叫学?”
  魏笠连忙摆手,改口道:“不不不,弟子管这个叫瞎琢磨,不入法眼,老前辈莫怪……”
  老人虽无长髯,但两腮及下巴满是灰白胡茬,他摸了摸下巴,表情耐人寻味,他道。
  “可想学真正的身意两分之法?”
  魏笠一听,剑都吓掉了,急忙捡起,瞬间是点头如捣蒜,“想啊!”
  老人叹了口气,“可老夫还是不想教啊。”
  “……”
  这老头是不是在拿我当猴耍?
  魏笠想着该是柳暗花明,没想到是白开心一场,顿时泄气。
  “那晚辈就告辞了。”
  离开时,身后老人的话语悠悠传来。
  “没吃过苦,可能吃苦?”
  少年一个转身,喜出望外,飞快答道:“能吃!七颗缩气丸,说吃就吃了!”
  老人面容一滞,嘴角跳动了几下,正色道:“疲劳筋骨为小,剥皮抽筋是大,木鹏举天赐体魄,如今经过当阳一番打熬,更是远超常人,魏小子你想取胜,是想吃小苦还是大苦?”
  魏笠想了一会,也摆正了态度,直言道:“肉在小也是肉,苦在小也是苦,与其循序渐进,我更喜欢一口吞下的爽利,老前辈,我能吃大苦。”
  老人眉毛一挑,“好,从今日起,每日入夜你来寻我,至此后的两月六旬里,两旬练气、两旬练剑、两旬练胆、如此交替反复,若是功成,你与木鹏举应有五五之数了。”
  魏笠默默听完,诚心道:“这么短的时间,前辈能使小子与那牲口旗鼓相当,晚辈感恩戴德。”
  说着,少年双眼赤诚,真心实意地作了个剑礼后,疑惑道:“只是不知,老前辈此刻为何会态度转变,主动教起我剑法来?”
  老人沉声道:“等你本事大了,你的好奇心,自然也就小了……”
  这句话老人说得通透,不过此时的魏笠,还需要一段时间慢慢琢磨。
  山洞之中,一句话回荡开来。
  “现在轮到我好奇了,你小子既然怕死,就不怕生不如死?”
  ……
  ……
  “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呢。”
  长扬峰弟子寝楼,魏笠返回时,第一时间便是来到了邵诚诚的房间之中,小胖子一连几天都下不来床,所以吃喝需的有人照顾着,魏笠路过馐馔峰时顺便带了些流食回来,此刻他手里端着碗,在旁听着邵诚诚述说与木鹏举对阵时的感受。
  “那一脚太刁钻了,踹我肚子上的时候我差点没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还好小爷皮糙肉厚,换作是你,屎都给你踹出来。”邵诚诚靠在床上,身体虽然还虚弱,不过听语气就知道,他精神气倒是恢复大半。
  魏笠白瓷碗一搁,满脸膈应道:“嘿,邵诚诚你恶不恶心啊?现在你吃我吃啊?”
  邵诚诚立马服软,“我吃我吃,这不是味儿太淡了嘛,说点话调剂调剂。”
  魏笠笑了,道:“你这口味可真是奇葩,我在这碗里头都给你撒两块糖了,你小子好嘛,甜的不吃偏吃齁的,可以,呵呵。”
  他重新抬起碗,舀上一勺子放在邵诚诚嘴边,小胖子倒也不讲究,滋溜一下吸进口中。
  “行了,我自己来吧,我伤的是肚子,又不是手。”
  邵诚诚将碗接过,没想身体一动就引起一阵剧烈咳嗽,碗里的粥撒了出来,魏笠见状又夺了过来,找来块抹布擦了擦,说道:“哎呀,你可就躺着吧,前一阵你伺候我,现在换我伺候你,这下不扯平了嘛。”
  小胖子这下也不乱动了,真正是饭来张口,不过嘴里除了吃喝,倒也没闲着,一双小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停在魏笠鼻梁上,问道:“欸老笠啊,我怎么看你今天这伤,要比昨天重一些啊?”
  “哟,你昨天都成那样了,还有闲暇关注我呢?”
  邵诚诚一听不乐意了,道:“小爷醒着的,痛是痛,不过后头商师妹跟那头牲口比试,再到你跟六郎他们几个冒死接剑,我都看着呢,你说你是不是晚上又偷偷去当阳找别人麻烦了?”
  魏笠吹了吹勺上的热粥,递到邵诚诚嘴边,“你这不是后面也没看着嘛,我们怎么走的你也不知道吧,前几天虽然下了一阵雨,但我脑子没进水啊。”
  邵诚诚吃下了粥,将信将疑,又听魏笠道:“六郎他们几个怎么不来啊?”
  “早上来过了,这不是刚下礼课嘛,谁像你小子一样,跑馐馔峰跟像回家一样,动作还挺快。”
  “那是。”魏笠面不改色。
  邵诚诚瞧了瞧魏笠,试探性问道:“六郎他们几个……貌似……”
  “心里头有些堵呗,正常,你怎么想啊?”魏笠坦率道。
  小胖子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还能咋想啊,我这人心宽体胖的,即便昨天你不叫上我,我心里也憋屈呢,这下不正好嘛,躺床上一下就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以后也就长记性了。”
  魏笠刮了刮碗,把最后一勺子粥给喂了,然后空出一只手拍了拍邵诚诚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兄弟,你放心,两月之后的校场,你小笠哥我,一定给你报仇。”
  邵诚诚啐了一口,以为这小子又在说混话,可又怕他真的内疚想不开,道:“你得了啊,谁打的我,我自己打回去,你报个蛋的仇。”
  魏笠将碗放到了一旁桌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邵诚诚,小胖子被看的心里发毛,道:“你咋?”
  魏笠忽然捶打起胸口,一副痛惜的表情道:“哎呀,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呐。”
  邵诚诚突然抬起一只脚踹在魏笠的身上将其踢下了床,前者又是牵扯到了肚子,疼的直抽抽,后者也好不到哪去,本就全身是伤,更是在地上打起滚来,一时间屋里响起两人的惨叫,此起彼伏不断。
  待到疼痛慢慢散去,魏笠缓缓站起身走到邵诚诚面前,嘴里还喘着粗气,问道:“兄弟,你信不信我就一句话吧。”
  邵诚诚直翻白眼,也不知是还没缓过来,还是怎么,他道:“你信啥啊,信你去送死啊,老笠、不、小笠哥,咱俩伤得都挺重的,就不能先歇会?”
  “行,两个月,慢慢来。”
  魏笠重新坐下,邵诚诚见他态度认真,知道这小哥顶是又犯倔了,砸了砸嘴,道:“我说笠哥儿,你属驴子的吧,你那么仗义,哥们感动是感动,可怎么就是不认命呢?”
  魏笠转过头,“认命?我要是认命你就不会见到我了。”
  小胖子一头雾水,“这怎么说啊?”
  魏笠神秘地来了一句,缓缓道:“你知道,我的谶是什么吗?”
  邵诚诚来劲了,他其实一直对魏笠的谶语抱着好奇,也后悔自己说早了,平日里没少被这厮拿来打趣。
  “未请教?”
  魏笠扒开自己的剑衫,露出精瘦的肚子与胸膛。
  邵诚诚一看,急了,“欸,你这骚犊子要干啥,告诉你,可不能趁人之危啊……”
  魏笠一指自己的肚子,道:“这上面写了四个字,你看不见?”
  邵诚诚还真信了,眯着眼,摇了摇头,“啥呀,没看见啊。”
  “啧~”
  魏笠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从上至下,一字一顿道:“肝、胆、相、照,看见没……”
  邵诚诚愣住了,魏笠又是重新比划了一番,“肝胆相照,四个血红大字,明明白白的。”
  片刻,屋里又是响起一阵打闹声。
  “我可去你娘的吧……老子也是信了你个蛋的……”
  “骂人不骂娘啊,你要在这样,你哥哥我可见翻脸了……”
  外屋,商若葳呆立站在门外,手上提着食盒,其实她到这儿已经挺久了,只是从刚才到现在,她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魏笠胸户打开,衣衫不整,正扭头对屋内人说道。
  “你先躺着啊,我下午再来整治你。”
  说罢一扭头,差点跟商若葳碰了个脸对脸。
  “砰~”
  门再次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