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竟然就在诸龙群山的积雪之下存活下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雪愈积愈厚，它愈坠愈深，冷得如炼狱，它与地狱的距离也不差几分。
  无论动哪一块肌肉，都会消耗不必要的能量，于是求生本能让它始终一动不动，仿佛一具尸体在地底沉睡。
  -
  有个和冰泉一样清澈通透的声音在它神识响起，在这虚无黑暗中，是最接近天空的声音。
  “要和我缔结契约吗？”
  是龙语，它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没有任何生灵同它说过话，但它却能听懂龙语，那是根植在龙族血液中的本能。
  甚至它也能用龙语对答：“什么契约？”
  侵入神识的声音循循善诱：“现在是不是又冷，又疲惫，从未体验过一瞬的快乐？”
  “什么是快乐？”
  “快乐？力量就是快乐。”
  在它能紧接着发出第三个质问之前，声音打断了它，“你一定要问我，力量是什么。”顿了顿，“关于这个，我要向你道歉，你的力量已经被我取走了，以致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但没有丝毫抱歉的语气，甚至带着笑意，“因为我知道你值得更好的力量。”
  “你是谁？”
  “寓言之龙。”
  “我不知道什么是寓言之龙。”
  “你当然什么也不知道。”
  寓言之龙的神识带着精粹力量的温度，让它全身上下舒适得快要融化。
  寓言之龙依旧在循循善诱：“你是孕育出的第一个最接近完美血脉的龙，与我缔结契约，让我拥有你的身躯，你将会变得像我一样完美，共用我连通天地的力量。”
  “你既然有力量，为什么要给我？”
  寓言之龙叹口气，“因为啊，我像你一样，被禁锢在一个地方，即使有力量，也无法有效地运用。”
  “但只要我们结合，你会拥有力量，我会拥有自由，怎样？同意吗？”
  “......我不知道。”
  寓言之龙心中愠怒，但无可奈何，只有这条被遗弃的龙自愿放弃自己的神识，寓言之龙才能成功占领它每一块血肉，从封印的力量旋涡中脱身。
  “既然如此，我便给你尝一点甜头。”
  刹那间，一点星荧的光贯通它全身上下，驱散了酷寒。
  它终于有力量冲破万重雪，来到阳光之下。
  剧烈的光芒令它闭着眼也被激出泪花。
  第一次睁眼。
  连绵雪山，隐约可见的龙族巍峨建筑，大雪纷飞，这一切超出它的想象力。
  原来世界长这般模样。
  “怎样？要和我缔结契约？这样你就能够将这个世界据为己有。”
  它贪恋地看着这样的美丽景色良久。
  “我不会和你缔结契约。”
  “为什么！”
  “因为如果你占领我的脑子，我就不再是我了啊。”
  -
  它并不知道化成人形的方法，更不懂在龙族保持原形是种野蛮未开化的粗俗表现，它只觉得在天际遨游如此快乐，它看到许许多多的美景，看到许许多多形状各异的生灵。
  那令它热爱这个世界。
  它在好奇，寓言之龙说力量就是快乐，但它没有任何力量，却能够如此快乐？
  快乐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
  -
  “看呐！！一条黑龙！！”
  一般而言，“黑龙”对整个龙族而言，是个侮辱性词汇，没有龙爱听，更不值得惊叹。
  但这条龙实在太黑，黑到没有任何“杂质”，连龙族最下贱的血脉也要远胜于它，甚至连龙脉的旁支杂种，诸如翼龙一类，也要胜过它。
  龙脉的最大耻辱竟没有好好躲在家里，不知廉耻地化成原形，在天际间，无知得像个孩童似的遨游。
  这是贵族才有的权力，下贱种没有资格在别的势力上空盘旋。
  于是玄力从这些人形龙的手中涌出，凝结成一团巨大的玄力球，狠狠掷向天际那条“龙族耻辱”。
  -
  它的身躯被击中，剧烈的痛疼从受袭的地方爆裂开来，顿时全身上下什么力气都因疼痛而丧失殆尽，如同流星坠落。
  -
  轰！
  灰尘弥漫成山。
  它摔在疼痛的混乱里，神智已经模糊。
  不知道身在何处。
  但惊呼的声音四起，逐渐，它被许多龙脉围绕住，被无数鄙夷、不可置信、厌恶的眼神围绕住。
  “竟然给我们坠下这样晦气的东西！一条黑龙？！”
  “这么下贱的品种，我连见也没见过。”
  “恐怕翼龙那群杂种也要胜过它吧？”
  “传出去实在是龙族的耻辱！”
  紧接着质疑演变成难听的辱骂，它还未从新伤中缓过神来，雨点般的疼痛遍布全身上下，那些裹挟着浓厚玄力的拳脚殴打在它的身上，令它痛到逼近窒息。
  竟还有股力量打算掰掉它的龙角，但它身体实在强韧，虽然会痛，会受伤，但都只浮于表面，它的生命就像源源不绝的野草。
  “太丑了！！太丑了！！留在这里，我们也会沦为其他家族的笑柄！！”
  “把它丢出去！！”
  -
  它花了很久才渐渐清醒过来。
  被丢走的地方，也招来过路生灵的厌恶与殴打，再丢弃到更偏远的不毛之地。
  当它终于负着伤站起来，龙头因为乏力和疼痛低低垂着，身上还有许多鳞片竟被胆大的异兽撕扯去，充当伤害龙族的奖状功勋。
  寓言之龙的声音适时从它体内冒出来，声音仍然那样治愈。
  但它却觉得伤口更加疼痛了。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说力量就是快乐吧。”
  “......我不明白。”
  “很浅显的道理，为何不明白。”
  “我只是睁开眼睛，只是运用身体本来就具有的飞翔能力，为什么会被厌恶？为什么要被伤害？”
  “在它们眼里，你是丑陋的化身。”
  “我很丑？”
  “你很丑。”
  它没有再说话，双眼竟然几乎涌出眼泪。
  寓言之龙知道自己的话生效了，诱惑道：“现在愿意和我缔结契约了吗？”
  它的声音依旧很坚强：“缔结契约，我就只剩身体活在世界上，我根本就等于死了啊。”
  寓言之龙笑出声，“这种份上，你还要活下去？身体活着，还能受到刚才那些杂种的顶礼膜拜，这对你而言是最好的结局。”
  “真的吗？”
  “真的。”
  它沉默着，一副认真考虑的表情。
  “我拒绝，这不是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