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石凳上起身。
  前面不远处就是悬崖峭壁。
  风月楼就造在峭壁上。
  他前行几步，站在悬崖边，低头，可见谷底一条山路蜿蜒盘折，半山腰树木葱葱，树上还要昨夜的雪未融。
  悬崖上垂着一条长长的软梯，上来或下去必须通过这条软梯。
  以前，上官无病经常从软梯上下，他要到山外买粮食，还得到谷底去采草药，可自从十五年前与风月隔谷相望，买粮食采药这些事都由别人代他去做。
  他知道这些年的粮食都是蒙面人给他准备的，而采药的人则有十个。
  他当然知道这十个人的名字，他们分别是：关云山、石中天，徐天文、张横刀、姜玉、小湘、钟潜、谭明镜、陶霞以及南宫一剑。
  这十个人都是中了毒之后到毒谷找他的。
  最先道毒谷的是关云山和石中天。
  提起这两个人，江湖中无人不知，这关云山据称关公后裔，一杆银枪神出鬼没，二十岁就考中武状元，虽一直身在官场，在江湖中也赫赫有名，他不满官场黑暗，四十岁便找到托词告老怀乡，不料，还乡不到三年，居然中了不明之毒。
  石中天乃是关云山邻村人，年龄也相仿，石中天也中了毒，俩人症状也几乎一样。
  他们请了好几个治毒高手，却没人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其中一人提醒他们：要解毒，除非万毒谷谷主上官无病亲自出手，于是，俩人便前来万毒谷。
  上官无病看到他们的中毒之状，不由大惊失色，因为，他们体内所中的毒正是他不久前研制的，他马上明白这是蒙面人下的毒，因为，他研制的每一种毒，蒙面人都有！而且，除了他，天下只有蒙面人知道这种毒的性能，就在他为他们解毒之前，蒙面人果然又出现了，他怒不可歇大声责问蒙面人为何要这样做，蒙面人冷冷的告诉他，他一个人要采药又要研制速度太慢，关云山和石中天是发来替他采药的，蒙面人还说，关云山和石中天武功和轻功俱是一流，以前他从未到过的没办法上去的地方他们都能去，蒙面人要他在他们的协助下研制出更多奇异的毒药........
  于是，在蒙面人的摆不下，上官无病在解了他们的毒之后，又给他们服下另一种毒，控制他们，令他们永远出不了万毒谷，两年之内，蒙面人已同样的手段，将另外八人引进万毒谷，又将他们留在谷内，替谷主采药。
  在江湖上，这十人都非泛泛之辈，蒙面人能令他们中毒，确实也不简单。
  十人中，姜玉、小湘乃是极其阴毒的女魔头。
  谭明镜是“湘西大侠”谭林的二公子。
  最值得一提的是一百年前在武林中崛起的飘香楼主南宫一剑。
  飘香楼曾与快刀王李弃儿一战名扬天下，再加上仗剑行侠，使得飘香剑法成为武林中三大剑法之一，显赫一时，到了南宫一剑，飘香楼的声誉渐呈哀败之势，但他的飘香剑法仍是任何高手也不敢小视，上官无病尽管不是武林中人，他不懂武功，但他经常行走天下，对江湖中的人和事也知道不少。
  当蒙面人提前一天告诉他，明日也许飘香楼主南宫一剑会来求见他解毒时，他忽然明白，蒙面人一定是在实施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可是为了风月，他还是照蒙面人的话去做了。
  有十位武林高手帮他采药，更由于他们个个轻功不凡，许多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草药也被他们采来，他很快研制出几种意想不到的毒药，而起都配制出了解药。
  这十位武林高手在江湖上叱咤风云，但由于服了上官无病的一种特殊的迷魂毒，在上官谷主面前，他们像一个听话的小孩，叫他们向东，他们绝不会向西。
  上官无病不知道蒙面人会利用他多久，他知道，如果蒙面人的阴谋得逞，他一旦失去利用价值，蒙面人一定会杀了他的.......他站立在崖边，遥望对面——
  对面也是山峰，山势奇险，怪石与树木相间，大约与风月楼相应的高处，一面巨岩光洁如镜，巨岩周围峰石林立，有如天造地设的奇门怪阵！
  遥遥望去，山中的巨石怪阵只似嵌于山腰的一些点缀，而若是近前，每一块石峰都高不可攀。
  上官无病遥望良久，哺哺道：“风月，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我们一定要像以前那样生活在一起........”
  他一会站立不动，一会又不安地走动，仿佛一个重大的抉择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
  十五年前他已经被蒙面人完全操纵，他还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
  如果他还有选择，何必要等到今天。
  他的目光拧成一根丝线，他眉头也变得冷凝。
  明天天明前，蒙面人会如期前来，带他去见风月。
  而他的决定，必须今天做出！
  他对自己道：再不能犹豫了，也许这次是最后的机会！
  他要做什么决定？
  一个声音似乎对他说：要救风月，只有杀了蒙面人！
  另一声音马上响起：蒙面人的武功实在太高，他来去无踪，要杀他谈何容易？
  先前那个声音又对他说：“天下本来就没有随随便便就能成功的事，只有置之死地，才能绝处逢生........”
  另一声音道：“可是，倘若冒险失败，死的不仅仅是你，也不仅仅是风月，还有那十位高手。”
  先前那声音说：蒙面人也是人，十位高手合力，难道还不是蒙面人的对手？
  另一个声音道：蒙面人既然能不露痕迹将十位高手引至毒谷为他所用，他定有把握战胜他们.......
  两个声音同时在脑海回响.......
  他又喃喃道：除了利用十位武林高手，趁天明之前在风月楼伏击蒙面人，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
  凭他自己，他永远没机会杀死蒙面人!
  他终于下了决心——
  下决心后的第一件事是：到谷底找到十位采药的高手！他要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们，对于这十位高手，他很有把握，就算他要他们在冰天雪地里埋伏三天三夜，他们也会不折不扣照他的话去做！他并非要他们埋伏在冰雪里，而是让他们躲藏在风月楼周围，给蒙面人以致命的一击！
  他虽然做了决定，但脸神并没有因此而激动和紧张。
  他又走到悬崖边，沿着软梯刚刚下得三步，就听得一个声音冷冷道：“上官谷主，你要到哪里去？”
  听到这个声音，上官无病浑身一颤，差点松手从软梯摔下！
  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说话的正是蒙面人。
  他呆呆地僵在软梯上。
  只听蒙面人又说道：“上官谷主，你先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上官无病只得上来，他这时抬头，见风月楼前站着一个白衫人。
  白衫人背对着他。
  从十五年前开始，上官无病看到的蒙面人都身穿白衫，而且，白衫人从来都是背对着他，他从未见过白衫人的脸。
  其实，他也不知道白衫人是否蒙着脸，但，既然白衫人不愿将真面目给他看，他的脸一定是蒙着。
  上官无病上来，竭力以镇定的口气道：“你有什么吩咐？”
  白衫人道：“你先回答我，下去干什么？”
  上官无病生怕白衫人察觉自己的异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衫人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现在下去，一定是去找那十位高手，想叫他们今天夜里埋伏在风月楼周围，等我到来时一齐动手杀了我。”
  上官无病的心机被识破，脸色微变。
  白衫人吁了口气，叹道：“上官谷主，我劝你还是别废心机了，就算他们十人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上官无病也叹道：“你怎么猜到我会这样做?”
  白衫人微微笑道：“我使你们隔谷相望，你一定很想杀了我，明天是你唯一的机会。”
  上官无病道：“这样的机会年年有。”
  白衫人道：“以往的今天，你会呆呆的在石凳上坐一天。”
  上官无病道：“若是我想这样做，十天前就可以吩咐他们，何必要等到现在？”
  “上官谷主，你知道我刚才从什么地方上来的？”白衫人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上官无病呆了呆，摇头。
  白衫人笑道：“你连我从何处来都不知道，还有勇气冒险吗？何况，以目前的情形，你每年至少有一次机会见到风月，而万一冒险失败，你这辈子也休想再见到她了。”
  白衫人顿了顿，接下去：“对你来说，要做这样的决定实在太难了。”
  上官无病道：“那你凭什么说我已做了这样的决定？”
  白衫人口气忽然一变，道：“很简单，你担心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而且，这确实是你最后的机会。”
  上官无病一怔，很快明白了白衫人的意思，惊道：“你........想要怎样？”
  白衫人往前踱了两步，冷冷道：“上官谷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十五年来，我利用你只为一个目的，这个目的一旦实现，我是绝不会再让你活在世上的，这一点，相信你也早已明白。”
  上官无病内心惊怕，但他自知没有力量反抗，便静静道：“你的目的已经实现？”
  白衫人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你只要按我的话去做，我的愿望很快就会实现。”
  上官无病听了大笑起来。
  白衫人道：“你笑什么？”
  上官无病笑道：“我觉得你很可笑，所以便笑。”
  白衫人道：“是吗？”
  上官无病道：“是的，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
  白衫人道：“我很清醒。”
  上官无病道：“你要是清醒，就不会在实现愿望之前告诉我要杀了我。”
  白衫人道：“我不说，你不是也清楚吗？”
  上官无病道：“那是不一样的。”
  白衫人道：“这么说，你是不会听我的话，帮我实现愿望了。”
  上官无病道：“我不会这么傻，只要你的目的没达到，就不会杀我的。”
  上官无病有些得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唯命是从，从未反抗过一句，生怕蒙面人对风云不利，今天，蒙面人已经向他摊牌，他便无所顾忌。
  白衫人淡淡道:“我也不会这么傻的，如果没有把握让你乖乖听话，我会向你摊牌吗？”
  上官无病沉声道：“除非一死，你还能把我怎样？”
  白衫人道：“你死了，风云怎么办？”
  上官无病痛苦道：“风云在你手里，就算我活着，也无法改变她，与其让她痛苦地活着，还不如你杀了她。”
  白衫人笑道：“十年前，风云就已经说过同样的话，我她现在还活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上官无病心中一动：他每年见到风月，风月总是告诉他，她未他幸福地活着，她说，为了相机的这一天，所有的日子她都过得很充实.........现在听蒙面人的话，风月似乎十年前就有寻死的念头........
  上官无病不由地，开口道：“为什么？”
  白衫人道：“你以为风月活着是为了你？”
  上官谷主怒道：“拿到风月还会为别的男人活着！”
  “男人可以为女人活着，但女人是不会为男人活的。”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衫人的声音有些苍凉，好像忽然间他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上官无病叫道：“不！别的女人会见异思迁，风月绝不会！”
  白衫人挖苦道：“要是她肯为你而活，十年之前就不会割脉自尽了。”
  上官无病愕住：他一直以为风月为他而活，所以，无论如何他也要为风月而活下去，想不到风月十年前就要弃他而去.......他坚定的心里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变得灰心丧气，道：“从现在开始，你再也休想摆布我做任何事，你杀了我吧!”
  白衫人复杂道：“当心爱的女人不再把男人看得重要，这个男人活着是没什么意思了。”
  上官无病万念俱灰，楞楞的待在那里发呆。
  白衫人接着笑道：“不过，你还没有知道风月为谁而活，你要是知道，就不想死了。”
  上官无病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立马激动道：“她为谁而活？到底是谁？”
  白衫人道：“如果我告诉你，你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你还会不会不想见她就去死？”
  “女儿？我的女儿........”上官无病的心仿佛被利刃刺中，他僵在原地，甚至连呼吸也停止了！“女儿，我的女儿”这六个字完全是下意识的，机械地从他的嘴里吐出，由于震惊，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白衫人静静道：“对，你跟风月的女儿，就因为自己的女儿，风月才活到今天。”
  也许是白衫人镇静的口气使她清醒，他竟然不怀疑他的话，急道：“在哪里？我的女儿在哪里？”
  白衫人道：“你不怀疑我这是骗你？”
  上官无病一怔，惊疑道：“你为什么要骗我........”
  白衫人笑道：“上官谷主说的对，我根本没必要骗你！”
  是的，如果白衫人要用这种方法来骗上官无病，那么，他不如在达到目的前什么也不说！上官无病的心此时狂跳起来，但他已然平静，他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快带我去见女儿，我想见见我的女儿.......”
  白衫人道：“那你还想不想死。”
  上官无病道：“不想。”
  白衫人道：“那你会帮我实现愿望。”
  上官无病道：“会。”
  白衫人道：“好，你的女儿，我肯定会让你们父女相见的，不过.......”
  上官无病道：“你要我怎样做，我都会答应！”
  白衫人舒了口气，道：“这样就好，只要你照我的话去做，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上官谷主，你可要考虑清楚，我的目的一达到，就会杀了你的。”
  上官无病坚定道：“只要能见到女儿，我不怕去死。”
  白衫人道：“你也不问问我要你去做什么事？”
  上官无病道：“不用。”
  白衫人道：“很好，但我还是会告诉你，我要你救一个人，杀一个人。”
  要救人又要杀人，上官无病不解，便问道：“救什么人？杀什么人？”
  白衫人顿了一会，道：“救胡云，杀剑无悔。”
  剑无悔名满江湖，天下谁人不知。
  上官无病茫然道：“这么多年来，你的目的就是杀了剑无悔？”
  白衫人冷冷答道：“是。”
  然后道：“在过几个时辰，剑无悔就会来到万毒谷求你替胡云解毒，你若肯依计而行，我可破例先让你见女儿一面。”
  上官无病想了想，道：“好，我要见女儿。”
  上官无病和白衫人离去不久，从风月楼悬崖的软梯上来两个人。
  一胖一瘦，两个老人。
  正是关云山和石中天。
  他们的肩上各扛一人：云飞扬和玉玲珑。
  他们的轻功确实非同一般，扛着一个人，上软梯时仍是轻松快速。
  他们刚刚上得悬崖，先将肩上已经晕去的云飞扬和玉玲珑扔在地上，然后喊道：“谷主!谷主！”
  风月楼全无动静。
  关云山道：“石兄弟，上官谷主不在。”
  石中天又大叫两声“谷主，”风月楼里还是没动静，他便皱眉道：“谷主会道哪里去呢？”
  关云山道：“谷主向来不出谷，难道出事了？”
  石中天不满道：“关哥胡说八道，谷主怎会出事！”
  关云山道：“是不是在睡觉？我到楼上去看看。”
  说完，将手中的花盆放在一块青石上，疾步走向风月楼。
  风月楼乃是一栋三层的阁楼，谷主的卧室在二楼。
  一会，关云山从风月楼出来，道：“楼上连谷主的影子也没有。”
  石中天皱眉道：“难道真的是出事了？”
  “这里就是你们谷主住的地方？”一个含糊的声音响起。
  石中天道：“正是，你问这个干嘛.......”
  他话音未落，先自怔住——
  因为，这里除了关云山和自己，就只有玉玲珑和云飞扬，而玉玲珑和云飞扬已然晕去，不能开口，说话的，除了关云山，还能有谁？
  可是，刚才说话的，却不是关云山!
  关云山显然也吃惊不小，他盯着云飞扬，剑云飞扬双紧闭，一动不动。
  按理，以关、石二人的武功修为，只要听到声音，便能判断出声音的出处!
  他们其实早就判断出说话的是云飞扬，但他们不相信，他们不相信有人中了“红木耳”晕倒后还能说话！
  石中天和关云山对视一眼，过了好久，他们见云飞扬没再说话，关云山道：“石兄弟，真是奇怪。”
  石中天道：“什么奇怪？”
  关云山道：“根据谷主的《毒经》所载，我们培植出的红木耳只能给中毒着一次运功的机会，一旦晕倒，至少在十二个时辰之上，这个年轻人现在就能说话，是不是咱们施肥的毒汁不对，还是罡风未能催出红木耳的毒性？”
  石中天道：“不肯能的，魔女的中毒之状跟《毒经》上记载的一模一样。”
  关云山道：“可刚才.......”
  石中天见云飞扬只说了一句话，放下心来道：“关哥少担心，这小子或许是在鬼门关里说梦话呢！”
  他刚说完，方才的声音接道：“进了鬼门关的人是不会说梦话的。”
  这一下，石中天和关云山都已经发现，开口说话的正是云飞扬。
  云飞扬只是嘴巴微动，眼未睁，人未动，身子直挺挺躺在地上。
  关云山和石中天俩人身形飘掠，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将云飞扬夹在当中，脸上凝重。
  又过了好久，云飞扬不仅不说话，还眼皮也不动一下。
  可此时，他们已不再怀疑云飞扬再耍花招，石中天道：“小子，你别装蒜了！”
  云飞扬道：“我并没有装蒜。”
  关云山道：“既然能说话，为何说了一句便不说？”
  云飞扬道：“我已知道这里是上官无病的住处，何必还要多问。”
  石中天发怒道：“你这小子说话莫名其妙，什么知道是谷主的住处便不需多问！”
  云飞扬道：“我找的正是谷主。”
  关云山道：“你也找谷主解毒的？”
  云飞扬道：“我有没中毒，解什么毒？”
  关云山道：“那你想干什么？”
  云飞扬道：“我等人。”
  他这句话说得更莫名其妙，关云山和石中天同声道：“你怎么道万毒谷来等人？”
  “因为我要等的人很快会道这里来。”云飞扬始终只是嘴唇微动，全身上下，丝毫不动。
  他是不能动？
  还是在耍什么花招？
  石中天和关云山又惊又疑，始终无法肯定。
  石中天冷冷道：“那你后来为何又开口了？”
  云飞扬道：“我想告诉你，我还没死。”
  石中天忽然怪笑道:“你还没死，要是我给你一刀，就会死了。”
  他虽这样说，但并没见他出刀。
  云飞扬道：“你也喜欢用刀杀人？你的刀是不是很厉害？”
  石中天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十三路飞刀绝技？”
  云飞扬道：“没有。”
  石中天道：“连十三路飞刀绝技都没听说过，你知道什么刀？”
  “惊神刀”云飞扬说着，睁眼，人也跟着坐了起来。
  关云山和石中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们发现云飞扬翻身坐起的一刹那，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刀。
  石中天更惊，因为，云飞扬手里的刀，正是玉玲珑那把欲置于他死地的短刀，他记得自己抄手接住短刀后，随便将它扔在洞穴里，它怎么会在云飞扬手里？
  云飞扬注视着自己手里的刀，说道：“我知道自己手里的刀。”
  他的短刀长不过一尺，刀锋阴寒。
  关云山和石中天这时又笑了起来——
  他们本来对云飞扬顾忌不小，听了他这句话，顾虑顿消，他们认定云飞扬这时在装腔作势：因为，他们虽然没寄到惊神刀王惊鬼泣神的一刀，但惊神刀王与剑无悔的一战轰动武林，尽管没有人知道那一战究竟谁胜谁负，可是惊神刀王却是剑无悔唯一出剑未能见血封喉的人，后来剑无悔莫名其妙退出江湖，天下人便纷纷猜测剑无悔退出江湖乃是跟惊神刀王一战有关，惊神刀王使剑无悔意识到自己的剑尚有缺憾........这虽是猜测，但惊神刀王的刀由此便成了武林中最神秘的刀法之一........这个年轻人居然说他的刀就是惊神刀.......
  云飞扬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他道：“你们不相信？”
  他们仍在笑。
  云飞扬道：“你们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石中天终于道：“你想怎样证明？”
  云飞扬冷冷道：“我闭着眼睛，也能杀了你们。”
  “哈哈哈”
  关云山也不由笑道：“年轻人，你要说大话，最好先看清对方是谁。”
  云飞扬根本不看他们，接道：“我不是说大话，我是杀人，而且，我杀人从来不看对手是谁。”
  看他的表情，寂寞而认真，绝不似在开玩笑。
  石中天道：“小子，你也许就是谷主所说的天生不怕毒的人，你侥幸捡得一命，应该趁谷主不在向我们求饶，或许我们可以放你一马，你还如此大言不惭，既然你有如此把握，那就出刀给我们看看。”
  白飞扬哼道：“我并非天生不怕毒，而是你们的毒药没毒。”
  石中天发觉云飞扬顾左右而言他，以为他不敢出刀，更相信他在耍花招，冷笑道：“小子，在老爷们面前，你还是嫩了点，你不出刀，我可要出刀了。”
  “我正是在等你出刀。”云飞扬始终没抬头，接道：“我杀人向来没有规矩，可你们刚才救了我一命，所以，我让你们先出招。”
  关云山和石中天不由看了看昏睡不醒的玉玲珑，俩人目露杀机，可就在他们迟疑之际，一个尖细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关老头、石老头，你们不要动手！”
  声音刚落，一人在崖下飘了上来——
  此人披着长发，身穿墨绿色衣衫，乃是四五十岁的老妇人！她的手中持着一剑，剑身上却沾满了泥巴的印痕！
  声到人到，这老妇人的身手显然不同一般。
  关云山道：“小湘，你上路做什么？”
  原来此人便是昔日臭名远扬的女魔头小湘。
  小湘妖媚一笑，道：“我采了药回来，在崖下听得你们要杀人，便上来了。”
  石中天道：“这里没你的事，下去吧。”
  小湘立即苦着脸道：“两位老哥，你们就可怜可怜小湘吧，我已经这么多年没杀人了，就让我杀他吧。”
  石中天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杀不了他？”
  小湘道：“谁不知道石大侠十三路飞刀绝技名震江湖，小湘怎会这样想？”
  她转脸又对关云山道：“关状元的神枪更是高深莫测，比之当年的关公有过之而不及，不过，杀机焉用牛刀，这点小事，就让小湘替你们来做。”她说着瞥了一眼云飞扬。
  关云山这时道：“你知道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刀？”
  小湘一怔，道：“什么刀？”
  石中天道：“他说他手里的刀是惊神刀，你怕不怕？”
  石中天说完大笑起来。
  小湘闻言先是一呆，见石中天大笑，以为他乃是取笑自己，身躯一掠，长剑指住云飞扬，尖笑道：“这么多年来，我的宝剑挖草采药，剑锋已被泥土沾满，想不到今天又能让它喝一喝新鲜的血！”
  她手腕一抖，长剑发出一声龙吟，剑身的泥土印痕消失，剑锋露出寒芒朵朵。
  ——这竟是一柄宝剑！
  云飞扬缓缓的从地上站起，他脸神毫无变化，不看小湘，而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着：“既然你想死，我就先杀了你。”
  他也没有出手。
  他看去那么落寞，那么单薄。
  从背后看，他的双肩也显得消瘦........
  风月楼前很静。
  小湘慢慢转动剑锋——
  剑锋在日光下就想一截不融的冰。
  朵朵寒芒聚成一线。
  在剑锋的转动下，寒芒已经移到云飞扬后背，然后又缓缓移到他的后劲.......
  云飞扬背对小湘，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的致命要害已被对手的剑锋罩住！
  他更不知道，小湘的宝剑曾饮过多少人的血！
  他只知道一点：“他要杀了她。”
  他要让他们相信，他的刀就是惊神刀！
  关云山、石中天各各后退一步，他们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江湖传言，小湘的宝剑在杀人时会幻出一片奇异的光彩，他们想证实一下传言是不是真的.......他们盯着她的剑........
  小湘的剑凝固了片刻后，终于动了——
  剑锋吐寒芒。
  寒芒原本冷凝如冰，剑锋一动，寒芒散开，舞出一片绚丽的光华！
  就在这片光华里，小湘迅疾如风，人剑合一，无声地射向云飞扬！
  她的动作实在太快，仿佛长剑脱手，又仿佛瞬息间持剑的手臂暴长了数丈！
  光华灿烂，一现间已将对手包围在剑势当中！
  仿佛她一出手，就注定了对手的命运——
  死!
  只有死。
  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任何事情都有意料不到的变数：
  在剑的光华就要吞没云飞扬的时候，出现了另一道亮光！
  这道亮光，比剑光更快更白，更耀眼！
  像闪电！
  闪电是无情的，那是一种凄冷的白！
  剑的光华被凄冷的闪电撕破，刹那间消失........
  小湘石头一样僵立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关云山和石中天刚才盯着小湘的剑。
  他们根本没看到云飞扬出刀。
  他们只看见那道闪电。
  他们不由抬头望天，他们以为天气惊变，然而天色依旧。
  哪里来的闪电？
  既然有闪电？
  当有惊雷？
  惊雷呢？
  他们惊疑不定，惊雷便随之而来：“你的刀.......好快！”
  在他们听来，小湘的这五个字直如惊雷轰顶！
  他们立时明白，那道凄冷的白光不是闪电，而是刀光！而出刀的正是这个中了毒的年轻人！
  一刀惊神！
  惊鬼泣神的一刀！
  无法形容的第一刀！
  除了惊神刀，还有什么刀能发出如此惊人的一刀！
  他们也僵住了，就像被惊雷击中一样，不动！
  但他们的目光移到了小湘身上，他们看见小湘胸前的衣衫已被划开，一道刀痕，赫然在目！
  ——如果刚才出手是他们，那么，这道刀痕，应该在他们的胸口！
  小湘脸露惊恐，一步一步后退，一步踏空，惨叫一声，掉下了悬崖........
  云飞扬转身冷漠道：“现在你们是不是还有怀疑？”
  关云山和石中天哪里还能说话！
  只听云飞扬又道：“你们适才讲的中了红木耳的人最多只有一次运功机会，我已出刀，你们何不再试一试？”
  石中天脸色又变，他忽然轻喝一声，道：“小子，你别太张狂！”
  身形微动，双臂轻挥，但觉眼前光影乱颤，十几把飞刀，劲射而出！
  石中天的十三路飞刀绝技几十年前就名扬江湖，这十五年来虽然在谷中为上官谷主挖草采药，很多心思用在了识毒辨药上，但飞刀神技却从未荒废，此时斗然使出，刀锋凄狂，凌厉无比！
  只是，他的十几把飞刀，不是射向云飞扬，而是射向晕在地上的玉玲珑！
  玉玲珑距离他很近，他一出手，十几把飞刀，同时击向玉玲珑的死穴，只要一把飞刀击中，玉玲珑立时就会一命呜呼！
  玉玲珑已然中毒晕倒，他为何还要向她下手？
  ——惊神刀闪现。
  一串“叮叮叮”的脆响，石中天的飞刀撞在云飞扬的短刀上，竟皆断成数截，纷纷四射，刀锋折射出日光，犹如满天花雨！
  石中天面如死灰。
  他一向对自己的飞刀神技十分自负，可是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的飞刀居然毫无用处！
  白飞扬冷冷道：“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
  石中天铁青着脸，心里似乎很愤怒，他憋了良久，终于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一家九口就是死在她们魔鬼一家手上的！”
  云飞扬道：“我不想知道你们以前的恩怨，只知道你不能杀她。”
  石中天的脸色这时变得苍白，绝望道：“你........你知道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吗？不杀她，会祸害无穷的........”
  云飞扬淡淡道：“我不想知道她以前及以后是什么样的人，我绝不能看着她死。”
  石中天呆呆道：‘那你杀了我吧。’
  云飞扬道：“现在我也不想杀你们了。”
  石中天颓然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云飞扬道：“刚才我说在这里等人，现在，我想你给我做一件事。”
  石中天道：“除了谷主，谁也别想摆布我！”
  云飞扬目光一寒，杀机已现，道：“我只想你带我去找上官谷主，你若真的不肯，我只有杀你。”
  ——谁也不会怀疑，他说得到，做得到。
  石中天痛恨云飞扬阻止他杀玉玲珑，但云飞扬的武功实在太高，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原以为云飞扬会迫他做自辱之事，不料却是叫他去找谷主，脸色稍稍缓和，仍是极不情愿地道：“万毒谷如此之大，哪里去找谷主？”
  云飞扬寒着脸，道：“那是你的事，一个时辰内，你若找不到谷主，我一样会杀了你。”
  石中天叫道：“那你还是杀了我吧！”
  云飞扬冷笑道：“我这个人向来说话算话，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关云山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他听出云飞扬已起了杀机，连忙道：“石兄弟，能多活一个时辰也是好的，况且，说不定谷主便在谷底，你就带这位少侠去找找吧。”
  石中天何尝不想活，他苦着脸道：“关老哥，你也知道谷主除了禁宫，从来不会到别处去的。”
  云飞扬听到“禁宫”两个字，心念一动，道：“什么禁宫？那是什么地方？”
  关云山道：“禁宫就是出谷主之外，任何人也不能进去的地方。”
  云飞扬心喜，但丝毫不露声色，冷冷的注视关云山。
  关云山接下去道：“谷主每年也只去禁宫一次，而明天才会去。”
  云飞扬不想再问，他转脸对石中天道：“你就带我去禁宫。”
  石中天道：“我当然可以带你去禁宫，不过，谷主在不在里面我可不管，而且，禁宫里我是绝不踏进一步。”
  云飞扬道：“少废话，走吧。”
  关云山道：“要不要我一道去？”
  云飞扬道：“你在这里看着玉玲珑，她若少了什么，我会找你算账。”
  云飞扬说着转身，他此时已然想好，只要不让她离开万毒谷加害剑无悔，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宁愿她活着。
  两人刚刚走到软梯旁，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凄叫，回头看，只见玉玲珑的咽喉插着一把尖刀，随着这声凄叫，鲜血从刀口溅出！
  云飞扬没料到关云山会下杀手，微微一呆，关云山的第二把尖刀对着自己的胸口飞了过来，速度绝不比石中天的飞刀和小湘的剑慢！
  但他的尖刀终究快不过云飞扬的惊神刀——
  白光一闪，关云山的胸脯上便多了一道刀痕！
  惊神刀一现，一刀致命，谁也无法幸免！
  关云山也一样！
  他发出的尖刀虽然速度不减，但云飞扬挥手出刀之际旋起的无形罡风改变了尖刀的方向，坠入悬崖，关云山惨笑道：“石兄弟，十五年来我们情同手足，我知道你一生的愿望是杀了女魔头玉玲珑为家人报仇，老哥做人一生只讲忠义，如今忠义两全，死的其所，虽然.......他说不定到了禁宫就杀......了......你，现在我替你报了仇，你.......不会怨我吧.......”
  话落，人已倒地。
  “关老哥.......”
  石中天叫了一声，往回急走两步，又猛然站住，脸色复杂。
  他迟疑了片刻，忽然足尖一点，身形掠起，居然跃像悬崖!
  悬崖深达百丈，石中天坠下，定会粉身碎骨！
  ——他显然是万念俱灰，以求一死！
  云飞扬同时掠起，右手疾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绝妙手法，抓住石中天的左臂腕际，然后一扯，欲将他扯回。
  ——他不想石中天死！
  可是，就在云飞扬抓住石中天手腕之时，石中天的身躯在空中一曲一伸，右腿膝盖直顶云飞扬小腹!
  而且，石中天的膝盖竟然射出一柄飞刀!
  此时俩人身在空中，身下便是百丈悬崖，稍一疏忽，俩人便会同归于尽！
  惊变！
  猝不及防！
  云飞扬左臂一展，右手内力在极不可能的情况下，借石中天的身体一收一吐，借力的同时，奇迹般躲过石中天的飞刀！
  石中天被云飞扬一扯，虽未扯回，但整个身躯因此在空中滞了滞。
  云飞扬却身子急坠，快速落到石中天的身下！
  云飞扬刚才舒张左臂，无形的罡气将悬崖上的软吸得急荡起来，他眼疾手快，左手抓住软梯的绳子，右掌一推急坠而来的石中天，两人双双上了悬崖.......
  适才这一幕，真是惊险万分!
  石中天算准云飞扬不会让他死，他决意与云飞扬同归于尽，可是刚才死里逃生，一张老脸吓的煞白。
  良久，石中天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云飞扬道：“我说过，我不是来杀人的，而且，你还没有把我带到禁宫。”
  石中天迷茫道：“你怎么知道身上还有一把刀？”
  云飞扬淡淡道：“你既然有十三路飞刀绝技，肯定有十三把飞刀，刚才你杀玉玲珑时只有了十二柄。”
  石中天叹了一声，道：“现在我才真正佩服你，好........我这就带你去禁宫。”
  禁宫其实就在对面的山峰间，就是上官无病经常在风月楼遥望的那片石林。
  石中天将云飞扬带到石林外沿，道：“这里就是万毒谷的禁宫，除了谷主，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云飞扬见这里乱石穿空，仿佛迷宫一般，石缝间荒草萋萋，石高路窄，料想不是个简单的去处，但他要在剑无悔到达之前找到上官谷主，便不顾不得其他，对石中天说了声：“现在已没你的事了。”
  从两块巨石的夹缝间穿过，进了石林.......
  上官无病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在见到自己女儿前，上官无病像去年一样，在白衫人的带领之下，穿过那片奇妙的石林，然后来到石壁上的山洞里。
  尽管他每年都有一次机会穿过石林，可是他丝毫不识石径，若不是白衫人引路，他根本到不了这面巨壁前......每次，白衫人将他带到山洞口，就会告诉他，一切听从小蝶的吩咐，然后，白衫人就会消失，就像空气一样，令你无法看到他，又时时处处感到他就在身边........
  今天也一样白衫人对他说：“一切听从小蝶的吩咐，不然这是你们父女最后一次见面。”
  说完这话，便倏然消失。
  不久，漆黑的洞里便会亮起一支支蜡烛。
  上官无病就会看见小蝶。
  小蝶是白衫人用来侍候风月的两个丫环中的一个。
  十五年前他第一次看见小蝶时，小蝶还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现在，小蝶已经人老珠黄。
  按理，小蝶跟风月的年龄差不多，可是看起来，小蝶却比风月老得多。
  每次见到小蝶，上官无病都会想：小蝶怎么会有这么大改变？她是否承受太多的不幸？不过，这仅仅是见到小蝶时心里闪过的念头，他根本没有时间询问小蝶，因为他跟风月见面的时间很少，他不可能在小蝶身上浪费任何时间，这次，他见到小蝶，小蝶比去年更老了。
  小蝶每次出来接他，开口第一句总是：“上官谷主，你终于又能见到风月了”
  今天，小蝶对他说：“上官谷主，你终于能见到自己的女儿了。”
  小蝶的这句话令上官无病又兴奋又恐惧。
  上官无病跟着小蝶，穿过长长的用地毯铺就的通道。
  一路上，小蝶会将刚刚点起的蜡烛都吹灭，所以，前面烛火通明，回头看则又是漆黑一片。
  通道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曲曲弯弯，少说也有三百米，以往，在经过长长的通道时，上官无病和小蝶都是默默不作声，上官无病一路上还在想见到风月第一句话该怎么讲，这时候，就算小蝶问他话他也听不见。
  然后今天，上官无病最想见的是从未见过的女儿，他虽然兴奋不已，但心乱如麻，根本想不到自己见到女儿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他听见小蝶问他：“上官谷主，你有没有想到能见到自己的女儿？”
  上官无病马上回答她：“做梦也想不到。”
  小蝶又说：“上官谷主，见到女儿前是不是很激动？”
  上官无病立即点头道：“当然很激动。”
  小蝶说：“为了女儿，你是不是愿意做任何事情？”
  上官无病道：“愿意。”
  小蝶叹了一声，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做谷主的女儿真是幸福。”
  也许就因为小蝶这一声叹息，上官无病感觉出她的话中似乎有许多忧思，而且，小蝶的声音有些特别，好像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塞住，她的声音不是自然轻松地流出，而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以前，尽管小蝶见面时都会跟他说一句话，可她从未感觉出她说话原本这么累.......他不由得心念一闪，寻思道：“她连说话都这么累，难怪会老得这么快.........”
  他见小蝶在前面走路的样子也有点沉重，想到风月虽然跟他隔谷相望，但是为了他，为了女儿，她忘掉了一切忧愁和悲伤的生活着，可她的脸上还散发着荣光神采，从这一点上讲，风月比小蝶快乐的多轻松的多.......他很想问问小蝶，她是不是活的很累？
  可是，他不知道该不该问，又该如何开口？
  小蝶这时又说：“上官谷主，这么多年来，你跟夫人隔谷相离，一年只为一次相见而活，是不是很累？”
  上官无病道：“只要风月活着，哪怕几年见一次面，我也会活下去的。”
  小蝶说：“在你心里，她真有这么重要？”
  上官无病毫不犹豫地说道：“是的，我的生和死都为了风月。”
  小蝶正好要去吹灭一支蜡烛，可她的双肩一颤，竟吹了三次才将蜡烛吹灭，上官无病见她似乎浑身乏力，不由生出一丝同情。
  小蝶说：“可是夫人十年前就因忍受不住分离的痛苦而割脉自杀。”
  上官无病已从白衫人口中得知此事，小蝶说来，他还是感到十分悲痛，一会，他默默道：“小蝶，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小蝶的名字，小蝶双肩似乎又一抖，说：“为什么要谢我！”
  上官无病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照顾风月，我从没谢过你。”
  “哦.......”
  小蝶的声音似变得含糊，说：“主人有没有吩咐过，在这里.......一切要听我的话？”
  “是的，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
  上官无病听小蝶说话有些吃力，便道：“小蝶，我听你说话好累，就别说了。”
  小蝶声调一变，说：“上官谷主不想听见我说话？”
  上官无病马上说道：“不是的，我担心你的喉咙？”
  小蝶苍凉地道：“我的喉咙十五年前就是这样，只是谷主没有听出来。”
  上官无病发觉小蝶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他很愿意跟她说话，便问：“小蝶，那十五年前你说话是不是这样的？”
  “这.......”
  小蝶一时答不上来。
  上官无病微微笑道：“我可以猜出来，你以前肯定不是这样的，你说话的声音一定很悦耳动听，对不对？”
  小蝶没再回答。
  上官无病以为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心内歉疚，便也不说。
  往前又行片刻，小蝶说：“上官谷主，夫人和女儿就在房间里等你，你进去，我就在门外等。”
  小蝶说的房间只是洞中之洞。
  每次来，上官无病都是走到这里为止，但他知道，这里并非洞的尽头，前面不再点着蜡烛，漆黑一片，不知洞还有多深，更不知黑洞中还隐藏着什么。
  现在，洞里只剩下一支蜡烛。
  就在这支蜡烛旁边，垂挂这一块厚厚的帘布。
  上官无病知道，帘布后面是一个斜生出去的小洞，而就在这个小洞里，住着她朝思暮想的风月。
  这个小洞就是小蝶说的房间，帘布就是房间的门。
  上官无病伸手拉开帘布，小蝶就俯身吹熄最后一支蜡烛，她的整个人也随之隐在无边的黑暗中........小蝶吹灯时，上官无病无意瞥见了她的脸，他发现她的脸神充满了凄苦.......
  他掀帘进去时，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当他放下帘布，就看见有人开始点灯。
  小洞狭长，里面的摆设和布置跟风月楼他的卧室一模一样，淡绿的地毯，粉红和米黄相间的几重透明的纱帘，散着淡淡的暖意。
  透过纱帘，里面有一道樟木制成的雕花围栏，围栏有门，在围栏与纱帘之间，一个妇人正将五盏油灯点亮。
  上官无病认得，这个妇人真是侍候风月的第二个丫环，叫紫云。
  紫云是十五年前就已三十二岁，如今看上去，她好像比小蝶还要年轻。
  紫云点完灯，从纱帘出来，对上官无病说了声：“上官谷主，你来了。”
  径自出洞去了。
  上官无病心潮起伏，他无声地走到围栏边——
  在纱帘外，根本看不清围栏里的人。
  尽管上官无病知道围栏里有他心爱的女人风月，可他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点一点呼出来，然后，他将脸慢慢凑向围栏的花格窗张望——
  他要先看女儿一眼！
  他当然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虽然他第一次看见女儿，可是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的一颗心似乎要蹦出来，他确信他就是自己的女儿！
  当上官无病看见自己的女儿时，他的心底闪过一个强烈的愿望：从今以后，他一定要全家人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