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林越溪醒过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收拾妥当，搬出来的几坛桂花酿果然没了。
  她赖在床上，头还有些眩晕，真是……其实她酒量也不算差，偏偏接连两次都在临觞面前醉倒了，可见是美色误人。
  房门突地被推开，徐宵晚背着剑走进来，一看林越溪还赖在床上，眉头紧皱，道：“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修炼，今日早课你又没来。”她顿了顿，闻到空气中未散尽的酒味：“居然还偷偷喝酒了，难怪昨夜阁中闹贼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林越溪的酒意登时惊醒了，莫非临觞被发现了？这也不大可能啊……“什么……人，能闯过阁中重重结界呢？可捉到了？”
  徐宵晚神情凝重：“只怕不是人。那东西行踪诡秘，身形微小，兼之天色又暗，师父和叶师叔合围没能堵住，华师弟轻敌，一路追了过去，天明时分才回来，现在的情形……有些奇怪。”
  林越溪听说华藏出了事情，三下五除二收拾好药箱，随手塞了一块昨夜的桂花糕，含糊道：“我去看看。”
  九灵阁的男舍离女舍颇远，林越溪一路小跑，到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只见华藏躺在床上，一夜不见，竟然形容枯槁，且整个人正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衰老下去。九灵阁阁主穆子瑜坐在华藏床边，面沉如水。叶滔背对着她，似乎正在给华藏诊脉。
  “师父，叶师叔。”林越溪心中焦急，草草行了礼，穆子瑜挥挥手表示不在意，叶滔转头，向她招招手：“来看看。”
  林越溪放下药箱，先观察华藏的气色。她这个师兄，原本是九灵阁的首徒，入门颇早，有些天分，人也勤勉，平素都是一副稳重做派，对待他们这些师弟师妹，看起来不过分亲近，其实背地里还是十分关切。林越溪记得她刚刚入内门的时候，华藏师兄还偷偷地给她补过课，后来发现她悟性着实不错，但修炼底子委实太差，而师父好像并不太在意她修为如何，对她也算得上纵容，这才放任不管。无论如何，林越溪还是很记情的，看着华藏躺在床上的样子，她心里很难过，又略微有点内疚：大概是因为三门大比失利，华藏师兄有些消沉，后来徐宵晚气海被毁，阁中又隐隐以华藏为第一人，但她治好了徐宵晚，大概华师兄还是有些芥蒂的，所以昨夜才会如此冒进行事。
  华藏并未睡着，但双眼无神，对外界的刺激几乎没有反应。他原本只有三十许的年纪，修道之人，看起来会比实际年轻得多，在这之前，华藏看上去也就是弱冠少年的模样，而此时，他须发都显花白了，额上眼角也添了不少皱纹，整个人都衰朽下去。
  林越溪细细地替他诊过脉，脉象并无异常，但和他的实际年龄明显不符，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一般衰老沉重，倒是和他现在的外表相符。
  她抬头看向穆子瑜，叶滔已经忍不住问道：“看出什么来没有？”
  林越溪摇摇头，道：“并未中毒，也无内伤，只是莫名早衰，而且衰老速度还在加快，像是……像是谁偷走了他的生命一样。”
  叶滔为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感到讶然，穆子瑜倒是陷入了沉思。
  “滔滔，你说……华藏这样的情形，与典籍里记载的‘天人五衰’是否有点相像？”穆子瑜沉吟半晌，向叶滔问道。
  “天人五衰，实指仙魔寿命将尽时，呈现的种种异象。有大五衰相和小五衰相之别。大五衰相指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汗流、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小五衰相指声乐不起、身光忽灭、浴水着身、着境不舍、眼目数瞬。据说，只有进入封神阁，成为上神，从此摆脱轮回，与天地同寿，才能摆脱天人五衰之相。”叶滔缓缓道：“典籍所载最近的天人五衰之相是前任天帝长琴，于座谈论道时身光忽灭、眼目数瞬，正是小天人五衰之相，随后天帝长琴闭关不出，不久陨落，少昊这才继任天帝。”
  林越溪疑惑开口道：“可是，叶师叔也说了，天人五衰是指仙魔陨落之相，我们仍属人界，未得道前，尚不能脱离生老病死的轮回。”言下之意，实则魔修三大门派，没一个算得上得道成魔，不可能出现天人五衰之相。
  “你还年轻，六界的一些隐秘不可得知。”穆子瑜倒是听出了她的意思，对她解释：“说天人五衰，实际重要的不是天人五衰之相，而是引起天人五衰的缘故。你看天界那些个上仙，南极炎天长生大帝那个老头子，叫什么来着？哦，神机，老得胡子都白了，祝融时代他就是南极炎天长生大帝了，到现在也没现天人五衰之相。而长琴，自祝融登入封神阁之后继任天帝不过千年，就出现天人五衰之相，随后陨落。六界传说是因为跟魔界上任主君君彦决斗时受了重伤，这才陨落。而实际上更隐秘的传说，是跟时光之力有关。”
  “时光之力？”林越溪有些明白了，大概就像天帝长琴一样，他的寿数应该远远不止数千年，但却早早陨落，若说重伤陨落，上古时期的哪一场大战不是生灵涂炭，那时候的战神，只要未曾陨落，就会一直战斗，魔界大将刑天，在浩劫之战中被斩去头颅，仍然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战意熊熊，不曾停歇。仙魔之战中，天帝长琴与魔君君彦对决，史载长琴陨落，君彦失踪，这是第二次记载有主君陨落的战役。毕竟，远古时期的神仙之战，上古时期的浩劫之战、昆仑之战，都比仙魔之战要激烈得多。神仙之战后，羲和登上封神阁，祝融退守仙界；浩劫之战时，魔君蚩尤战死，仙界大将应龙庚辰染邪，坠入虞渊；昆仑之战后，共工败而触不周山，而后失踪，祝融之女魃入魔界。随后女娲补天，先入封神阁，然后祝融命重黎绝地天通，成为最后一位登入封神阁的上神。
  此后天地渺渺，许多上古时期的神迹业已消弭，只在六界留下各种似是而非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