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溪一阵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从通神教带回的那个瓶子。
  她警惕地检查了一遍门窗，想了想又设了个结界，这才坐下来仔细端详那个瓶子。
  前朝定窑的梅瓶，瓶底还有款识，不仅是真品，而且是珍品。
  这几颗小石子还是那么灰扑扑地不起眼，林越溪捏起一颗细看半天，也没看出个花儿来。她尝试着运气，刚刚调动灵力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自觉地用上了阁中禁地中得来的那本无名书册上的仙界功法，又急急地收回，换了阁中所授的功法。交替之间，手中的小石子突然迸发出一阵玄黄的光芒。
  林越溪一愣，又再次运气，可这回小石子毫无反应，她疑心是仙气的缘故，又调动仙气往小石子中送去，竟然也没有任何反应，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正犹疑间，结界外传来动静，她连忙将瓷瓶收进锦囊，撤了结界。
  窗户翕开一条缝隙，一阵馥郁的花香透了进来，几簇桂花偷溜进来，正是她院中栽的金桂，小小的金黄的花朵连成一线，绕着她游荡几圈，在桌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成了几行字：
  闻卿有琼浆玉液，新桂酿成，味极醇厚。
  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
  卿素雅达，必不致使我空手而返。
  林越溪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眸中溢满清辉，这样的林师兄，像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总会让人忘了他也是魔界高高在上的君王。
  大概是迟迟没等到回应，桌案上的桂花又歪歪扭扭地动起来，不一会儿又显出两行新的字：
  卿之二愿，皆已达成。
  一与之定，千秋不移。
  林越溪以为这是临觞再次提醒自己兑现诺言，笑着点了点最后一行字，默默地念了一遍：“一与之定，千秋不移。”
  桌案上的桂花快活地跳了起来，一朵接一朵地溜出窗去，徒留一室余香。
  正是九月初，天渐转凉，上弦月高悬夜空，伴着几颗稀疏的星星。
  子正时分，林越溪独坐窗前，心中隐隐期待，敲门声传来的时候，她几乎立刻就奔到门边，打开门，外面果然是临觞，他穿着朴素的青衣，仍不掩卓绝风姿，眉眼似有万水千山，朦胧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含蓄的光辉。
  “你有酒，我就带了些点心。”临觞提了提拎着的纸袋。
  林越溪满心欢喜，抬抬下巴示意：窗边有一张罗汉床，居中置了张小几，上有一坛酒，并两只酒盏。
  坐在窗边，正对一院桂花，弯月就悬在桂花树的梢头，夜风送来氤氲的桂花香气，这一幅夜景让临觞有些茫然。
  林越溪把临觞带来的点心装进八宝盘，都是些凡间常见的小食：桂花松子糖、桂花糕、糖桂花……看来魔君陛下是真的很爱桂花呢！不过这些东西也都是林越溪爱吃的，她飞快地每样尝了一口，满嘴都是甜。
  林越溪正待斟酒，突然想起那个小瓷瓶，于是从锦囊里拿出来，递给临觞，道：“师兄，这个东西，你知道来历吗？”
  临觞有些诧异地接过瓷瓶，倒出了几颗灰扑扑的小石子，他并没有立马询问林越溪，既然她开口问，那越是普通的，或许越是不凡。
  他端详许久，又捏起来对着烛光细细看过，最终开口问道：“这个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来路……不是很正……”林越溪吞吞吐吐，有些拿不定主意，通神教大概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她要是跟临觞明说，就不得不扯到重渊的事，临觞再平易近人也是魔君，更别说他和重渊很大可能还有旧怨。
  “可有别的人知道这东西在你这里？”临觞的表情有点凝重。
  林越溪摇摇头，道：“魔界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情况，不过，通神教可能在怀疑什么。”重渊是仙界的人，不可能这么无聊跑来跟一个魔修门派说我曾经带着另一个魔修门派的弟子闯过你们的库房，还带走了一个瓷瓶，这画面简直不敢想象，诛仙榜排名第二的上仙，还要不要脸了。林越溪更倾向于是易同尘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有所怀疑。
  “我现在不能确定，但如果是我猜的那样，这个瓷瓶里的东西，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大的麻烦，我暂且替你保管，这段时间你都要小心，权当没有这回事。”说罢，临觞把瓷瓶收了起来。
  林越溪天然有种乐观的心态，自己修为差，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于是也不追问，只邀了临觞入座，开了酒席。
  拍开泥封，酒香混着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竟然有些甜腻的味道，这一坛酒是今年新酿的，倒出来仍是清冽的酒液，林越溪先前也并没有尝过，她先替临觞斟满一杯，只见临觞不疾不徐地浅酌了一口，她不由得期待：“怎么样？”
  临觞却不回答，唇边勾起浅浅的笑，接过酒坛，替她斟满。
  林越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今年的酒，好像糖放多了点……
  “今年的酒不太好，太甜了，我还是把明年的留给你吧！”她吐了吐舌头，有些懊恼。
  “我觉得极好。”临觞已经饮完一杯了，自己又斟满：“众生皆苦，只有这桂花酒是甜的。”
  “还有桂花糕，”林越溪整块一口塞进去，说话都含含糊糊：“也不知怎么的，我都是按往年的方子称量的，怎么酿出来就甜了呢？”
  临觞笑而不语。这样的场景，他真是奢望了好久好久。天上月，眼前人，都是心尖尖上住着的。如果可以，他宁愿舍弃所有名利地位，耗尽一切修为前途，换得此刻永恒。
  今年的桂花酒甜，两人举杯换盏，林越溪不知不觉微醺。
  酒至半酣，胆子也大起来了，她捉着临觞的衣袖问：“林师兄，你家里的桂花树活过来了吗？”
  “活过来了，”临觞看向她抓着衣袖的白皙手指，心中蓦地柔软：“那夜，她已经开花了。”
  “他们都说，你曾经钟情于……钟情于……”林越溪小小地打了几个酒嗝，突然接不上刚刚自己说过的话了。
  “不止是曾经，是现在，还有将来。”临觞的语气很是平淡，也很笃定，但隐藏着一丝可能连他自己也不能察觉的哀伤。
  林越溪已经伏倒在案，她强撑着抬起头，用手肘支着，眼神迷茫地问道：“可是……那位仙子……不是已经陨落了吗？”
  临觞眼底浮起深沉的痛意，他克制着，尽可能用平静的声音答道：“是啊！没有她，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林越溪眼神愈发迷茫，她口中喃喃，已经醉去了。
  突然，临觞神情一凛，有人意图闯进他设的结界。原本只想着避人耳目，他今夜前来只设了个简单的结界，可是来者一直没放弃，他也着实不宜出面，于是传讯给夷英，这便准备只身离去。
  他将林越溪抱回床榻，心中极是不舍，怜惜地抚了抚沉睡的面庞，想到今天她交给他的那个瓷瓶，意识到六界风云将起，而此次，他必要护得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