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殿上无聊，这里反倒清净。”林师兄微微一笑，唇线弯出浅浅的弧度，眉间仿若万水千山。
  林越溪立时心情愉悦起来，她本就对那样的场合不喜，现在又遇到了林师兄，不担心失约，连语气都欢快了几分：“那是，你看这里的花，我从来不知道彼岸花连片开放竟是这样……林师兄，彼岸花的传说是真的吗？”
  “只是传说罢了，大日星君不临魔界，则这里永远是黑夜，彼岸花是极少数在黑夜里也能生长的花，长夜寂寂，每一个长夜后都是更长的长夜，没有别的花，魔界的人也没有什么更多的选择，久而久之，就长得到处都是了。”
  林越溪有点失落：“我原本在想，是什么样的记忆才能宁死也不能忘却呢？我想看看这花，还能不能找出原来的记忆。”
  林师兄顿了顿，道：“找回记忆又能如何？这六界，唯有生死才是大事。”
  “凡人的一生短暂，但是也会遇到许许多多值得感念的事情，如果只是因为生死，就忘却了，那多遗憾呐！”
  “仙魔的生命确实要漫长得多，所以有时候，看得反而不如凡人通透，有些事情明明会很在意，但是往往觉得可能没那么在意，至少现在不在意，反倒要失去了才知道可贵。”临觞语气怅然。
  林越溪意识到大概戳到临觞的伤心事了，他们现在的状况，实则有点交浅言深的意味，想起上次的约定，道：“是我妄言，林师兄不必放在心上。宴会一会儿就要结束了，我很快得随师父师叔回阁中，现在方便去你家看看那棵桂花树吗？”
  “好。”林师兄伸出手：“冒犯了，此处结界颇多，不可行差踏错，师妹可以抓住我的衣袖，跟紧了。”
  林越溪从善如流，紧紧攥着青色衣袖的一角，一边不断地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事急从权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平时在阁中这么多师兄也免不了偶尔擦挂磕碰，没什么大不了……”一边又忍不住的羞赧，大概前方领路的，与她并没有同门之谊，是她厚着脸皮赖上去认的师兄吧！
  林师兄步履轻灵，林越溪跟随在后，有时候见他在一片空地上腾挪闪跃，循环往复，有时候山石树木又直穿而过，她仔细分辨他踏出的每一步，一丝不苟地重复，她能感觉到附近布满了精深的阵法，而且是她所熟悉的，一路跟随也不算吃力。
  很快到了一条偏僻的回廊，通往一处小院。
  院子并不大，仅有一棵桂花树倚在墙边，树下有一几一凳，石面光滑，可见常有人在这里独坐。
  林师兄先行迈步，然后回身向仍站在回廊边的林越溪到：“就是这儿了，直接跳下来罢！”
  林越溪很是快活，她其实多少有点小孩子心性，魔修门派虽然不像灵修门派的规矩那么严苛，且她师父又是个格外随性的人，但她在阁中仍不敢过于放纵。此时她单手轻轻一撑，越过回廊跳到院中，一时难掩得意，眼中清辉如满月，看得林师兄晃了神。
  这棵桂花树其实长势并不差，魔界终年不见阳光，而这眼前的桂花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只是因为现在正是花期，而一朵花都没有，显得诡异罢了。林越溪伸出手，还未触到树干，就感到了强烈的灵力波动，这里有魔气，也有仙气，而她体内气海的仙力这段时日已经大有长进，正蠢蠢欲动，她连忙运气按捺下，又偷觑了临觞一眼，见他正凝神细看这颗桂花树，神情复杂。
  林越溪仔细分辨，不由暗自惊叹：真是好大手笔！这分明是以极高的灵力改变了仙界星辰运行的轨迹，牵引下一束日光和月光，穿越层层结界，直接投射到桂花树的灵核，可惜，这棵树的灵核已经枯竭了，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她迟疑地看向林师兄，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师兄问道。
  林越溪突然伏地叩拜，正要按魔界最高礼仪行礼，一股柔和的魔力将她托起，她顿了顿，放弃挣扎，道：“禀君上，这棵桂花树应当是曾经得道，后来陨落，灵核枯竭，又回归本源，现在只是一棵普通的桂花树了。”
  “你这么快就发现了。”临觞叹息一声：“不过不用多礼，你还是当我是林师兄吧！”
  “君上，礼不可废。”林越溪自认还是识时务，能够改变日月星辰轨迹，牵引星辰之力为己所用，还不被仙界发现的，除了魔君不作他想，她也早该想到，魔界的好些小册子疯传君上痴迷桂花，是因为当年还在仙界的时候与一位仙子有情，不过上一次仙魔大战之后，那位仙子的事情就成了仙魔二界的禁忌，以至于魔界也就是一些胆子大的小商贩印一些似是而非的小册子，隐去具体年代，隐去主角姓名，而诸多小册子的情节基本一致，那位仙子，应当是陨落于上一次的仙魔大战。
  她想起他们初逢的那一夜，他怀里抱的桂花枝，后来江上再遇，船上的桂花酿，大概……这棵桂花树就是临觞说“很喜欢”的那位故人吧！她莫名感到悲伤，心像是缺了一角，桂花树也仿佛与她通感，无风而动，枝叶簌簌。
  “君上节哀。卑下灵力低微，才智疏浅，确实没有办法。”
  “方才的事，对不住了。我在魔界，也并非能够时时说一不二，魔界也不是上下一心，很多事情，不得不妥协退让，委屈你了。”临觞的声音有些低沉，他为一界主君，地位尊崇无比，此时竟然在林越溪这个可以称得上是下属的下属的下属……的下属面前自曝其短，实在诚恳地很了。
  林越溪原本也不太在意，她当时尚且想到逃命要紧，现在得知了林师兄的真实身份，原本就欠他好多人情，何况地位悬殊，虽然心无芥蒂，但她现今对临觞的感觉很是微妙，微妙到一时也找不好合适的语气来宽慰他，就只有摇摇头，然后用无比诚恳地眼神看着他。
  临觞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你自己也觉得别扭，既然你我相识的时候，你认了我这个师兄，以后也还是这么叫吧！”
  林越溪还是不吱声。
  临觞又叹息了一句：“凡人讲，做君王至高无上，称孤道寡。你看，这诺大的无极宫，我竟无人可言，如今你来了，我很欢喜。”
  林越溪这才不再扭捏，言笑晏晏地叫了一声“林师兄”，又想起上次酒肆相逢，他框叶滔师叔的林浅山恐怕只是化名，仙魔二界血脉传承极少，历代魔君也并没有姓，临觞的父亲叫君彦，而临觞二字，与其说是名，不如说是道号，这样来看，叫“林师兄”也是怪怪的，反正既大胆妄为一次，就不怕二次，她干脆去了姓，直接称呼“师兄”，竟然格外顺口，又顺便多叫了几声。
  “师兄师兄师兄……”
  临觞身侧的双手已经紧紧扣起，他需要用尽全身魔力来克制自己不要失态，眼中的热意生生逼退，他又缓缓吐纳几口，尽可能维持住正常的声音：“喝酒吗？你见过的那坛子桂花酿。”
  “好啊！”林越溪眉眼弯弯如新月：“我尝尝师兄珍藏的好酒，下次也送你几坛我自己酿的桂花酒。我酿的酒，阁里的师兄们都说不错，其实师父师叔也偷偷喝，不过师父总说我不务正业，脑筋都用偏了。”
  “可惜我没有喝到过你新酿的酒。”嫉妒使人丑陋，临觞感觉自己的心都要扭曲了，抬手捏个决把桂花酿搬了出来，放到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