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雨睁开了双眼，瞳孔中紫色的光芒渐渐消失了，变成了正常的深棕色。她摘下那副手环，将“塔”的芯片取了出来，结晶核像一块切成菱形薄片的蓝色萤石，她当场将其碾碎，像碾碎水果糖般轻易，将碎片全部丢到了垃圾桶里。
  就在刚刚，她利用“塔”的力量给机械卫兵们下达了一条终极指令——攻下巴别塔，杀死路易斯·耶和华·克莉丝汀。然后，她将整个操作系统连带芯片本身一同摧毁了。这样一来，就再也没有人能控制那些机械卫兵了。
  信息世界是指令与权限的世界，远比人类社会更单纯，在这里，只要权限足够，操作者就可以为所欲为。秩序骑士“塔”在这个世界拥有仅次于“皇帝”的高级权限，除了让巴别塔爆炸以外，他什么都可以做。拥有这样的权力却不滥用，一生清廉、不慕名利、恪守本分、安于现状，视电子游戏为唯一的快乐。樱雨真有些佩服王司哲，这种善良宅男不知要比那些玩弄权力的冷血人渣强多少倍。
  巨大的显示屏上一片蓝色，那是纯粹的，不包含一点杂质的蓝色，与天空、大海、薄荷糖、tomorrow鸡尾酒、亚铁氰化铁和固态的氧气都不同，如果将这个场景转化为某种彩色影像，那么画框中这种蓝色的rgb值只会是0，0，255。
  纯粹，纯粹得有一丝诡异和阴森。
  窗外的雨小了，不再疯狂地拍着窗户，而是变得像雾一样轻盈，单纯地缭绕在空气中。远雷已停止咆哮，黑云也飘去了东边。天空已变成浓郁的深蓝色，像一颗被水洗过的坦桑石。距离太阳出来还有一段时间，但樱雨已提前感受到了那只属于清晨的清新与活力。
  她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高中时每临近期末考试时，她总会在四点半的时候就起床复习。那时候，宿舍楼里相当安静，外面天还没亮，对面的楼也一片漆黑。当太阳出来，大家纷纷聚在食堂揉着惺忪的睡眼时，樱雨早已将一天的学业完成大半，一边喝着加着葡萄糖的咖啡，一边读着稷下校刊，里面有很多有趣的散文、小说、校园新闻，还有她和几个学生以及创办的科普专栏。
  那是多么美好的年代，每天被知识充斥着大脑，不知疲倦，一路向前，纵然有些孤单，但却是十分纯粹和美好的年华。
  那个时候，她没有与谁恋爱，没有杀过人，更没有参与到楚孔夫特各政党派系之间的权力斗争中。
  这些年，她依旧有那种敏锐而准确的第六感，在被植入结晶核“女祭司”之后，那种感觉甚至变得更加强烈了。有时，她总感觉到有谁在和自己窃窃私语，有谁总在暗中指引、控制着自己。在一场梦中，她梦到自己被束缚在一块蓝色的透明石头之中，外面的世界一片火海，大地裂开，海水与岩浆碰撞出大量的蒸汽。她哭着大喊着，用拳头拼命地砸那石壁，却死也逃不出那个场域。她还看到，宫濑在那片深海里缓缓下沉，面色苍白，一动也不动，似乎早已死去，男孩睁着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暖暖的微笑。
  那场景仿佛像……世界的终结。
  樱雨还是有些饿了，她走到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片面包、培根、奶酪和一只鸡蛋，热上锅，放入油，将培根和鸡蛋稍微煎了一下，做成了简易的三明治。
  她咬了两口，肉香与芝士香调和在一起，形成了无与伦比的味觉冲击，再加上面包带着的微微甜味，简直令人置身天堂。
  如此简易的料理，怕是没有再比三明治更好吃的了。
  就在她吃到第三口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门口站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右手拿着一根魔杖，大概四十几岁。脸又白又尖，棱角鲜明，有几处比较明显的斑痕，双眼深深凹陷，瞳色是和贝多芬一样的蓝灰色，忧郁而神秘，一头金色短发优雅地垂到耳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文艺气息。
  两人对视，樱雨恍惚了一下，男人也恍惚了一下。
  “埃阿斯·布兰特先生？”
  “宫崎樱雨小姐？”
  “啊……”
  樱雨有些害羞地捂住了嘴巴。
  埃阿斯·布兰特，化学界的一朵奇葩，从小被称为天才，却在最有可能获得成就的那几年忽然转去研究炼金术，后来因此被招募为秩序骑士，留下了一段又一段传说。
  两人并非第一次见面，在五年前，水乡的七夕祭上，两人曾有过极其短暂的一面之缘。那时，一台暴走的机械士兵在水乡胡作非为，正是这位骑士出马制服了那个家伙。
  那时樱雨对他还不是很感冒，担当樱雨考入稷下后，埃阿斯频频作为优秀毕业生返校讲座，随着年龄的增加，在见识了这个男人在战场上和讲台上的两种不同风格的威风与潇洒之后，她彻底迷上了他，甚至当上了稷下学宫“魔术师”应援团的副团长。
  同样自幼就被称为天才，同样植入了结晶核，樱雨觉得自己与埃阿斯之间有着某种别样的缘分。
  她曾设想过，把自己心中的迷茫全部告诉这个男人，也许他真的能为自己提供一些帮助。
  埃阿斯这一边则更是惊讶，他只是知道机械兵团的指令被篡改了，并全部涌向了巴别塔，起初他还以为是“塔”在收拾完敌人后的恶作剧，谁会料到，“塔”早就被解决了，而且下手的人是个女孩子家！这个女孩子偏巧不巧，竟然就是他调查了很久的那个宫崎樱雨！
  两个人都懵了。
  最后，还是年长的男人更成熟理智一些，比樱雨早两秒钟恢复了正常。他没有举起魔杖，也没有拉响警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慢慢吃，吃饱了再说。”
  樱雨乖乖地点了点头，继续吃了起来。
  饭后，樱雨起身，正脸面对着埃阿斯。
  两人对视着，脸上皆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
  “是你啊，我记得你，在水乡的晚会上，在《环岛科学》年刊上，在我的应援团里……”
  埃阿斯一边说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樱雨点点头，轻声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走上这种道路？是对现在的社会不满意吗？为什么要弄脏自己的双手？明明那么有前途。”
  “为了……拯救世界。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樱雨思考了一会儿答道。
  “拯救世界？”
  “我想，我大概知道要怎么拯救世界，而且我知道，陛下错了。创造那种虚拟世界，再把人类的意识上传到上面，简直是对活在这个宇宙中的生命的最大的侮辱。”
  樱雨渐渐收起了羞涩，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
  “哦？你想怎么救？”
  埃阿斯笑了笑，露出了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
  “我……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再不阻止陛下就来不及了，那个计划已经到尾声了。”
  樱雨的声音很小，在这个人的面前她似乎没什么自信。
  “呵呵呵，小妹妹，天启这么多科学家都没办法研究出对应气候不断恶化的对策，难道你就能研究出来？”
  “我……我能。因为我在很小的时候看到过，这个世界变得一片祥和，海平面也渐渐下降，陆地都重新露了出来。然后，大家都赞扬着我。”
  “看到过？”
  “嗯……我看到过，所以我知道，我能做到。”
  “好诡异，预言家吗？”
  “差不多，我一向很准。”
  “那你……能任意看到未来？”
  “过去、当下，还有未来，任何空间，任何地点，任何视角……但这些都不受我的控制，我只能被动地接受信息，无法主动地观察想观察的东西。”
  埃阿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
  “证明给我看。”
  “啊？”
  “证明给我看，你有这种能力。”
  樱雨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嗯……就在刚才，我看到了唐亚瑟。”
  “喔？周同学？他怎么了？”
  “死了。”
  樱雨咬了咬嘴唇，刻意加重了语气。
  埃阿斯摇了摇头，“这不算，我要你证明一些别的，过去的，一下子就能让我判断出你有这种能力的。”
  “嗯……我想不到。过去的要么是还没有被证实的，要么是已经被证实的……可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来不及了。”樱雨有些着急，“请你相信我，为了整个星球的未来，绝不能让那个计划实施成功。”
  埃阿斯耸了耸肩，“可它已经成功了，世界已经建成，内测相当顺利，马上就要向全岛公布了，然后你们就来了。”
  “我们还可以阻止它。有你加入的话，就一定可以做到！”樱雨激动地站起身。
  埃阿斯又摇了摇头，“我是骑士，最重要的便是忠诚，而且，我见识过宇宙之心的力量，如果你真的想拯救这个世界，就用嘴巴去说服陛下吧，除此以外的任何方法都没有用。”
  “那就带我去见他，”樱雨迅速回答，“在还没酿成大错之前。”
  “好啊，你可以作为水乡的使者去见他，不过你要把武器全部上缴。”
  埃阿斯上下打量着她。
  “你觉得我能伤到他不成？”
  “这也是骑士的职责。规矩，就像薯条配番茄酱，虾滑配海鲜酱，反过来也不是不能吃，但那不就乱套了吗？”
  樱雨点点头，“好吧。”
  她摘下了收纳着纳米装甲的手表，摘下了发卡上的定位装置，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透明的锥子、结晶核手环和装着一块淡蓝色芯片的透明小首饰盒。
  埃阿斯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莫德里奇？”
  “嗯，恶魔。”
  “哼，不忠之人，死有余辜。”
  “好冷血啊，还以为你是个暖男。”
  “暖也是分人的。对于这种只图一己之利的，连怜悯都不需要。”
  “借口。”樱雨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全部都给你了。”
  “不，还没有。”
  埃阿斯的眼睛紧紧盯着樱雨左手上的戒指，上面镶嵌着的钻石彷若星辰，反射着淡淡的灯光。
  樱雨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那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订婚戒指。”
  “那也不行。”
  埃阿斯把手伸了过来。
  “你也可以选择另一条线，和我干一架，再被送到陛下面前。不过结局都一样，戒指早晚是要脱的，我们彼此就别这么费事了。”
  樱雨和他对视许久，无奈之下只好点点头。她费了不小力气才将它脱下来，左手的无名指上留着深深一圈戒痕。
  埃阿斯拿过戒指，冷冰冰地说：
  “走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