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斗法斯瓦扬布寺
作者:
大西洋马哈鱼 更新:2021-04-27 02:20 字数:9290
不知为什么,郭钰总觉得少年组里那个少四号,也就是来自中国的女孩王秀萍,隐隐约约让人有些异样的感觉。
首先是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特别是当她发言时,那双有些呆滞的眼睛偶尔闪出几丝灵动智慧光芒的时候,郭钰觉得这样的眼神似乎隐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还有就是,郭钰发现她与海无涯之间有一种超越时空羁绊的心灵互动。这后一个判断有一定的依据,因为“未来世界”论坛上半场,郭钰就守在海无涯的身边,通过冰屋内墙上的全视角大屏和几乎是面对面的vr效果,观察和琢磨着每一位特邀嘉宾的每一句话语、每一片神色、每一个动作。十五分钟里,郭钰确信至少三次看到了海无涯与王秀萍目光的交集,虽然互相看不到但彼此都能感受到的那种交集,这样的目光交集是亲密至深和默契至深的双方才会有的。
之所以能够捕捉到也能够读明白这样的目光交集,是因为郭钰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那是她在布里斯托大学求学的最后一个月,海无涯到伦敦金融城参加一个松散型的学术论坛,提前一周就通知她届时一起前往。她很兴奋,因为她自以为对伦敦的熟悉程度已经可以为海无涯当个称职的伴游了,这次可以好好为海无涯安排几个富有特色、富含价值的深度游项目。比如大英博物馆人气最旺的古埃及馆,包括馆藏的十万多件古埃及文物,海无涯肯定是浏览过的,但关于那座猫神雕像和石雕圣甲虫的来历,海无涯可能就得乖乖地听她介绍了。一想到海无涯凝神静听的模样,她心里就美滋滋的,不是在某方面胜了他一筹而小有自得,而是为他做了些什么而聊以慰藉。
令郭钰没想到的是,学术论坛的头一天下午海无涯突然通知说,这次就不单独见面了,第二天论坛期间彼此还要装作互不相识,谁也不和谁打招呼,甚至连眼神交流都最好不要有。郭钰不免小有失望和略有诧异,却也更加珍惜第二天论坛期间与海无涯相处的短暂时光。她严格按照海无涯的要求,不去追寻海无涯的身影,甚至几次与他目光相接时,都是面不改色、一如平常,但从进入房间那一刹那起,心田间就开始沐浴阳光、温情四溢,无时无刻不在与海无涯互换着关切的信息和喜悦的信号。不见你面、但知你在,不闻你声、但觉你心,那种滋味浸入骨髓、融入血脉,简直让她有些感激海无涯这次的特殊安排了。
回忆往事、体会当下,郭钰又破译了王秀萍在发言结束时的一个目光。这个目光看似是扫视全场的,现在想来却像是特意望向海无涯的,目光中暗含着亲人就在面前却不能相认的深深眷恋。
王秀萍是谁?三年前在雍和宫数银杏树的那个女孩又是谁?王秀萍今年十五岁,与那个女孩的年龄是吻合的。王秀萍面容有些木讷,但聪慧过人毋庸置疑,与那个女孩的冰雪聪明也是一致的。虽然容貌没有丝毫相似之处,郭钰直觉仍然以为两人就是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哪一次是真面目示人,哪一次是易容改装见人。海无涯精研物质易容之术和心理改装之道,经他指导的易容改装之后,不仅眉眼和举止判若两人,而且心态和气质都迥然不同,王秀萍和那个女孩外观上的差异什么都说明不了。
郭钰还觉察到海无涯心态上的些许焦虑和焦躁。似乎这次“未来世界”论坛还是一场阅兵式,要检验一下湛卢剑在科技上有怎样的实力,要证明一下这个实力不惧任何强敌。或者说,这次论坛是湛卢剑面对大战迫近和决战逼近形势下的动员和热身。
从南海风波来看,可以确定有一股巨大而又神秘的势力在关注着人类发展的走向,在试探性地向湛卢剑方向发起进攻。从中亚乌兹别克斯坦发生的事情来看,特别是从依古力·莫夫莫名其妙的变化来看,应该也在印证着同样的判断。可是这场日益临近的大战和决战,对手是哪个?战场在哪里?态势怎么样?这几个问题现在的答案都不够清晰。海无涯又是依据什么做出大战和决战在即的判断呢?
陆续把客人送走之后,郭钰和苏憬又陪着海无涯和张南启在努克住了两个晚上。
目送着“燕翔四怪”所乘的飞机变成一个方桌大的模型飞机,又变成一个飘忽不定的纸鹫,再变成一个若有若无的白点,郭钰瞥到了海无涯眼中浮现出的冷峻和坚毅。郭钰知道,这是他将要研讨和处理机密而又重大事情的惯常表情,也是自己一解心中疑问的良机。当然,关于王秀萍和那个女孩,不能主动去问,只能等他来说。
格陵兰岛此行最后一夜的晚餐还是在斯文·克雷默家中。两天的冰晶园生活,令海无涯等人觉得斯文·克雷默家后门的露台变得舒适了许多,阵阵扑面的海风送来的不是刺骨的寒冷,而是怡人的凉爽。一道炸鲸鱼排和一道咖喱烤鲸鱼片之后,主人又备下了格陵兰岛风格的原味咖啡,几位客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头顶着画一般生动的星月夜,郭钰提出了心中关于大战和决战临近的疑问,张南启和苏憬也随即表达了同感。海无涯沉吟片刻,说道:今晚正要和你们商量一下这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得从四十多年前赞珠大法师经历的一段往事说起。
听到“四十多年前”这五个字,桌旁几人都不免有些惊诧。短暂的沉默之后,张南启开口问道:四十多年前?什么样的经历才足以令他老人家确认若干年后我们注定要面对一场旷世之战呢?
海无涯环顾了一下几双充满期待和疑虑的眼睛,又抬手指了一下几米外伫立守候的铁白练,说道:自十七岁以来每一次登临大雪神寺,赞珠大法师都要为我准备一个殊的节目,唯有三十三岁那一次的节目是两个,一个是把白练交给了我,一个就是这段听之暗含玄机、品之惊魂摄魄的往事。
三十三岁那年的大年三十,海无涯登临各拉丹冬雪山拜谒赞珠大法师。一路顶风冒雪赶到大雪神寺山门前时,正好是下午五点钟。赞珠大法师亲自带着铁白练在山门前迎候,又让知客僧陪同海无涯用晚餐。十几个莜面饺子和一大碗青稞麦粥下肚后,知客僧就说道:大法师在天景阁备下雪芽茶,现在请你过去呢。
面对这份礼遇,饶是海无涯冲淡谦和、定力非凡,仍不免有受宠若惊之感。因为他知道在天景阁中品味雪芽茶,是大雪神寺待客的三大最高礼仪之一,建寺数百年来只有九名方外客人享受过如此安排。十几年来,海无涯数次进过天景阁,也几次品过雪芽茶,但二者合一却是头一遭。他心知赞珠大法师今夜如此安排绝不是为了客套,而是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天景阁和雪芽茶都是尽显大雪神寺钟灵神秀的天赐之物。天景阁里四壁镶嵌的黄杨木,来自湖西九华山的一棵千年老树。黄杨生长缓慢、难有大料,而这棵老树却高达三十余米,树干胸径有二米多,是九华山地藏菩萨道场化城寺的镇寺之宝。清道光年间,大雪神寺主持龙象大法师拜访化城寺,入住的当晚这棵老树突然在一夜之间叶落枝枯、无疾而终。化城寺方丈了然大师人如其名、了然通达,力压寺内众僧的一片诘难质疑之声,慨然将老树赠与龙象大法师。龙象大法师不辞劳烦,间关万里将老树运回大雪神寺,聘请高手匠人装修成了天景阁。此后天景阁有了一样独特的神奇,不论春夏秋冬、寒冬酷暑,室内都是温暖熙熙、温馨盈盈,最是让人气闲神定、心神归一。
至于雪芽茶,是三十年前赞珠大法师在寺后雪峰的一处绝壁上采摘而得。雪芽茶通体洁白晶莹又状若嫩芽,用开水浸泡后颜色和形状均无变化,而水却散发出一股隽永绵长的清香之气。采得雪芽茶那天,是千年不遇的阳历阴历同归十二月二十二日的“双冬至日”,又是雪山上罕见的日月星同辉日。赞珠大法师一早起来就感觉到了天象显灵之处,索性就不管有路没路,任由直觉和心情牵引着往雪峰深处走去,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一处步履从未到过的地方。迎头只见一面光滑如镜的雪壁,几米之外就映得出人影,镜面上好像还镶嵌着一些雪白的小珍珠。走到近前才看清楚,这些小珍珠竟是一种生在在雪壁上的植物。赞珠大法师默立良久,欣赏着这面从未见过的雪壁和这些不知其名的雪中植物,感慨着大自然的造物神奇。他本不忍采摘这些与雪壁融为一体的植物,宁愿与难得一遇的机缘擦肩而过,不料正准备转身离去时,那些小珍珠状的植物竟然“噗噗”掉落下来。弯腰一粒粒拾起来,共计有四十一粒,正合着他的年齿。他心知这是上天恩赐,回到寺里就将一块珍藏的千年玄冰烧成滚水,试着冲泡了一粒。再入口一品,水色毫无变化味道却清爽入口、甘甜入心,然后是气血流转、通体舒泰、眨眼间功夫就好像美美地睡了一大觉。
听到此处,张南启禁不住插话问道:赞珠大法师我是景仰已久的,就不是知道大法师的来历何在、师承何人?
海无涯回道:大法师的来历和师承,确有云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妙之韵。从佛家而言,有个口口相传的说法,认为赞珠大法师是唐代禅宗高僧怀海大师和北宋雪域佛教高僧鸠摩智大师叠加融合的转世传人。从俗家而论,大法师本是宁都大学天文系的高材生,知识丰厚、见识渊博。佛家和俗家一致公认的是,大法师不仅佛法深湛、通天达地,而且学养深邃、通古达今,真真是慈悲为怀、知行合一。年轻时他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周游华夏大地,遍访五湖四海,随缘惜缘、点化世人,直到三十七岁那年才应禅宗佛教和雪域佛教的联合恭请入主大雪神寺。也正是在此后两年,在下降生在大雪神寺。
海无涯徐徐讲述之际,万物一时静默、四野一片静谧,天幕上的星月仿佛也悄悄低垂下来、围拢上来,入神地肃穆凝听,直到海无涯轻轻叫了铁白练一声,才让时光重新流转起来。
待铁白练把一个笔记本电脑放到圆桌上,海无涯说道:四十多年前赞珠大法师经历的那段往事,我托燕都“盛世佳汇创意工作室”的高致齐小兄弟制成了一部动漫片。借助了动漫这种形象的表达方式,不过人物、场景、对话等却是非虚构的。各位先看一看,有什么感触咱们接下来再讨论。
苏憬说道:高致齐这个名字,闻之倍感亲切啊!
郭钰也赞道:出自高致齐的作品,创意和细部都是一流的。可惜他不愿受拘束,不然我早就邀他加盟运河风情集团了。
海无涯点开了电脑,只见屏幕上跳出几个楷体的艺术字“斗法斯瓦扬布寺”,几人眼睛一亮、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往一起凑了凑。立体动感的场景画面,形神如真的出场人物,再加上象声模拟的画外音,从赞珠大法师的视角把观者带入了一个身临其境、身在其中的故事。
画面从处在群山之间的加德满都远景展开,然后是一位布衣芒鞋的中年僧人沿着山道向山上走去,从侧影看得出来正是赞珠大法师。几秒种后画面一变,一座不太高的山峰,几棵极沧桑的菩提树,不时响起的猴子叽喳声,两扇紧闭的山门门楣上刻着五个大字:斯瓦扬布寺。山门之后是一座巨型佛塔,纯白色的塔基,金黄色的塔身,高耸的华盖与宝顶,在月光照耀下交相生。
斯瓦扬布寺位于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城外一座小山上,是佛教徒的一个重要朝圣地,相传释迦牟尼曾亲临此地,每年佛祖诞生日时这里都要举行盛大的法会。从二十六岁那年,大法师就许下愿心,每隔五年都要徒步穿过喜马拉雅山口赶到加德满都,选择佛祖诞生日前一天的午夜时分在斯瓦扬布寺前静默一个小时。以他的修佛境界,当然不是抱有什么祈福免灾之类的功利目的,而是为了在栉风沐雨的跋涉中砥砺灵魂,在物我两忘的静默中聆听灵魂。
赞珠大法师历时一个月赶到斯瓦扬布寺时,正好是晚上11点46分。他先是就着寺前的一汪山泉洗去满脸的风尘,又整理了一下灰布僧衣,然后依着往年的惯例在寺前一棵菩提树下盘腿坐下,瞬间就进入了神游天外、浑然不觉的冥想境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赞珠大法师的冥想被一个若有若无的意念打断了。这个意念好像是来自附近的一个人,这个人的意念好像是要极力闯进他的冥想世界里。大法师身形纹丝不动,心下却颇为惊诧。每年都有一些赶在佛祖诞生日头一天晚上来朝拜的信徒,有的偶尔高宣佛号、有的一直低颂佛经,而且寺前寺后猴子甚多,叽叽喳喳地很不肃静。但这些声响从未对他产生过丝毫的干扰。今天是怎么了?是自己心境不宁还是对方法力强大?
默默地感觉了片刻,赞珠大法师确定不是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而是有一双带着穿透力的眼睛正在打量和审视着他的灵魂。他缓身站起、掉头望去,瞬间就锁定了身后大约二十米远的菩提树下站着的一个人。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白人,一头栗色的浓发格外抢眼,一双深蓝色的眼睛毫不回避地迎着赞珠大法师投去的目光。此刻月过中天、匝地如银,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透射出的睿智和力量清晰可见。这份睿智仿佛是从天空深处俯视人间的星星,这股力量犹如万古奔腾不息的巨川大河,让赞珠大法师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时瑜亮之感慨。
稍一沉吟,赞珠大法师就重新回到了无我的境界。他向前走了几步,轻声用英语问道:菩提树下,可见真佛?
蓝眼睛的白人笑了笑,淡然用汉语回道:佛在心中,与菩提树何干?
赞珠大法师也笑了笑,转用汉语说道:佛可在心中,亦可在菩提树下。
蓝眼睛的白人点点头,赞道:究竟是高僧领悟得透。心既无处不在,佛亦无处不在。
赞珠大法师也点点头,说道:果然是一法通、万法通。基督佛祖、佛祖基督,本为同源、本是一体。
这次蓝眼睛的白人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抬头凝望了片刻前方的斯瓦扬布寺,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基督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佛祖云,众生平等、大慈大悲。怎会同宗?何来同源?
蓝眼睛的白人话音甫落,赞珠大法师骤然觉得一股寒气从心田深处飘散开来,略一思衬,说道:佛祖基督与佛教基督教不可统而论之。教者,帮派之别称也。既有帮派之异,必有观念和利益之差。既有观念和利益之差,则争斗在所难免。故基督教以护教之名,有杀人如麻、血流成河的十字军东征的战争。而佛教虽无暴力迫害异教徒的行为,内部却也不乏正统之争掩盖下的利益之斗。这些教派的行为,何尝是基督佛祖的初心?
蓝眼睛的白人神色郑重地说道:众生平等,本是佛祖的良苦初心,可惜终归虚幻。弱肉强食当然要不得,但一味慈悲恐怕也是痴人说梦,恐怕也难以行得通。
赞珠大法师说道:先生说的不无道理,但人类社会总该有一条共同遵守的底线,否则与同类相残的动物世界有何区别呢?
蓝眼睛的白人问道:以高僧圣见,这条底线应该画在哪里?
赞珠大法师双手合十,肃穆而立,说道:人性、人道、人文,任何高尚的事业、宏大的事功、华彩的事由,都不能侵害人的安全,都不可凌辱人的尊严。
蓝眼睛的白人默然片刻,说道:高僧果然是大慈大悲,在下心里好生钦佩。可是,这条底线画得出来吗?即使画得出来,又依仗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够守护得住呢?
赞珠大法师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诚如先生所言,人类五千年,这条底线既没有人画出来更没人守得住。贫僧不敢妄自尊大,更不敢自诩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不过是难忘佛祖基督一片拯救世人的初心,痴想与天下同道者勠力同心、接续努力,在今后的百年中把这条底线画出来。
蓝眼睛的白人想了一下,说道:我猜高僧之所以敢有此愿景,一定是做过一番理性分析和论证的。在下以异教徒之身,冒昧来到佛门圣地,本就怀着求教之心。高僧可否愿意指点一二呢?
赞珠大法师见对方问的诚恳,也就未做谦逊之态,侃侃说道:纵观有史以来的人类冲突,无论是族群之间还是族群内部,无非是资源不够、空间不足,沟通不畅、规则不显,理念不一、共识不达。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这六个“不”字都呈现出渐渐淡去或渐渐隐去的走向。贫僧由此生念、以此为势,且不敢奢望人类大同,仅仅是求一条底线而已,不算是痴心妄想吧?
蓝眼睛的白人不假思索地说道:高僧解得透彻。不过,水涨船高、欲壑难填,财富增长千丈、人心增长万丈。这个从古至今的困惑,不知高僧将何以解之?
赞珠大法师说道:所谓欲壑难填,正是万古人文缺失所致。先生所持驳论之要,正是贫僧立论之基。
蓝眼睛的白人凝思片刻,说道:在下有幸与高僧同道而求,所不同的是路径和手段。
赞珠大法师微微点头,说道:愿闻先生高见。
蓝眼睛的白人忽然向前迈了一步,带出几分雄霸天下的气势,身上的斗篷无风自动,刹那间令整个天地都变了个样,月亮喷射出冷峻刺骨的蓝光,无数颗星星发出静场般的“嘘声”,四处群山迈前一步、逼近上来,那几棵菩提树也纷纷选边站队,犹如列阵的大军旌旗列列、鼓角声声。赞珠大法师凝神聚魂、守正驱邪,空谷幽兰、霁月风光,心头丝毫不为所动,神色间却露出几丝故意想掩饰的提劲和较劲。蓝眼睛的白人之气势似乎也没有特定的指向,而是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口中说道:欲壑难填、人之天性。若想改造,唯有科技。
赞珠大法师心下一惊,注视着那双湛蓝如星空的眼睛,问道:科技本不过是人类改造世界的工具,如果转而用作改造人类自身,如此一来,人文何在?
蓝眼睛的白人面如冷霜,回道:诺亚方舟只能搭救精英,芸芸众生只可各安天命,这是上帝的安排。
蓝眼睛的白人余音尚在,赞珠大法师耳边就响起了节奏分明、高低适度的回音,“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是上帝的安排!这是上帝的安排!”这个回音时而嘈嘈如急雨,时而切切如私语。赞珠大法师心头波澜大起,面色却竭力保持如常。震撼他的不是这个声音,而是蓝眼睛的白人展示的科技实力。他坚信正确的神道观,当然不相信仅凭血肉之躯就能施展出如此的魔法。他猜测这是借助定向传送的扩音设备制造的效果,可怎么也看不到这些设备放在哪里、长什么样。
赞珠大法师心中轻叹道:诚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蓝眼睛的白人,只见他一身灰色的休闲装在月色中泛着冷光,仰望斯瓦扬布寺出了一会儿神,就转身离去了。
动漫片戛然而止,几位观众的心绪却正如钱塘潮起,一时难以平息。海无涯喝了口咖啡,又为大家介绍了后续的一些情况。
二十多年前,海无涯选择出国留学去向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意见和建议都是美国,海无涯自己也觉得美国是当然的第一选择。而赞珠大法师却出乎意料地主张去英国,而且是少有的力排众议、不容置喙。海无涯嘴上应允,心里却不免有些疑惑。赞珠大法师与海无涯之间几近神魂合一,当然不会漏过他的些许异常神情,但当时并无一字一句的解释,直到这次天景阁的雪芽茶会,才算是揭开了谜底。
海无涯问大法师,何以能够确定这个蓝眼睛的白人来自英国,莫非是听出了他的口音?大法师摇摇头说,那个白人从头到尾都说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还真无法从口音辨别他的归属。之所以认定他是英国人,是因为一个很不起眼的细节。
这个细节还真是细到了常人很难注意到的程度。蓝眼睛的白人在转身离开的时候,随手撩了一下铁灰色长款斗篷的下摆。赞珠大法师虽然当时足迹最远不过是印度尼泊尔缅甸和rb韩国等地,却在读万卷书之中饱览天下的风土人情,判断这个动作应该与苏格兰男人穿裙子的习俗有关。
赞珠大法师说到此处,海无涯对英国留学的经历再无丝毫质疑和遗憾,而且从此对苏格兰这个地方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
还有一个细节也没有逃过赞珠大法师洞幽烛微的双眼。这个细节让他认定,那个蓝眼睛的白人不仅出自一个富可敌国的钟鸣鼎食之族,而且这个家族源远流长、非同小可。
蓝眼睛的白人来去都是单人独马,一身行头也毫无耀眼之处,外表看不过一个普通的背包客,是脚上的一双登山鞋暴露了自己非同凡响的身份。这双鞋高帮厚底、灰帮蓝底,乍一看也没什么奇特之处,让赞珠大法师记忆深刻的是鞋帮外侧的一个小小的徽记。这个徽记也是灰色的,不过这个灰色比鞋帮的灰色稍稍深了一点儿,一般人不会太注意,但赞珠大法师一瞥之下就把这个一把长矛扎在十字架上的图案牢牢印在了脑海中。西方不少基督教徒都喜欢在帽子上、衣服上、鞋上印上十字架的徽记,但十字架和长矛组合成的图案却比较少见,长矛刺向十字架的图案更是闻所未闻。赞珠大法师约略觉得这个徽记与欧洲中世纪的圣殿骑士团有关,却苦于对这方面知之不够多、研之不够深。回国后他特意去了趟燕都,找到一个专门研究欧洲中世纪骑士制度的学者请教了一番。学者搬出不少参考资料,与大法师共同讨论、反复参详,才初步确认这个图案不仅是通常欧洲中世纪圣殿骑士团的徽记,而且圣殿骑士团中一个叫“骷髅会”的秘密组织所特有的。据一些无法考证的传说,在圣殿骑士团遭到毁灭性打击后,无法估量的巨额财富都被“骷髅会”转移到了地下。
半个月之后,学者又给已经返回大雪神寺的赞珠大法师写了一封信,信中说:经过进一步查证,这样一个长矛扎在十字架上的徽记,原来从未出现在服饰上。据此看来,那个蓝眼睛的白人对自己的家族史十分骄傲,且有着光宗耀祖的强烈心结。
读完信后,赞珠大法师在心里补充道,那个蓝眼睛的白人还有着锦衣夜行、白龙鱼服的浓郁缺憾。
后来赞珠大法师一次次回想起斯瓦扬布寺与蓝眼睛的白人之会,就像放电影那样一幕一幕重现在眼前,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放过。这一次次的回想让他感受到了对手的威胁、意识到了彼此的差距。原来忽视了一个基本的常识,所有的大戏、好戏、重头戏,都得是对手戏,没有反角、没有阻挠、没有冲突,何来大戏、怎有好戏,无论如何也演不出重头戏。原来过于看重人文教化,过于看重自己一身精湛的学养,说来说去还是没有挣脱佛家劝人向善的窠臼,说来说去还是一厢情愿、坐井观天。
赞珠大法师一向信奉人神道殊的天条,人就是人,人的世界里不可能有神。现在领略了蓝眼睛的白人展示的科技神通后,他的这个信念有些动摇了。假如蓝眼睛的白人的科技手段再发达一步,比如他举手投足之间真的能够让星月齐坠,哪怕是人造的星月,自己的心神还能撑得住吗?再细想想,其实科学技术已经创造了无边的法力、无比的魔力,比如核武器,比如远程导弹。只不过是,这种法力和魔力还没有与个体的人融为一体。沿着这个思路设想一下,魔力和法力与个体的人融为一体,并非不可能,绝非很遥远。机器战警、钢铁战士,不是科幻,而是科技。人猿泰山、人面狮身,不是设想、而是设计。如果到了那一天,比如人能喷出激光、射出导弹,发出闪电,吼出雷鸣,或者真的脚踩风火轮、手持金箍棒,不就是神了吗?如果有比那一天还可怕的一天,比如人破解了灵魂的密码,意念制人、随心所欲,意念杀人、无形之间,人类社会又将何以自处呢?
科学技术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赞珠大法师把这个问题留给了海无涯来回答。
一口气讲下来,海无涯轻轻咳嗽了几下,似乎有些口渴了。郭钰急忙为他端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说道:润润嗓子吧。
张南启长出一口气,叹道:大法师老人家真正是见微知著、一叶知秋。
苏憬也递上一块湿巾让海无涯擦擦嘴,同时嗔道:你这个人真能沉得住气,这么重要的信息直到今天才抖落出来。
海无涯说道:之前之所以不提这段往事,是因为我除此之外什么线索也没有,说了徒乱人意。
郭钰问道:现在有其他线索了?
苏憬也说道:看来现在是基本锁定目标了。
张南启站起身来,望着远方朦朦胧胧的大海,说道:南海风波的幕后主谋,就是这个目标人物吗?
海无涯也起身舒展一下四肢,说道:不是我故意卖关子,而是现在仍然不到把目标人物告诉你们的时候。因为接下来的三年里,我们要给对手制造一种错觉,这种错觉总的目的是让对手忽视我们、轻视我们。这种错觉应该是一个多层体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大小小,远远近近,任谁也难以完全识破、彻底看穿。
张南启说道:这种错觉,可以让对手以为大战和决战并未临近,为我们赢得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郭钰也说道:我们不知道这个目标,就能够更好地配合制造这个错觉。
苏憬笑着说道:这是一台大戏,我们都是主要演员。
海无涯点点头,说道:三年之内我将实施分身和隐身计划,替身代我参加一些公开活动,我以其他面貌和身份秘密活动。你们记住,只有当我说出“唐古拉山的薰衣草、格陵兰岛的五指山、努克之夜的鲜花宴、五井村的鲸鱼餐”这句话时,面对你们的才是真正的我。这句话三年之内永不更改,但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用,你们把每次看到的我都当成是真的我好了。
各位读者朋友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