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和海先生做朋友好处多多
作者:
大西洋马哈鱼 更新:2021-04-27 02:20 字数:10755
洪越升把烦恼倒了出来,整个人即刻显得轻松了许多。海无涯和苏憬没有再问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海无涯只说了一句话,“从今天起,我们与洪先生共进退,苏憬就是你的安全事务顾问”。苏憬也郑重地冲着洪越升抱了抱拳、点了点头。
第二天上午,海无涯和苏憬先把洪越升送到河都机场的商务机上,然后也乘飞机赶回燕都。海无涯已经约了晁新潮第二天下午见个面,给大堡礁的风波画上个句号。
最近几个月里,晁新潮也一直期盼着给大堡礁的风波画上个句号,因为他已经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海无涯的厉害。不过他的念想要复杂得多,既想要面子、又怕失里子,既不愿诚心求和,又不想结下仇怨。
一开始晁新潮是没怎么把海无涯放在眼里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从未听说过“海无涯”这个名字。运河名郡和燕翔大学的两次挑衅,他都是交代给三通集团保安部经理倪晓明具体安排的。接连两次行动的受挫,特别是还没有展开就狼狈收场的情景,让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这次遇到的对手有些深不可测。
出师不利的倪晓明也不敢擅自继续行动,亟待老板做出进一步的指示。谁成想一连等了几天,老板都没有任何动静,直到第六天的晚上9点,才接到老板秘书电话通知,让第二天上午8点10分到三通集团在圆明园附近肖家河桥北侧的总部。
三通集团总部是一栋气派不凡的九层楼,外挂着灰白色的大理石,楼前有九根排成步步高形状的圆柱子,左右各有一个长满浮萍的水池。大楼前停满了各式汽车,一辆彰显王者气派的黑色加长宾利停在正门处,两边整齐排列着黑色的奔驰、宝马、凌志、奥迪等名车,还有一些别克、广本、帕萨特等知趣地停放在水池外侧的停车场上。这个车阵似乎在诠释着三通集团的“人脉通、金元通、信息通”,对一些没有见过大阵仗的访客而言,还是挺有压迫力的。
九楼是董事长晁新潮的专用楼层,办公室、休息室、会客室、会议室、品茶室、电影房、健身房等应有尽有,另外还有一间配带厨房的餐厅,能够容纳十名客人就餐。晁新潮不喜欢用热闹,除了九楼电梯口有一个值班秘书,两千平米的办公区域平日里都只有他一个人。
倪晓明穿过接待室,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的时候,晁新潮正站在南墙玻璃窗前,看着沐浴在朝霞中车水马龙的肖家河桥发呆。听到有人进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倪晓明轻轻叫了一声“董事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好尴尬地站在门口处,默默地陪着主人一起发呆。
寂静中的时钟走得格外慢,几分钟在倪晓明的感觉中却好像是几个小时。这几分钟让他心神不宁、胡思乱想。他一会儿想着老板肯定是对自己办事不力很不高兴,所以故意给自己冷脸看。一会儿又在心里责怪自己太过大意了,明明知道对方连大堡礁那种地方都如履平地,还是采取了以往对付一般人的手法。可再往深处想想,除了对付一般人的手法,自己还能有什么更高级的手段吗?手下除了一群乌合之众、地皮混混,自己还能调度什么力量呢?想着想着,他就开始有些抱怨起老板来。自己的儿子不省心,总是到处惹麻烦,总得让人帮着擦屁股,算什么事呢?
一声咳嗽把倪晓明从胡乱飞舞的思绪中唤了回来。他回过神来一看,一脸疲惫的晁新潮已经站在面前。
倪晓明驱走内心对老板的抱怨,让尊重、感恩等情感快速聚集起来,脸上堆出恭敬的神情,嘴里说道:对不起董事长,我没有把事情办好。
晁新潮“嗯”了一声,半天没有出声,再一次让沉默把倪晓明推到胡思乱想的泥坑中。直到又一轮抱怨从心房的角落里爬出来时,他才听到晁新潮问道:你觉得对方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倪晓明松了口气,急忙回答道:我这几天也一直在琢磨这个事。从大堡礁、运河名郡和燕翔大学三个地方发生事情和出场人物的情况看,对手绝对不是一般人。那天晚上在大堡礁,就从那个大门被撞破来看,简直就像金庸武侠小说里降龙十八掌之类的功夫。在运河名郡,是那个海无涯亲自出的手。我专门问了那两个手下,他们说只看见海无涯先是肩膀抖了抖,然后手指头动了动,手掌比划了几下,结果他们两个就觉得面前有一堵墙一样,怎么使劲也冲不过去。最奇怪的是明明玻璃箱破碎的按钮已经按下去了,也好像看到裂纹出现了,可后来怎么找怎么摸也见不到一丝裂纹了。
倪晓明越说越上劲,说到最后似乎已经忘记了现实的场景,而像是茶馆里的说书人,不时地变换着表情和语气,手脚并用模拟着各种动作,嘴里还不是发出“咕咚”、“咔嚓”等象声词。晁新潮看着莫名其妙就忘乎所以了的倪晓明,一股厌恶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他熟透人情世故,深知人心最是叵测、大恩反易成仇,即使是多年豢养的走狗也渴望得到尊重和关爱。因此,不是情绪失控,他极少疾言厉色地去呵斥手下。
好不容易等到倪晓明的表演结束了,晁新潮才淡淡地说道:这伙人确实不好对付,不是你的错。接下来的事情你不要管了,我通过官面上的人处理吧。
倪晓明如释重负,附和着说道:是是,董事长神通广大,谅他们也翻不起大浪来。
把倪晓明打发走之后,晁新潮继续回到南窗前发起呆来。
大堡礁的事情让他很丢面子,但毕竟还只是个面子的问题,实在不行低低头也就过去了。可是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突然发生的两件事,就不是低低头那么简单了。
头一天下午1点40分,晁新潮刚一进办公楼,迎面就看到守候在大厅休息区的集团法务部主任、号称燕都四大调解律师之一的朱云祥律师。这个集团法务部是晁新潮采取“服务外包”方式组建的,除了一个行政秘书,朱云祥和法务部九名人员都不是三通集团在册的员工,而是燕都一家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或助理人员。今天不是和朱云祥约定见面的日子,他突然出现显然是因为什么突发的事情,一向沉着老练的他此刻脸上挂满了焦急不安。一问果不其然,上午燕都北区卫生监督部门突然通知,要对三通集团燕北慈爱医院一件因过度治疗导致的医患纠纷案开展专项调查。据有关人士透露,这次是市立法机构下达的专门课题,目的是为出台鉴定和禁止过度医疗的相关法律筛选典型案列。朱云祥闻讯后急忙去与承担调查任务的官员沟通勾兑,这个平素来往甚多、关系不错的官员这次却一反常态,先是躲着不见,后来实在躲不过去了,就小心翼翼地说了八个字:上面交代,无权更改。除此之外,就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了。
早上天还没亮,晁新潮就被一串奇怪的声音吵醒了。准确地说,不仅是这个声音有多奇怪,更是在这个时间和这个地点听到这个声音比较奇怪。因为他当时是在燕都西区羊肉胡同的一栋老四合院里安睡,这是他最秘密的一处住宅,从来无人知道。每次来这里时,他都是让司机送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如西三环的香格里拉酒店或金融街的洲际大酒店,然后自己再乔装从后门离开,先打出租、再换公交,有时候还乘坐人力三轮或步行一段时间,确定无人跟踪后才进入到羊肉胡同里。这栋老旧的四合院住了五户人家,他下榻的是西厢一间十多平米大的耳房。昨晚11点多回到房间,就着一盏昏黄的台灯蹲到地上,从床下拉出一个纸盒子检视了一番,然后又展开床铺、掸掸灰尘,钻进被窝睡去了。虽早已是锦衣玉食的大老板,他仍是经常提醒自己不要太嘚瑟,不要忘记当年吃苦的日子。他看不惯一些暴发户故意拿捏出来的讲究,刻意撑起来的摆谱。他的适应能力很强,在这间窄小简陋的平房里,伴着满屋的凌乱和冷清,躺在一张一米五宽的小床上,枕着一个硬邦邦的枕头,盖着一床沉甸甸的老棉被,照样睡得很香。
凌晨5点30分,听到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连叫了三遍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声音好像是从屋顶的房梁间传出来的,有些虚无缥缈的感觉,但他确定绝对不是做梦或幻觉,绝对是有一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可扭亮台灯上下左右看了看,一览无余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异常,更何况在这个四合院里甚至整个羊肉胡同里,十多年来大家都叫他老赵,都以为他是一个做小件古董玉器的掮客。
惊魂难定,肯定是睡不着了。
倪晓明绘声绘色的讲述虽然让他生厌,但提供的信息还是很有价值的,让他从早晨醒来后一直零碎混乱的思维慢慢链接清晰起来。他明白了,朱祥云带来的消息和早晨怪声音传递的信号都与海无涯有关,是海无涯在准备出手还击前的警告,是打蛇打七寸的组合拳带起的拳风。
晁新潮心里暗暗叹道:这个海无涯可真是个厉害角色,出手的落点精准、直击要害,让自己不得不防。同时又力度适中、收发有度,让自己感到了足够的疼,但又没有到逼着自己拼死一搏的程度。这个带有警示性的攻击,其实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如果自己甘心就此服软、不再生事,事情也许就到此为止了。
让晁新潮怎么也搞不明白的是,这个海无涯到底是个什么人?这几天虽然一点儿也没有闲着,托了官场里和江湖上的几个朋友去打探海无涯的底细,可几路探马传回来的情报对不上榫、合不上龙,难以形成一个整体的判断。有的说,海无涯学问做得很好,天文地理、政治经济、文学艺术,没有不通的,是全国十几所名校的兼职教授,是响当当的学术精英。有的说,海无涯朋友不少、人缘很好,有当代“及时雨”之称,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是交口称誉。有的说,海无涯是个富可敌国的神秘大佬,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但他名下又没有什么像样的产业,谁也不知道他的钱都在哪里。另有一个开猎头公司的朋友神秘地说,海无涯是一个奇人,不仅自己奇,而且身后有几个方外高人,比如崂山一个据说是开了天眼的道士,还有西域一个号称是上千年才一转世的藏僧,都和他关系密切。
墙上的挂钟敲了九下,硬生生地把放任思绪沉浸在遐想中而不愿面对现实的晁新潮敲醒了。他揉揉干涩的眼睛,又走到屋角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镇的依云矿泉水,拧开盖一口气灌到肚子里。在冰箱里冻了几天几夜的矿泉水激得他透心都是凉的,乱糟糟的脑海也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犹如眼前的两片树叶突然被挪开,他恍然大悟、豁然开朗,解铃还得系铃人,一把钥匙开一把锁。现在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铃铛不就是海无涯给系上的吗?打开困局的钥匙不正是攥在海无涯的手掌中吗?他决定直接给海无涯打电话,约对方当面谈谈。在江湖打拼多年,什么委屈都受过,理性上他早就把面子忘到爪哇国去了。有时不惜大动干戈维护面子,其实还是为了具体利益,有些时候面子就是真金白银,丢了面子就是丢了利益。他不相信海无涯等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出租车司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可能这次的纠纷根本就是对方精心布的一个局而已。现在要格外提防的是对方所谋太深、要价太高。
海无涯的电话号码早就打听出来了,就在写字台的一张信笺上。晁新潮回到写字台后坐下,调匀呼吸,重新让大老板的感觉回到身上,然后拿起座机拨通了海无涯的手机。“嘟嘟”的几声后电话通了,一个平和淡定的男声问道:是晁新潮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吗?
晁新潮浑身一激灵,他办公室的号码是一周前刚换的,并且这个号码登记的是附近一家医院的名字,这次换号后最多用过三次,海无涯竟然就打听出来了。这份神通他自愧远远不如。并且对方毫不拿捏,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显然是对他主动打过去电话早有预料。这是居高临下、自信满满的表现啊!
虽然准备妥协,但出于策略上的考量,晁新潮还是不愿意这个头低的太轻易、太廉价。他故意沉吟了一下,才缓声说道:是海无涯海教授的手机吧?我是晁新潮。
海无涯却丝毫不兜圈子,直白地说道:晁董事长亲自打电话来,是想谈谈大堡礁的事情吗?
晁新潮极力保持着沉稳的口气,话里有话地为自己留着身份,说道:犬子酒后失德,不小心冲撞了海教授。我虽然是个粗人,却最是尊重有知识有学问的人。如果不出面摆场薄酒,给海教授压压惊,就显得我太托大了。怎么样,海教授给个时间吧?
海无涯似乎对晁新潮语气里的曲曲折折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淡淡地回答道:毕竟是起了场纠纷,见个面沟通一下面确实有必要,不过吃饭就不必了。晁董事长日理万机,我最近也诸事烦多,要连着出几趟远门。这样吧,过一段时间我们再约,找个地方喝杯咖啡就行。
晁新潮故意“哈哈”了两声,然后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到时候时间地点都由你来定好了。
这一等竟然是几个多月,期间晁新潮也几次想和海无涯主动联系,但都硬憋住了。几十年来,他不知多经历过多少冲突和争斗,心知这种时候谁主动谁就被动,至少是心理气势上会矮对方一头。他把心横下来,努力去忘掉海无涯,忘掉大堡礁事件。反正对方在发出警告之后也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就这样不了了之也挺好。
这天上午,晁新潮刚刚进入办公室就接到海无涯打来的电话,对方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直截了当地说道:明天下午3点,五道口文华大酒店一楼咖啡吧见个面如何?
海无涯如此急迫的态度让晁新潮有些疑惑,原来准备妥协的态度也随之产生了动摇。几十年的摸爬滚打告诉他,谈判对手这么着急可能是不够成熟、急于把肉吃到嘴里,或者是手中掌握的王牌有时效性、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这个海无涯会是哪种可能呢?不管是哪种可能,都说明还有把局面扳回来的机会。
晁新潮按了一下写字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让办公室的隔音大门紧紧闭上。其实不经他允许,任何人都不敢擅自进来,特意关上这扇大门不过是一种心理上对封闭空间的需要。他需要在一个感觉安全的环境里最后梳理一下当前的形势,从而决定明天下午与海无涯谈判的策略。按照软硬兼施的原则,他同时还准备了当场翻脸的一手,谈判技巧什么的不过是隔靴搔痒,实力才是决胜之基。
第二天下午3点15分,晁新潮来到了文华大酒店一楼大厅的咖啡吧。迟到是故意做出来的沉稳和简慢,可是进到开放空间的咖啡吧,怎么也看不到一个像海无涯的人,他却禁不住有些慌神了。
咖啡吧不大,利用大厅的一个角落布置了七八张方圆高矮各异的台子。这会儿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两个衣着时髦的中年女士,正在把脑袋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另一桌是一个金黄头发的外国男子,在翻着一本英文杂志。这些人显然都不是海无涯。他心里嘀咕起来,难道对方也故意迟到了?或者是突然有了状况来不成了?还是因为恼怒自己迟到一气之下拂袖离去了?几个连珠箭式的问题抓挠得他胸口一阵阵地烦躁。犹豫着找了个显眼的位置面向大堂坐下来,他想应该打个电话,指责对方迟到,然后再愤然离去。这样可以进一步试探海无涯手中的底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随即海无涯的声音好像就在身后响起,语气平淡地说道:晁董事长好。你到了吗?
晁新潮循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从吧台后面的回廊走了出来,举着手机向他示意,正是曾在照片上端详过多次的海无涯。
海无涯拐到吧台前,顺手端起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然后才走到晁新潮面前坐下。对于晁新潮的迟到,他显然丝毫不以为意,解释道: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没有替你点,我点了杯蓝山咖啡。
晁新潮硬着脸地说道:我从不喝咖啡,来杯矿泉水吧。
面对态度不大友好的晁新潮,海无涯轻轻一笑,冲着吧台里的侍者说道:给这位先生上一瓶依云矿泉水,要冰镇的。
说完,他就不再吭声,专心用小勺搅拌起自己的咖啡来。
几分钟后,晁新潮憋不住了。他先是喝了一大口矿泉水,然后说道:海教授有什么见教就请讲吧,晁某洗耳恭听。
海无涯抬起头直视着晁新潮,说道:起初是你约的我吧,还是请你先说吧。
晁新潮“哼”了一声,说道:海教授真是个读书人,什么事都这么较真。晁某想请教一下,你先是纠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闯入大堡礁管闲事,后又扰我睡眠、造谣生事。我是个生意人,不会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话。海教授究竟想要什么,就请开口吧。
海无涯把玩着手里的咖啡杯,自言自语似地说道:第一,大堡礁的事情不是闲事,在这个社会里你的日子可以比别人过得好,但不可以去践踏别人不如你的日子。你可以挥霍钱财、穷奢极欲却一毛不拔、不做善事,但不可以仗势欺人、去做坏事。在大堡礁,我们只是阻止了你儿子做坏事,顺便给了他一点儿教训而已。第二,在哪里扰你睡眠了?你为何不说清楚呢?如果仅仅是扰你睡眠,可比你派人到燕翔大学去坏我名誉温和多了。第三,造谣生事之说大概是指的三通集团燕北慈爱医院接受调查吧?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开医院不是不能赚钱,但得时刻把人命放在第一位,不能赚黑心钱。
海无涯的语调不高,也没有刻意的抑扬顿挫,但却是字字格外清晰地灌进晁新潮的耳朵里。他正在搜肠刮肚地想着回应的词儿,对方放下咖啡杯,双目紧盯着他又说话了。这次海无涯不是自言自语,语调中也增添了力度,铿锵有力地说道:大堡礁事件还真是无意间碰上的,本来我和朋友们也只想着让你知难而退,不再去刁难常师傅父女就行。没想到一调查你和你的三通集团,我们一致认为不管不行,对于你属下医院过度医疗的种种行为,必须管到底了。这几个月没有马上动手,一是想看看你知不知悔改,二是在进一步搜集证据。
不待晁新潮回答,海无涯又说道:你不用妄度猜测,我们不是想敲诈你什么,更没有什么人在幕后指使。
晁新潮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呢?
海无涯说道:我的朋友们已经搜集了你下属医院的十个因过度治疗而致人倾家荡产甚至留下隐疾的案例。如果我拿出证据,这件事恐怕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晁新潮梗了梗脖子,问道:你想怎样?
海无涯笑了笑,说道:晁董事长不要紧张。我没打算要你花钱赔偿,也不需要你的医院去免费救治。这十名患者都已经得到了慈善组织的救助,正在接受国内一流的康复治疗。
喝了口咖啡,海无涯接着说道:我今天想要晁董事长承诺的是,从即日起采取务实管用的制度性措施纠正属下医院的过度治疗行为,并且在适当时候在业界公布这些措施,从而起到一种示范作用。
晁新潮不甘心被对方的气势压住,说道:你凭什么来管我呢?你不是政府,也不是法律。就算我斗不过你,但你要过分了、违法了照样有人管。
海无涯表情舒展地笑了一下,然后神色一凛,说道:说得好!你能够有寻求法律保护的意识,就说明还不是无可救药。你在羊肉胡同四合院的西耳房里存放的什么?非得逼着我说出来吗?你的医院对过度医疗不加控制,造成的事故还少吗?你之所以不甘就范,还不是怕我意在敲诈你的钱财,你外强中干的姿态不过是在“讲斤头”、讨价还价而已。你一直在猜我想要什么,那我最后告诉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不再去做任何危害人、欺负人的事情,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是个讲道理、守承诺的人。接下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海无涯起身准备离开,临行还不忘说道:这里是我常来的地方,消费单子已经签过了。不劳晁总破费了。
晁新潮也站起身,面如死灰地问道:如果仅仅是怕我报复常家父女,海教授明言相告,我也会给面子的。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呢?
海无涯微微一笑,问道:如果不让你害怕,你会给我这个面子吗?如果不撞南墙,你会回头吗?
晁新潮一脸不解,叹了口气说道:世道真是变了,一个书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海无涯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说道:正义自有天来助,众人拾柴火焰高。对了,因为大堡礁这场事儿受到的启发,我还准备建立一个专门的组织,叫人文志愿者扶助协会,专管天下仗势欺人的事情。还得谢谢你呢。正因为此,今天我买单了。
晁新潮恼羞成怒,一时之间情绪失去了控制,不暇多想就使出了最后一招。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大声冲着话筒说道:你们进来。
然后他仰头盯着一盏水晶玻璃吊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海无涯笑了一下,索性重新坐回到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故作镇定的晁新潮。
大约几分钟后,两男一女的一个三人组合出现在海无涯面前。这三个人一高一矮一胖,容貌、气质、衣着各异,这会儿并肩站在一起显得很有几分诡异。高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白面细眼、西装革履,怎么看都像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矮的是个两鬓花白的男人,上身一件灰扑扑的夹克衫,下身一条皱巴巴的宽腿裤,脚上一双圆口布鞋,满脸的憨厚和迷糊,一副邻家大叔的模样。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眉眼之间有几分热烘烘的动人之处,从头到脚都是乡下妹子进城后的廉价时髦,高耸的胸脯和浑圆的屁股散发着让人想起鸡皮疙瘩的风骚。
看着三个人走近,晁新潮忍不住露出几丝得意,双目盯着海无涯,慢悠悠地说道:这是燕都地头上有名的“鬼见愁”三人组合,滚刀肉中的滚刀肉,专门对付那些不知进退、乱管闲事的主儿。如果你现在说句话,承诺不再管这档子闲事,他们就只当没出现一样。如果让他们开了口、动了手,你恐怕在几年之内都片刻难有安宁。
海无涯笑着说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晁董事长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大富豪,福布斯榜上的知名人士,怎么连虾蟹帮与电车行都不如了,连点儿过门和遮掩都不要了,竟然说出如此赤裸裸的威胁之语?
晁新潮面露几丝狞笑,一字一顿地说道:“鬼见愁”三人组合从不作奸犯科,一切所作所为都在合法范畴之内。要不然怎么当得起“鬼见愁”这三个字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海教授咬个牙印吧。
海无涯打量了一下默不作声杵在那里的三个男女,又盯着晁新潮看了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咖啡厅,惹得另两桌客人纷纷扭头张望。
晁新潮被海无涯的笑声搞得有些恼羞成怒,厉声问道:你笑什么?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给个痛快话。
海无涯收起笑容,先是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正色说道:我倒是很想领教一下“鬼见愁”的道行,可惜最近朋友们把我看得很紧,不让我动气。遗憾啊!
这边话音刚落,晁新潮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一道白光闪过,一个酒吧侍者打扮的高瘦年轻男子出现在了桌旁。
晁新潮先是一愣,待看清来者身份后才轻舒了口气,喝道:我们不需要什么,你去吧。
年轻男子压根儿就没有搭理晁新潮,而是用目光锁定号称“鬼见愁”的三个男女,一个挨着一个目不转睛地盯着。不一会儿,让晁新潮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情景就发生了。
其实也就是过了不到一分钟,只见高个子的西装男低下了头,向后退了几步,似乎年轻男子的眼睛里射出的不是审视的目光、而是足以伤人的激光。矮个子的夹克男多坚持了一分钟,期间脸上还闪过一丝凶光,但是很快也就顶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一个沙发上。
胖胖的年轻女子一头黄色卷发披在肩上,一件黄底蓝花的旗袍式连衣裙紧紧裹在身上,下面是皱巴巴的深肉色长筒丝袜和带着尘土的黑色露脚面高跟鞋。她是“鬼见愁”三人组合里的核心人物,这会儿看着两个同伴相继败下阵来,急忙暗暗运气,让双目中充满了淫邪和惫赖。这种目光是她对付男人的杀手锏,也是屡试不爽的神兵利器。淫邪让男人心神不宁,而再厉害的男人只要色心一起就不足观了,就像一个电脑中了木马病毒一样漏洞百出了。虽然谈不上是花容月貌,毕竟是个眉眼搭配合理的年轻女人,更何况漂亮抵不过放浪,男人被漂亮所吸引,更被放浪所诱惑。她恰恰是一个用眼神和身姿展示和传递放浪的绝顶高手,通过一脸生动的表情加上耸起的胸腹、扭动的腰肢,摧毁过不少男人的意志。而放浪再搭配着惫懒,不仅放浪更加到位,而且还有一种让男人无从反击的茫然。惫赖清清楚楚地告诉对方:我既让你恶心,又让你动心。我没脸没皮,我不知道丢人是什么,我就像块牛皮糖会紧紧地黏住你,我要把你黏到无可奈何、无法脱身。
在西装男败下阵来时,她就知道面前的年轻男子是个劲敌,丝毫不能大意。当夹克男坐到沙发上时,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生出几丝寒意。他们三人是在当专业医闹的过程中走到一起来的,联手闯荡燕都江湖也有几年了,彼此知根知底。她知道西装男和夹克男都是一样的泼皮无赖胚子,略有不同的是西装男读过几天书,靠的是无比耐心的纠缠。夹克男出身市井,擅长的是做出种种可怜状去膈应人。这几年也遇到过几个油盐不进的狠主儿,但面对他们死缠烂打的招式,最后都是抱着“好鞋不踩臭狗屎”的心态退让了。今天是怎么了?这两个人怎会如此轻易地就败下阵来?她心里一阵发憷,但心知不管遇到什么,此刻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退缩了,几年来靠着“不要钱、不要脸、不要命”的“三不”法门,好不容易闯下了一点儿名头,一旦缴械投降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电光石火的闪念之间,年轻男子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与她淫邪而又惫赖的双目对接上了。她第一感觉是寒,透心的寒,好像心里被塞满了一堆冷冻千年的碎冰块。她挑起眉毛,让眼珠子偏于一隅,把眼白扩展到极限,死死地盯住年轻男子,舌尖微微伸出,双峰一挺一挺的,胯骨也轻轻扭动着。这是一副极度放荡的神情,比附在男子耳边轻轻地、一遍一遍地呢喃“我想要你,我想让你狠狠地插我”产生的功效还要强大。靠着这一招,几年来她屡屡反败为胜,多次让一些貌似强大的男人心乱如麻又心生厌烦,最后在一种充满愤恨和近乎崩溃的状态中强暴了她。有一个颇有品味的男人后来上了她的身后,曾经愤愤地说道:看着你的小舌尖一吞一吐的,我的脑袋里“轰”地一下就着起火来,什么也顾不上了。可拔出来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的武器就是让男人既动心又恶心。在她的人生体验中男人都是贱骨头,不管表面上扮出怎样的道貌岸然或品味高雅的样子,其实喜欢的都是大尺度、重口味的女人,都逃不脱赤裸裸的勾引和色情。在她这副扮相面前,还没有不被拿下的人呢。她有些遗憾的是,本来是打算对付那个姓海的文雅男子的,没想到出来了这个搅局的高瘦小子。从她内心的愿望说,她更喜欢把姓海的勾引到自己的怀抱中、身体里,看着他装逼的假面具被撕下,露出他追逐腥臭的真德性。她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先把这个高瘦小子干翻,然后再去调戏那个姓海的,至少也得让他在裤裆里跑马,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出来靠装逼混事。
可是这次杀手锏失灵了,她看到年轻男子的眼中没有任何反应,连为了防范而起的鄙夷和不屑都没有。同时她心头的寒意却急剧扩散,须臾间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冰块充斥了。又过了片刻,她的眼球回归本位,淫邪和惫赖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怯懦和哀求。这是此刻本能的反应,也是她化险为夷的最后一招,赌的是男人的怜悯心。可惜年轻男子不仅丝毫不为所动,而且双目之间露出了一种野兽面对猎物时才有的觊觎和审视,好像在琢磨着该从哪里下口才能美美地享受眼前这顿美食。她的脑子里在极度恐惧下开始出现空白,残存的一点儿记忆告诉她,这种目光是雪豹准备发起攻击时特有的,在赵忠祥主持的《动物世界》栏目里曾经看到过,随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然,年轻男子对她惜墨如金的赞誉也听不到了。
在胖女子倒地之后,年轻男子转过身来,笑着对海无涯说道:让先生久等了。这还真是个如假包换的滚刀肉。
海无涯淡淡一笑,扭头冲着晁新潮说道:不好意思!我的白练把你压箱底的宝贝物件给毁了。不过说句实话,在白练和青练面前,你的电车帮、虾蟹行和这个“鬼见愁”的三人组合真的是太小儿科了,如米粒之光却要争辉于太阳一样可笑。如果不是为了让你彻底打消侥幸之心,他们真不配让白练亲自出手。心神之争,白练的心神何其强大,这些人的心神何其弱小。
说完,海无涯转身就往酒店门口走去。铁白练看着呆若木鸡的晁新潮,轻声说道:回头会有一个来自爱尔兰科克大学医学院的专家团队来和你谈合作,帮你设计防止过度治疗的技术方案。另外,海先生的朋友已经准备了二十个亿的资金,用来支持你的革新再造计划。
晁新潮眼睛眨巴了几下,没有吭声。
铁白练又说道:你越来越能体会到,和海先生做朋友好处多多。
晁新潮嘴唇动了几动,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