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有位大贤有一篇流芳于世的文章中有一句脍炙人口。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大汉地处北方，湖泊水泽并不常见。所以比较难以领略后半句的柔情。
  此时的年轻世子掀起车帘，靠在车壁上，看着晚霞里掠过的几只孤鸟和不远处的城墙，没来由的想起一事，向身前驾车的麻衣老人问道。
  “老魏，大楚那位得意剑仙曾作诗。——朝辞白帝彩云间。难不成他真在彩云间拜见了白帝？”
  须发皆白的麻衣老人闻言咧嘴一笑。
  “回殿下，且不说那彩云间只是白帝城的一个传说。据闻绕算是道教大真人修得功德圆满，飞升过天门位列仙班，那也不是轻易就可见到五方天帝的，那李太白虽有剑仙之境，谪仙之姿。若说是他有幸拜见了那位神仙巨头，怕是也牵强。”
  年轻的世子不顾一旁婢女的白眼，又舒舒服服的躺下。
  “据闻李太白离开了西楚，回了南唐，这下南唐便该不安分了。我爹说大汉与宋国目前的平静，只是风雨骤来前的沉默，看来这个世道，要更加不太平喽。”
  老人和婢女都未搭话，并不是说无话可说或者不敢多嘴国家之事，北汉民风彪悍，平日里百姓之间讨论君王国家，甚至公然抨击某件政事，官衙也不会理你。只是方才这位世子提起了他的老爹，由不住的两人均是心头一颤。
  在这趟出行前，两人都被那位人称阎王爷的大汉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召见。老人和婢女都记得当时自己退出那间屋子的时候后背的一身冷汗。
  须发皆白的老人本是旧秦遗民，二十年前老人的整个宗门在这位人称阎王爷的刘阎手下的铁骑蹄下覆灭。老人当时因为宗门外事不在门内，而有幸躲过一劫。可老人当时已经有了婚约的女子却不幸遭难。
  待老人回到宗内。看见心爱女子衣衫褴褛，尸首异处。不由得眼前一黑，怒火攻心。提起刀就向那支令当时各国都闻风丧胆的北汉阎王爷私军追去。
  毫无意外的老人连刘阎的人都没看到，便被一位持枪壮汉一枪撂倒在地。
  后来老人才知道，那人便是枪王徐豹。
  那位持枪之人一枪功成，收枪倒插入地面，居高临下的向他问道。
  “念你有些底子和天资，现在就去和你宗门之人团圆或者为大将军效命，选一个。”
  被世子殿下恶趣味取名为翠花的婢女抬起头，正巧与老人视线相触，转瞬便又分开。
  年轻世子躺在车厢悠哉的翘着二郎腿，仿佛没有看到老仆与婢女的异常。想起前不久在路上遇见的那位青衫少年，一个人在那傻乐呵起来。
  先前见那少年在路上似乎是在走一种拳桩。让老人放缓了行车速度，看了一阵，觉得有趣。便跳下了马车。
  与那少年攀谈，那青衫少年一开始不太愿意搭理他，后面恼实应该是受不了这位有些发福的公子一人在旁自问自答。便与其边走桩边交谈了一阵。
  年轻世子这会躺在车厢内之所以乐呵起来，是想起当自己告诉那少年自己叫刘火华的时候。那位走桩一丝不苟的青衫少年没来由的翻了白眼，来了一句。
  “刘火花？我看你应该叫刘浪花。”
  年轻世子揉了揉自己略显饱满的脸庞。自言自语道。
  “李长生？也太俗气了吧。”
  ——
  李长生在道路上走桩，看见天色已逐渐变暗的迹象，便加快了步伐。
  行走之间，步伐稳健，初始呼吸吐纳略微不稳，很快逐渐平息。
  李长生加快了走桩速度，行进途中感受到气机的流转，不由得更加佩服葛爷爷的先见之明。
  一般武夫练拳桩，起先都是从站桩开始，因为站桩更有利于气机的拢聚与掌控。而走桩时，不可避免的会牵引气机流转向外。若是境界功力不够，很容易因气机紊乱而导致走火伤身。
  所以都是先从站桩开始，慢慢转为走桩，最后有了一定实力，才可去尝试那四品之下不可冒入的快桩桩法。
  而当初葛老头在传授李长生拳桩时，一口气便将站桩，走桩，快桩三种桩法全盘托出。又详细的讲解了每种桩法需要注意的要点，是重呼吸还是主动作。两种拳桩之间依次转换注意事项。李长生都记在脑中，时常琢磨。
  然而让葛老头哭笑不得的是，自己一时的图方便，让这位性子倔强的少年在第三日就尝试进去快桩的时候没控制住周身气机而晕厥了过去，为此老人愧疚了半日。
  李长生走起快桩，虽然很快就平稳了呼吸，却不可避免的感觉到浑身肌肉负担的加大，阵阵疲感传来。
  不出片刻，更是桩形晃动，心中一悚，当机立断退出了快桩。
  李长生停下脚步，深呼吸了一口气。
  看着前方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墙，不再走桩法，快步而行。
  心中隐隐还有后怕，葛老头曾在观看李长生站桩时，无意说过一段话，李长生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
  当时老头子手中拿着旱烟坐在屋前台阶上。对着前不久因为强行走快桩而晕倒休息了两日的李长生说道。
  “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不去妄谈天地，但是人身，作为武夫根本，切不可勉己之强，强行超了负荷，练功，当然是循序渐进来的扎实，可靠。”
  李长生当时呲牙咧嘴走着拳桩，对于自己的冒失与无知很是懊恼。又不得不听从葛老头的话，忍着身上的疼痛，继续走拳桩，注意力全被疼痛吸走，没怎么听得老头子说的什么，倒是“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这么个说辞感到有趣，便记了下来。
  这会退出拳桩的李长生记起方才的状况，苦涩一笑。随后抖了抖行囊，神色恢复平静。
  渭河作为漓江之外天下水路的另一大渎，分支自然也是极多。在李长生不远处，便有一道渭河分支河流绕城而过。
  远远的，李长生便看见有一人在河边大桥不远处，好似是在河边大石上磨一个长条物件。
  过河只能走到这跨河的大桥，李长生向大桥走去，途中也离河边之人越来越近。
  等到走近，李长生才看清楚。河边之人两鬓斑白，黑发中夹杂着银丝，约莫着得有知命之年，却依然精神烁烁，毫无一丝年老之人的暮气。
  老人手中拿着一段铁条，在对着河边一块大石磨动。
  铁条与大石相互摩擦，发出阵阵富有规律的刺拉声。
  李长生初看见只是觉得不解，但是出门在外，又想着快些进去城去。就没有多事。
  只是几次不禁的抬头看去，慢慢的有种错觉，总感觉老人一拉一送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意味。
  不由得在老人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痴痴的看了起来。
  李长生未曾习剑，没有感觉到身后剑匣散发出的森然剑意，只当是夜幕降临，天气转凉。
  老人似乎早就察觉到李长生的到来，只是未曾搭理，依然一丝不苟的在大石上磨动铁条。
  磨了一阵后，老人喝了一口壶中酒，拿起铁条，有些暴殄天物的将壶中美酒喷在铁条上。有用力磨了几下，拿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抚摸铁条锋芒。
  抚摸了片刻，可能是不太满意，就又要低头反复。
  忽然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痴看着的李长生，豁然一笑。开口朗声道。
  “再不抓紧进城去，城门可就要关了。”
  一直看着老人脑海中有些空白的李长生猛然回神，这才察觉有些失态，朝老人歉意一笑。对着老人俯首致礼，便转身快步向城里走去。
  在李长生身影被树木挡住，老人收回目光，转头凝视着手中的铁条，松开了手掌，铁条竟是凭空漂浮在了老人面前。
  老人看着眼前一边明亮一边还带有锈迹的铁条。口中轻声道。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突然老人霍然转头，死死盯着两丈外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地的黑袍男子。
  眼中有讥讽神色闪过，毫不客气的开口道。
  “你们地府刺客不是向来自称刺杀第一，毁尸灭迹，栽赃陷害毫无蛛丝马迹，怎么这么个孩子，就不敢亲自动手了？”
  黑袍人嘿嘿一笑，声音如金属相割，刺耳扰心。
  “你莫要在我跟前来你们名门正派的那副作态，你们看我地府说是邪修鬼魅，可你们正派呢，不也是表面光鲜，暗地里却与自己不耻的人勾连一通，彼此彼此。你说是吧，青山剑主？”
  青山剑主四字语气加重。讥讽意味毫不掩饰。
  老人不再言语，显然不愿意与其做口舌之争。
  顿了顿，老人单手从铁条上抚过。淡然说道。
  “这孩子是武家战神之子，且与阴阳家有牵连，你可知此番作为会带来多大后果。不说你地府，若是让人查出来，青山剑宗也难以承担。”
  黑袍人闻言不以为然，懒洋洋说道。
  “放心，只是让你帮我牵制住那柄诛仙。下杀手的事，自然由我来。事后有人算起来。怎么着也算不到磨剑多年的剑主身上。这个孩子，必须死。这可是冥皇大人的意旨。”
  老人闻言面色平静，心中却起了波澜。老人是为数不多知道当年那场秘事内幕的人。
  当年冥皇不知何原由，在本来不可避免的地府与人间大战前独自行走人间。在镇地山一带中了人间几位大能的埋伏。受了重伤却还是遁走。
  据那位儒家圣人的说法，即便冥皇可以活着遁回地府，也活不了多久，因为他将一股至纯的儒家浩然之气趁机打入了冥皇体内。
  浩然之气天生压制地府阴冥之气。在地府根本无法祛除。冥皇只能慢慢被耗死。
  虽说众人都知道冥皇哪有那么容易便死去，但所有人还是希望会是那样的结局。
  今日听到黑袍人话语，老人心头一颤。冥皇还活着，而且在参与地府事务。
  平静了数年的天下，总还是有难以预测的那一天的到来。
  看着李长生身影消失的方向。老人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神色。平静说道。
  “等那孩子入睡再动手吧。”
  黑袍人身影慢慢隐去。
  老人轻声开口。
  “去。”
  铁条笔直向高空刺去，转瞬而逝。
  ……
  入夜。
  城中一家客栈中，李长生抱着剑匣，坐在桌边，对着灯盏，不知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