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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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名 更新:2021-04-26 20:37 字数:4014
从熊家镇出来,一行人又回到了万县,本来按照原订的计划,他们是要去重庆的,但是熊三娃显然悲伤过度伤了身,整个人有些迷糊,张贤和熊英、熊雄与熊无难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让熊三娃先回武汉好一些,大家都老了,最重要的还是应该注意一下身体。就这样,熊雄和熊无难带着熊三娃,当天夜里坐上了回武汉的船,而熊英因为要回云南,所以由他负责把张贤和王金娜带到重庆。虽然张贤和王金娜都信誓旦旦的说他们的身体没问题,可是孩子们还是不放心,熊雄特意地交待大哥熊英,必须要他亲自把干妈和干爹交到张正风的手里,才可以离去,而熊英也十分郑重地答应着。
三个人在万县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一次搭上了上行的船,经过了一天的航行,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重庆。
重庆,已然不再是四十年前的重庆了,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已然很难看到战争的痕迹,不知道现在的重庆人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四十多年前敌机在上空的轰炸呢?所以,当张贤再一次踏上朝天门码头之时,心底的那种沉重感便不知怎么的油然而生了。
重庆大学位于市区西部的沙坪坝,紧挨着磁器口古镇,西面靠着歌乐山,而这里也正是张贤最为熟悉的地方,他曾在这附近生活了三年的时光,当年国民党陆学大学就设在歌乐山的山洞村,彼此间离得都不远。
在熊英的带领之下,张贤和王金娜很快地找到了重庆大学,并且十分顺利地见到了张正风。此时的张正风正是风华正茂的时期,看到他的时候,就让张贤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年青的样子。对于爷爷和奶奶能够到重庆来看望自己,张正风自然十分得高兴,他告诉着张贤和王金娜,再有一个星期学校就要放假了,而张贤和王金娜正好可以利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故地重游。看到干妈和干爹已经见到了大孙子,熊英又呆了一天,才离开回部队,在走之前,他还没有忘记叮嘱着张正风,要他在回去的路上对这两位老人好好照顾,张正风也一口答应着。
张贤和王金娜都觉得有些好笑,在他们看来,这些孩子们不用他们操心照顾就已经很不错了,而且现在他们自己还能够走得动,还没有到老态龙钟的那种年纪,不乘着腿脚灵变的时候出来转一转,以后真得走不动了,就是想走只怕也没有那个力了!
在张正风的安排之下,张贤和王金娜就在附近的一家宾馆里住了下来,每天两个人都会外出,只是如今的重庆变化也非常得大,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了,只能留在张贤的记忆里,便是如此,他也津津乐道地向王金娜讲着当年他在陆大上学时的往事和趣闻,每一次不管他讲得多久多长,王金娜都会十分认真地听着,就好像是在听他讲故事一样,有时还会问长问短,这样的生活当真得让张贤感到了异样得惬意。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张正风也放了假,但是这个时候张贤忽然向王金娜提议,他们一起去湘西转一转,然后再从常德回去。王金娜想了一下,很快地便同意了,她知道张贤是要重走旧时的路,想去那边看一看,毕竟他在那边还有许多的挂念,在那里打过仗,最重要的是当年还有那么多从湘西招的兵跟着他一起去了朝鲜,如今活下来的人真得没有几个了!
爷爷的决定,却让张正风为难了起来,毕竟快要过年了,大学生都放了假,从重庆往湘西去的火车票远没有往武汉去的船票好买。但是这个小伙子却也有他的办法,拿着爷爷的台胞证找到了台湾事务办公室请求帮忙,当天就拿到了三张重庆开往怀化的火车卧铺票。
火车到达贵阳后便沿着湘黔铁路向东驶去,而这一段旅程对于张贤和王金娜来说,就好像是当年他们刚刚结伴同行的日子,除了甜蜜之外,还有更多的是回忆,每当看到、听到一个个熟悉的地名映入他们的眼睛、传入他们的耳朵,都能够让他们兴奋不已。可是,当他们刚刚进入湖南境内的时候,却又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田秀秀来,只是如今风景还在,而斯人却逝,当真得令人唏嘘悲伤。
他们在怀化下了火车,然后坐着公共汽车先去了洪江古城,转悠了一天之后又到了芷江城,去看了看日本受降的纪念馆,缅怀着几十年前为国家和民族而战捐躯的将士们;接着,他们又去了田家寨,这里是小虎出生的地方,也是田秀秀和田壮壮的家乡,因为这里是少数民族地区,相对来说,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弱了一些,但是经济却是异常得落后,从那些简陋低矮的民房就可以看出来,比熊三娃的老家还要不如。在跟这些老乡们交谈的时候,他们对田壮壮和田秀秀的故事已然淡忘,便是连闹土匪的往事也已经记得模糊,仿佛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路过麻阳的时候,张贤带着王金娜和张正风还是去了一趟城南的兰花村,找寻大哥张慕礼的遗孀叶大姐一家,令人感到惊讶得是他真得就找到了,而叶大姐竟然还活在世上,已然快到八十岁了,而且身体硬朗,记忆清晰。张贤和王金娜找到叶大姐,她竟然一下子便认出了王金娜来,而他对张贤的记忆里,还依稀记得他是跟陈大兴、熊三娃一起过来看望她的人,只是想不起名字来。当张贤告诉她,他就是张慕礼的兄弟张贤的时候,叶大姐的惊讶自然是不用言表的。
此时的叶大姐膝下儿女成群,她的一对儿女,早就已经成家立业,女儿嫁给了附近的一名老师,可以照顾家里的人;儿子小龙去当了几年兵,复员后回来有县城上班。小龙和小虎一样,生了三个孩子,老大是个姑娘,老二和老三都是小子。大女儿考上了长沙的一所大学,已经毕业,并且就在省城找到了工作,在那里的一所中学里当老师,她在那里还找了一个对象,年前刚刚领的结婚证,乘着过年前的这段日了,带着这位新女婿回来看一看,过几天还要去新郎家过年。
张贤和王金娜三人过来的时候,正赶上了叶大姐的大孙女儿这对新婚夫妇在这里,只是望着这位喜气洋洋的新郎,张贤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酒桌上问来才知道这对新人原来是大学的同学,新郎姓黄,叫作黄世彬。一听到新郎姓黄的时候,张贤的心头便不由得一动,分明觉得这位新郎与黄新远长得很象,他还想要问下去的时候,却被叶大姐用一句什么话给岔开了。
直到这对新人走了,去新郎家过年了,叶大姐才告诉着张贤和王金娜,她的这位孙女婿就是当年射杀张慕礼的黄新远的孙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张贤与王金娜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同意他们结婚呢?”张贤十分不明白地问着。
叶大姐却是一声得苦笑,对着他们道:“那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尘已归尘,土已归土;仇恨只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了结就好,不要再带给下一代的人了!”她说着,又怀着一份感激地对张贤道:“怎么说我们家慕礼的仇你已经替他报了,黄新远也早就不在了,这一切早就了结了。呵呵,他的家人也跟我们一样,遭受了无尽的痛苦,时间已经让伤口结了疤,就不要再去抠了,那样又会流血的!”
张贤和王金娜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番言论竟然出自这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之口,能够想得这么多,这又需要多么宽广的胸襟呀!
“那孩子们知道这件事吗?”王金娜忍不住地问道。
叶大姐摇了摇头,道:“关于张慕礼的事,我很少跟孩子们讲,如果被仇恨充斥着,他们就算是长大了,也不可能快乐!”
张贤和王金娜一起默然了,叶大姐的话很是浅显,但却很有道理。也许上天有意要这样安排,让张慕礼和黄新远的后人到同一所大学里读书,并且让他们结为夫妇,以了却那种看似是血海的深仇。正应了鲁迅的那句名言: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抿恩仇!
从叶大姐处出来,张贤一行三人来到了湘西州的首府吉首,他们在这里为田壮壮上个坟,烧柱香。田壮壮早就已经被平反了,田家兄弟曾回来领了相关的文件,但是人已经不在了,拿着这些盖着公章、打着铅字的纸也只能痛哭一场。有一个好心人告诉了田家兄弟他们的父母埋葬地点,当年田壮壮夫妇是以叛徒和特务的名义被枪决的,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替他们收尸,但还是有人在黑夜里偷偷地把他们草草埋掉了,才没有被野狗吃掉。后来田家兄弟回来为父母重新下葬的时候,许多的乡亲都去了,在下葬的当天这里就开始下雨,而且一连下了三天三夜,倒至峒河和沱江河水暴涨,而且出现了山洪。
在给田壮壮夫妇上完香之后,张贤和王金娜的心都低落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张贤忽然想起了张青来,虽然他也听说田壮壮的被害与张青也有一些关系,但是张青也毕竟是被自己带出来的兵,从一入伍便是跟着他的,一直到朝鲜被俘。
当听到张贤想要去看望张青的时候,王金娜还没有说什么,张正风便已然不高兴起来,觉得自己的爷爷真得是多此一举,对于那种背叛朋友、出卖战友的人,他也恨不能将之千刀万剐。
“那是时代的错,不能全怪他!”张贤耐心地说服着自己的大孙子。
“是呀!”王金娜也赞同地附和着张贤,对着张正风道:“那个时候别说是战友,呵呵,就是连亲生的父母、兄弟之间都会互相出卖,文化大革命把人们最基本的人性道德都践踏得完无体肤,一直到现在,还令人不寒而栗!真得也不能全怪张青呀,他也是没有办法!”
虽然还是对张青这个人十分得不耻,张正风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拗得过爷爷奶奶,只得带着他们又去当地的公安局去打听张青的消息。在一位公安干部的指引之下,他们来到了一处街道派出所,当张贤说明自己是张青的战友,是从台湾那边回的之时,这个派出所的所长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是却又十分肯定地告诉着张贤,他要找的那个从朝鲜战场上回来的张青已经死了,就是几年死的,而且是自杀。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张贤有如冷水泼身一样得激灵灵得打了一个冷战。
“是呀!”王金娜也有些奇怪,对着这位老所长道:“文革都已经结束了,对他的迫害也结束了,那么长苦难的日子都熬了过来,为什么他还是想不开呢?”
这位老所长有些尴尬,叹了一口气,有些歉疚告诉着他们:“我想,这也是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那一天上面给他下达了平反的文件,我好心地陪一位同志去他家里通知他,但是他不在,他的邻居告诉我们说他可能去听戏了,于是我就让他的邻居转告他,要他第二天去公安局开会,当时也是我想得没有那么周全,没有说清楚就走了。第二天他的邻居跑过来告诉我说他上吊自杀了,我们去验了尸,是自杀!”
张贤和王金娜面面相觑着,许多的话哽在了喉咙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便是刚才还十分不愿意来的张正风也不由得生出了怜悯之心来,不解地问着:“要给他平反了,他怎么还要自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