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4 幽灵客栈 其二
作者:
一叶琴弦 更新:2021-04-26 08:39 字数:2889
3
他拙劣的演技在我眼中却是不值一提,我索性将眼睛闭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嘴巴当然也没有停:“随你的便,不过你现在只能得到我的人,因为我的心早就不在你身上了。”
柳岸怔住了,手也僵在当场,他当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厚颜无耻地“配合”他。不过一旁的胖女人看不下去了,她将柳岸推到一边,又将我扶起来,连声骂道:“你们这些臭男人,连最起码的怜香惜玉都不知道,小红,”她吩咐红衣女孩,“三楼天字第八号房现在还空着,你去收拾一下,今晚慕容姑娘就住在那里。”
“封婶,你不知道,她其实……”柳岸急道。
封婶白了他一眼:“其实什么,你还想说你不认识她?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这样吧,我们所有人一起投票,支持慕容姑娘留下的请举手。”
当场所有的女人都举起了手,然后在她们灼热的目光下,剩下的男人也举起了手。
封婶说的三楼天字第八号房竟然就是之前我醒来的那间房,华灯初上,厅里的喧嚣渐渐淡了。我用发簪挑了挑灯芯,翻开了那本题为《八十一梦》的札记,据小红说,这是掌柜入梦后的亲笔。
虽然名为八十一梦,完整的梦境却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幽灵》。
故事的女主角名叫花凝,是前越国将军的独生女,她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准确来说应该是侍从,名叫齐渐飞。齐渐飞私底下告诉花凝说,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渐飞,就是要渐渐飞起来的意思。他是花府最低等下人的儿子,在五岁时曾经将一团乱泥抹在了东家大小姐花凝的脸上,也正是那团洗掉之后,仍然臭气哄哄了半个月的泥巴让花凝记住了这个顽劣的少年。
只可惜随着年龄的长大,齐渐飞终于明白自己与花凝的差距,就算他真的飞起来了,也永远够不到枝头的凤凰。花凝却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只要能够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学相如文君他们当垆卖酒也是幸福的。终于有一天,她的这个想法被她的父亲,越国大将军花荣偶然知晓。花将军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提拔齐渐飞为他手下排名第一的劲旅“陷阵营”的先锋。
所谓陷阵营,便是每一场大战之中在最前线冲锋陷阵,就算凯旋,也是十余其一,花将军这么做,无非就是借敌人的手除掉齐渐飞而已。可没想到,齐渐飞不仅没死,而且还屡立奇功,在营中声望日高。就在花将军对齐渐飞刮目相看的时候,羽国大军绕开了阵列在前的守备,突然兵临城下,越国国君献城投降,花将军派人给陷阵营传讯,命令齐渐飞回来将花凝带走,可惜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最后他站在城门上,大骂“吾等正欲死战,陛下奈何早降!”然后自杀殉国。
那天晚上在城外渡桥,花凝提着灯怔怔地看着水面,齐渐飞踩着一叶扁舟,他伸出手,却只扯下了花凝身上的一条手绢:“阿凝,你父亲让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花凝退后一步,将脸隐藏在黑暗中,她说:“我的父亲战死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你们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拿什么来保护我!”说完便离开了。齐渐飞大哭三声,抽出腰刀,将渡桥斩为两段。从那天后,再没人见过齐渐飞,人们都说他已经死了。
越国国君跪在花凝面前,用全城百姓的性命请托,逼她与羽国联姻。她什么也没说,就坐上了抬进羽国深宫的花轿,她嫁的人,是羽国国君的第十九个儿子,人称公子岸。
看到这里,有风透过窗纸,将灯影吹得摇曳。一滴泪划过我的脸庞,啪得掉落在书页上,墨迹重重化开。为什么一个与我无关的故事,也能触动我的心扉,我不愿多想,只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若无其事地翻开下一页。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我将书合上,说了句,请进。
柳岸站在门边,丝毫没有进来的意思,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说:“你费尽心思,连女儿家的名声都不顾了,就只是为了留下来?”
我抬起头,眉眼却松开,声音压得柔柔的:“不管多么卑微,我都要活下去。”
柳岸仍然摇头:“我入不了你的梦,看不见你心中所想,也不知道你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客栈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仇家遍天下,我要为他们的安全负责。”
“那么你入了花凝的梦,你看见了她的真心,为什么还要娶她?”我反唇相讥,札记中那个公子岸,明显就是站在我面前的柳岸。
“我忘记了!”
这短短的四个字便是柳岸苦思良久得出的答案,他身形微动,瞬间便来到我身前,向我伸出手。我只感觉到两根微寒的手指在我眉心一点,就失去了知觉。
4
我醒来看见的第一样东西,竟然是一盏宫灯,八角纱面,描绘着花鸟鱼虫,栩栩如生。
灯提在我手里,我在柳岸背上,柳岸说:“到了。”我揉了揉眼睛,便看到了那幅画。画上依旧是亭台楼阁,却在现在幻化成了夜景。
我恨恨地说:“你就不怕我将客栈的秘密说出去?”
柳岸将我放在地上,接过宫灯,淡淡一笑:“没有这盏灯,任何人也进不了幽灵客栈,这你可以放心。我现在就带你回到沙漠,之后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灯突然熄灭。如他所言,灯灭之后,幻境便不复存在,四周寒风四起,黄沙滚滚而来。柳岸指着不远处的一堵断墙说:“我替你找了一匹马,还有三天的水和干粮,足够让你走出沙漠。给你一句忠告,以后,别回来了。幽灵客栈,不是你该留的地方。”
原来他之前跳下断桥,就是为了出客栈给我准备这些东西,他一早就打算赶我走了。
突然间,我很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柳岸已经离开了,我只好找到马,还没走几步,蓦地破空声响,一枝箭穿云而来。
那枝箭堪堪从我耳边掠过,我翻身落马,迎接我的是两柄地躺刀。还好我反应机警,一缩身藏到了马肚子下面,顺手扬起马鞭,驾的一声便冲了出去。才跑了几步,只听一声熟悉的响指,四下灯火通明,人山人海,为首之人正是他,齐天。
齐天一身珠光宝气,就连腰间的剑鞘上,也镶了十三颗豆大的明珠,颗颗价值不菲。他将貂皮兜帽的帽檐压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遮住满脸的疤痕,他说:“你终于出现了,怎么样,还是老老实实将我的东西还给我吧!”
“绝不!”我将怀中那个东西裹得更紧了。
齐天冷笑:“那么,你死定了。”
刀光,剑影,混合着漫天血花,谱成了一幅绝美的画。我在画中左冲右突,就像一个拙劣的画家在毫无章法地运笔,也许下一刻,我就会为这幅遗作流尽所有的血。
断鸿声里,一盏灯陡然亮起,齐天在同一时间出剑。两剑交击,奏响了一曲哀怨的挽歌。半盏茶的功夫,歌声戛然而止。柳岸一手提灯,一手执剑,洁白的衣襟上血迹斑斑。
啊,我慌忙用手去擦柳岸的胸口,不远处齐天的冷笑声传了过来:“看来传言不假,公子岸,想不到你竟然真的躲在这个鬼地方!”
“这不是我的血,你不要担心,”柳岸出声安慰我,随即转过头,“我也没想到,我们竟然会在这里重逢,齐渐飞。”
什么?齐天就是齐渐飞?
齐天吐了一口血,将剑收回鞘中,他说:“齐渐飞是我以前的名字,我现在已经飞起来了,我飞到了天上,无人能与我比肩。所以,现在,我的名字是齐天!”
柳岸一直等到齐天的狂笑声停止,才淡淡地说:“就像以前一样,你想报复的人,我保下了。”
齐天说了句撤退便调转马头,临行前,他吐出几个字:“就像以前一样,公子岸,你会后悔。”
眼见齐天的人马全数撤离,我整个人顿时虚脱了,顺势倒在了柳岸的怀里,很暖。我小声问他:“齐天说你会后悔?”
柳岸淡淡一笑:“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将来更不会。更可况羽国早就亡了,我已不是什么公子,我是柳岸。”
听完他的回答,我终于心满意足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