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6 唐绝的前世今生
作者:
一叶琴弦 更新:2021-04-26 08:39 字数:3552
佛经上说,荼蘼是人世间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尽,雪落无痕,只剩下开在遗忘前尘彼岸的曼珠沙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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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九第一次见到荼蘼剑,是在葬月湖畔的论剑亭,只一眼,她便隐隐觉得,自己与这柄剑将有一段不解之缘。那时雪满中州,通体朱红的荼蘼剑封在三生石上,剑身镌刻着七个小字:荼蘼花尽了无痕,红白相间,惊艳万千。
卫剑司懒洋洋地问:“荼蘼剑主,便是中原领袖,还有谁想来试剑?”
白小九心中忐忑,却见一道修长身影,在笑声中飘然现身,茫渺间,风中白雪,涤净俗尘。来人一身蓝衣,剪裁得极为合身,如同他的身材,多一分显胖,减一分嫌瘦。他将手按在剑柄上,只轻轻一抬,荼蘼剑便破封而出。
“在下江左孟浪,有幸取得此剑,各位承让。”
孟浪这个名字白小九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传闻他无父无母,自小由江左寒山的莫大先生抚养长大,琴棋皆通,书剑双绝,近年来开始在江湖走动,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美事,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孟浪还剑回鞘,孤高清远的眼在亭中一瞬,落在了白小九身上。白小九心中一动,难道他认出自己了?不想孟浪突然说了句:“姑娘小心!”
白小九未及反应,脖颈已被一双利爪掐住,几乎喘不过气。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孟浪,放下你手中的荼蘼剑,不然,我杀了她。”
孟浪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容貌清丽的姑娘,却仍旧不假思索放手。
在场众人一阵耸动,卫剑司连声劝阻:“孟浪,这荼蘼剑之主,身负抵抗金兵入侵,保卫我大宋万千百姓生命的重责,怎能易于他人!”
孟浪摇摇头:“这位姑娘的性命在我眼内,与千万条性命是一样的,若我现在连她一条命也救不下,遑论千千万万条性命!”说到此处,他将荼蘼剑抛到空中,恰好斜坠在白小九身前三尺的雪地上。
制住白小九的是一名头戴兜帽的黑衣人,他见孟浪轻易弃剑,有些不敢置信,拾起来持剑过顶,运气将剑鞘逼开,验明正身。朱红色的剑身甫一出鞘,便有一道剑气破匣而出,在黑衣人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白小九方脱险关,有些惊魂未定,孟浪接住荼蘼,又伸出手将她脸上的一丝血迹抹去。白小九的目光变得有些暧昧不明,孟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欠妥,一只手在空中僵了半晌,才连声道歉:“是在下不察,才溅得姑娘一身血污,实在是……”
“我的名字是白小九,你可以叫我小九。”白小九打断孟浪的话。
孟浪点点头:“是,白姑娘。孟某今日有要事在身,他日必当登门造访,赔你一身无暇的衣裳。”说完他与在场众人简单作别,便匆匆离去。
眼见那一袭温润的蓝衣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白小九突然想起一事,拔腿追了上去,对着漫天大雪喊道:“我家住在白云山庄,你一定要来!”
孟浪没有回头,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2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诗仙的这句诗,说的便是白云山庄的恢宏雄伟。白云山庄位于白云山仙居顶,共有五重楼阁,十二道城墙,庄主白玉京避世不出,膝下只有一个年方十七的女儿,便是白小九。
白小九出生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没有养成半点骄纵的性子,她听说荼蘼剑出自白家祖上,本想迎剑回山,让爹亲欢喜,怎料中途杀出个孟浪。
除了七岁那年随父亲下山,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山庄。
大雪封山,白小九乘坐的车驾绕到一片颓败的枫树林,其时残月悬挂天外,黯淡无光,白雪掩映下的枫林怪异至极,明明有风吹过,树枝却是纹丝不动。
白小九推开车窗,有些怀疑自己眼前到底是一幅画还是活的幕景,视野里却突然闯入一个跨马的玄衣少年,马蹄踏碎了一地积雪,几只宿鸟惊起,扑棱着翅膀呀呀而鸣。
黑色的骏马疾驰到马车前,少年身子一晃,从马背坠落,随势翻滚了几圈,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车夫一拉缰绳,等待着白小九的命令,白小九下车查看少年的伤势,不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寒芒。
这一招用尽了少年仅剩的气力,终于昏了过去。白小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动也不敢动,良久,车夫指着地上说:“蛇!”
白小九定睛一看,地上果真有一条金环蛇,不过已经被斩作两段。如此酷寒之地不会有蛇,唯一的可能便是蛇早前就藏在车里,伺机而作时却被少年所杀。
宽敞的马车内温暖如春,白小九说了声莫怪,便解开少年的衣衫,映入眼帘的满是纵横交错的伤口,有新有旧,尤其引人注目的要数胸口那道七寸余长的剑伤,皮肉外翻,像趴着一条爪牙森然的大蜈蚣。
白小九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三颗药丸,用水化开,一半让少年服下,一半涂抹在伤口。这是疗伤圣药碧血丹心丸,世上仅余三颗,果然一刻钟后,少年便有了反应,他慢慢睁开眼,目光比车外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
“你醒啦!”白小九向少年伸出手。
少年并不领情,避过白小九的半截皓腕,强撑着坐起,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身上包扎的伤口,波澜不惊地说,“停车,让我下去。”说完便欲起身。
白小九自然不愿,匆忙之下去拉少年的手,马车一个颠簸,她竟撞到了对方怀里。温香软玉抱满怀,少年竟丝毫不为所动。再观车外,车夫故意将车驾往深谷,自己飞身一跃,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侧的车轮撞在岩壁上,碎成齑粉。少年动作迅捷,如飞鸟般借势跳出,下意识将怀里的白小九也带离险境。只是马车已然坠落山谷,车夫踪迹全无。
早前便听人说有黑心车夫,故意将主顾带到僻静的所在杀人夺财,白小九本以为那些只是话本戏曲中的故事,没想到今天真的碰上了,现在想来,之前那条蛇恐怕也是他弄的手脚。
少年将白小九放在雪地上,自顾往前边便走。白小九刚追几步,脚下一滑,将足踝扭伤了,她见少年头也不回,带着哭腔喊道:“你倒是等我一等。”
少年停住脚步,“为什么?”
白小九咬着嘴唇:“我帮了你,我们便是朋友,朋友间互相帮助,也需要理由吗。”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我跟你不一样,我从来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中。白小九嘴巴一瘪,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见少年去而复还,将她负在背上。浅浅的百合香,从对方的衣袖间发丝间眉宇间舒散开来,让少年心神一荡。
白小九斟酌着语句,试探着问:“只要是人,就都有朋友,你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少年黯然道:“因为,我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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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九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随口一问,竟换来这样的回答。
少年再不发一言,一路日夜兼程,冒着风雪郁郁前行,终于来到了最近的市镇。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走到尽头,便有一间客栈,门前挑着半角酒旗,写着宾至如归。
迎上来的小二出声招呼:“两位客官快请进,本店还剩最后一件客房,再晚一点可就没了。这边来,先登记一下姓名籍贯。”
白小九伏在少年背上装睡,少年头也没抬:“为什么?”
小二楞了一下,随即笑道:“近来战事多发,为了防止金国的奸细混进来……当然我不是说客官您,但为了以防万一……”
少年打断他的话:“蜀中唐绝,荒唐的唐,绝情的绝。”
唐绝话音刚落,小二便吓得连退数步。白小九深居简出,对江湖上的事所知不多,这时尚不知晓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的意义。
来到房间,白小九问小二要了一桶热水,她见唐绝端坐在对面的软席上,静默地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只好无奈地出言提醒:“我要洗澡了,你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唐绝将目光聚焦在白小九白里透红的脸上,问:“为什么?”
白小九有些语塞,唐绝话虽不多,这却已经是第三次问为什么了,他好像与世隔绝,完全不懂人情世故,难道他真不是人,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感情?白小九当然不相信这么无稽的事,当下板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男女有别,你应当非礼勿视才对。”
唐绝点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白小九气得倒头就睡,紧紧地将被子裹在身上,但马上又弹跳起来,惊呼一声不妙,在身上摸了个遍,终于放弃,最后,她将视线投向唐绝:“你……你身上有银子吗?”
唐绝倏然起身,推门而出,等他回来时,手里提着一个包裹,浴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白小九打开包裹,光华夺目,饶是她自小便见惯了世面,也忍不住惊呼出声。白小九拣出一枚金元宝试了试分量,问:“你是怎么弄来这许多金珠宝贝。”
唐绝没有回答,他撩起衣衫坐在原先的位置,慢慢合上眼睛。白小九注意到他衣衫的边缘有丝丝血迹,尚未干透。
“你杀了人?”白小九倒吸一口凉气。
唐绝点头:“你需要银子,我便帮你取来。”
白小九追问:“那你为什么要杀人?”
唐绝道:“杀了人才有银子,我们是朋友,帮你理所应当,这是你说的。”
是夜,白小九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失眠。
天光破晓,窗纸渐次发白,白小九轻轻爬下床,她注意到唐绝依旧端坐着,鼻息间有轻微的鼾声。这还是白小九第一次仔细端详唐绝,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俊朗轻逸,只是没有血色,太苍白了些,而且睫毛很长,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任谁也想不到这副眼帘下竟藏着一对近乎看淡生死的眸子。
如果早一点认识他,自己心中还会苦苦牵挂这另一个人吗?
白小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的脸颊,但终究还是停在半途,她一咬牙,转身出了客栈,临走前,在柜台留下了一块自小便随身带着的玉玦。